蘇佳白子即落,玄關之陣略有所變……


    陣中胡夷狄簡單緩了緩傷,卻是看著機關人再次朝自己襲來。他也明白玄關陣法之玄妙,皆於周興通的“珍瓏之局”,此時蘇佳正專注與其對弈,必是尋求破解玄陣之法;再者,如今陣中眾人悉數倒下,隻有自己一人還能再戰,想要破陣,自己必須頂抗眾軍之力,為蘇佳爭取時間。


    “危險——”同樣受傷的薛飛痕見著胡夷狄隻身遇險,大聲提醒道。


    胡夷狄眼神一定,望著衝上來的機關人的千斤巨鼎,他拔出腰間最鋒利的銀刀,將纏住掛刀的麻布緊咬在嘴中,做好了拚死一搏的準備。


    機關人毫不留情揮臂而來,千斤臂膀由上及下鋪天蓋地,隨著一道巨石的碎裂,發出震天動地的聲響。而在迫在眉睫一刻,胡夷狄高高躍起,準確躲開致命一擊。


    “破銅爛鐵的東西,全都到一邊去!”胡夷狄不屑地大喊一聲,半空翻騰的同時,銀刀瞬時一閃,伴著黑夜中的一刀寒光,銀刀在機關人的胸甲前開了一道裂口。


    然而這點“小傷”根本奈何不了機關人一絲半點,機關人隻是關節稍許頓了頓,隨即迴身就是一道臂膀如強風襲來。


    當然胡夷狄也很清楚,即使刀法再強,找不到機關人的弱點,繼續費力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索性胡夷狄翻落後一個低身,再一次躲開了機關人的攻擊,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為蘇佳破陣爭取時間。


    “蘇姑娘,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你得快點……”胡夷狄半忙中瞟了一眼蘇佳的背影。迴頭又見機關人重臂襲來,隻得繼續施展身法吸引躲避……


    而蘇佳這邊,她也很清楚破陣的勝負手在自己身上。萬萬不得分心半點。所以蘇佳並沒有迴頭去擔心胡夷狄等人的安危,而是一心一意將注意力集中在棋盤之上。


    然而本該是蘇佳倍感壓力。此時的她卻是一臉淡定的神情,麵對這所謂關乎生死的“珍瓏棋局”,蘇佳絲毫沒有顯現出緊張擔憂的神情,就好像破陣之法已然了於心中,胸有成竹;而反觀周興通,本是手握主動的他,卻顯得不自然地神情緊繃起來,看著蘇佳淡定若常之情。周興通的手甚至有些顫抖起來……


    “不會的,我不會輸的,他隻不過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子……”麵對蘇佳的全然淡定,周興通心中甚是不能平靜,“這珍瓏棋局不會有人破的,就連十年前的顧雨清也是如此……顧雨清都破不了的局,她是破不了的。說什麽顧雨清早就看穿棋局的勝負,這些都是天方夜譚……”


    周興通不斷地在心裏暗示自己,望著本該熟悉的棋局,猶豫了半天才落下一子。


    “你在困惑……”周興通剛落子。蘇佳突然提聲道,表情依舊是顯得淡定無比。


    “你說什麽?”周興通的心緒一下子被蘇佳給打亂了,見蘇佳突然插話。周興通不禁問道。


    蘇佳沒有多做表情,下子行動也是果斷直接,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緊跟著,蘇佳又是在一個看似平常的角落落下一子,隨即輕聲道:“顧前輩說過,棋局似人心,棋局之亂尤為人心之亂,皆出雜亂之步。你雖為棋中高手,卻也難掩其表……其實這棋局並非珍瓏棋局。隻緣你心中繁雜意亂,落子無序。所至困惑之局。十年前一戰,顧前輩正因為看清了這點。所以他早就看出了棋局的彼此勝負,而你沒有……”


    再次提到了十年前自己與顧雨清的“僵持之局”,周興通心中再一次隱隱作痛。他右手如抓狂般緊抓一粒黑子,煩躁駁道:“住口,我的棋藝絕不可能在顧雨清之下……十年前的棋局,你又不在,你怎麽會知道我為顧雨清設的精妙之局?說什麽十年前封盤未下,結果已出,這珍瓏棋局走下去,贏的人肯定是我!”


    蘇佳看見周興通有些失去理智,即使再辯口舌也不會有任何結果,索性還是以棋力分出勝負……


    二人紛紛落下十幾手,棋局變化不大,二人的表情也未有太多改變——蘇佳還是神情自若,舉手投足行棋間露出一派風雅淡定;而周興通的心結卻是遲遲不解,一直困惑在十年前自己與顧雨清“僵持”的影子。


    這局棋就是當年未完的“僵持之局”,說實話,蘇佳和顧雨清交往幾番,較之以前更能領會圍棋中的品妙之道,從中而取為人處世之學,正如顧雨清名言所言——“圍棋不是東西,是人生”。


    而周興通再次一觀此局,對手卻是從十年前的顧雨清變成了如今的蘇佳,從蘇佳的身上,卻是或多或少看見了顧雨清的影子。越是想到此景此影,周興通就越是被當年的情境所困惑,下棋的章法愈加迷亂,神誌甚至有些不紊……


    “圍棋可以平靜人浮躁的心,可以揚正為人處世的作風,可以教會為人謙遜平和的態度,這些都是圍棋帶給人的最珍貴的東西。但如果隻是拿它去逃避人生的往事,那樣不但你會傷心,你下的圍棋也會傷心……”蘇佳淡定閑然落子間,不知不覺繼續道,“這些都是顧雨清前輩曾經告訴過我的……我原來一直不懂,後來經曆了蹉跎幾番,無論是自己還是所見所聞的,卻是有了領悟……這些道理並不都指圍棋,以此延伸處世之道,其實你的師弟白燮也是一樣,一樣的為命運和悲痛心智所困……”


    “我師弟白燮?”見蘇佳突然提到白燮,周興通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他重新正眼打量著站在自己麵前的蘇佳——這個親手奪走自己師弟性命的奇女子。


    蘇佳迴憶起在雲主城和白燮對峙的一幕,繼續緩聲說道:“你師弟白燮臨死前,一直想要找到自己活在世上的意義……其實這些道理特別簡單,無非就是以心及人,普通人都可以做到……可是因為他的命運和他的決定,使他一直否定自己的存世價值。田栩告訴他向世人證明自己的能力後。他就一直將其當做是自己的為人準則。不可否認這其中並非沒有道理,但他卻將自己嫉恨的命運之苦強加在存世意義之上,是他自己被命運的仇恨蒙蔽了雙眼……因為自己心智的迷亂。而使得自己如此悲苦地了結一生,此之為心亂而局亂。造就這一切的糾結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你到底想說什麽?”周興通一時猜不出蘇佳的意思,硬拚的話自己也絕計不會是蘇佳的對手,索性又問道。


    蘇佳再次落下一子,緊接著道:“顧前輩名言之——圍棋不是東西,是人生。人生就是一盤棋,棋局的迷亂不再棋子,而在執棋之人。白燮看不清自己的困惑所在。遺憾而終;而現在的你就和他一樣,一樣糾結於自己的困惑中……明心之人自有開闊之局,心有明鏡,棋行所處;可你心中並未有之,你看不清自己的問題,所以一直在困惑中無法自拔,那便是真的‘珍瓏棋局’……”


    “你說我看不清自己,看不清棋局?”周興通聽了蘇佳的話,已是心神意亂的他,再次反駁道。“我行棋幾十載,一路坎坷走來,經曆的勝負得失誰人可知?我為顧雨清親設的珍瓏之局。千機萬變,不會有人破解的,絕對不會有的……紅雲姑娘,縱使你說了這麽多,你是贏不了我的——”


    然而,蘇佳依舊是淡定自如的神情,此時的她,心有明鏡棋盤間,就如同看穿棋局內外的一切。蘇佳微微一笑。緩緩落下一子,輕聲道:“圍棋之理。不在勝負得失,而在品妙……你一路走來看了這麽多。卻始終是無法看清這一點,所以顧前輩並沒有和你下完這一局棋。在你眼裏,這局棋是未知的勝負,而在顧前輩眼裏,這是一道勝負早就已知卻已不重要的玄精之局……因為你跳不出棋局內的勝負,所以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困惑,可這些在顧前輩眼裏,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我說過了,勝負猶未可知,他顧雨清根本就猜不透我的布局和心思——”周興通依舊在反駁著。


    “他不需要猜透,了解了這番棋,他看到的東西要遠遠大於這盤棋的勝負,而這也正是你沒有做到的……”蘇佳繼續說著。


    周興通聽了蘇佳看似顧雨清口中的言辭,心神意亂愈加強烈,現在的周興通如同全身陣痛一般,渾身疼痛難忍。他手中的棋子依舊是飄忽不定,看似熟悉的自己設計的珍瓏棋局,自己確實卻是猶豫徘徊。每每落子,又是集局中於不理,困惑愈加層疊。


    而蘇佳至始至終都是淡定自若,這一迴她已經確定勝負握在手中。然而此時的蘇佳也和顧雨清的行棋心態如出一是,從棋局中看到的不僅僅是勝負得失。相比起來,眼見著周興通始終在困惑中無法自拔,蘇佳不禁為其感到一絲的悲涼……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沒有人可以贏我……”周興通棋未下完,心中卻是不停地害怕,“我的棋局玄機萬變,不會有人破解了我的棋局……十年前顧雨清沒能完成,十年後的今天也是如此,不會有人……不會有人……不會有人……”


    周興通的行棋愈加迷亂,而蘇佳則是淡定應對,再次落子數十迴合,局勢漸漸分明……


    看似玄妙千變的“珍瓏棋局”,蘇佳的棋並未有太多的巧妙。和平常一樣,蘇佳按照她的行棋風格,一正一規地走完了該走的路,棋行行雲流水,並未受困於這所謂的“珍瓏棋局”。


    相反,周興通的棋行詭異萬千,卻是在這局中無法自拔。也許是心智的雜亂,本該藏有他手的周興通,棋子卻是莫名其妙地走入了死局,不但未能隔斷蘇佳白子的大龍,而且自己的地盤已是千瘡百孔……


    “這樣就行了……”蘇佳下完了自己最後的一步,神情還是和最開始一樣,淡定依然。


    而周興通卻在一旁已經詫異無法迴神,他呆滯的眼神一直望著自己的棋盤,始終未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顧前輩說的沒錯,明心之人自有開闊之局,心有明鏡,棋番幾載皆是道理……”蘇佳放下了行棋的手,微笑著說道,“幾番下來,這所謂的僵持棋局其實並不是珍瓏棋局,真正困惑其中的不是棋局,而是自己……”


    “難道,真的是我錯了嗎……”周興通沒有正麵對視蘇佳,而是一直望著自己麵前的棋盤,直到現在,他都不敢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珍瓏棋局”即破,玄關之陣已然瓦解,果然,一直困擾薛飛痕、胡夷狄等人的數十機關人,瞬時沒了命令,全部停止了行動。


    “蘇姑娘成功了——”胡夷狄提刀落地,眼見著麵前的境況,心中興奮道。


    於是,胡夷狄用盡最後的力氣,翻身將這些個機關人一一踢倒在地,這一次被圍困數久的他們終於是解脫了。


    蘇佳迴頭看見了玄關之陣瓦解,二話不說立刻跑了過去,沒有再和周興通對話。而周興通卻一直保持著驚異的神情,心中始終無法平靜:“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周興通始終直直地立著……突然,周興通的嘴角處,噴出了少許鮮血……


    “薛前輩,你們沒事吧?”蘇佳即刻跑到了薛飛痕和眾逸仙門弟子的身前,擔心地問道。


    “我們沒事……”薛飛痕緩了緩傷情,又望了望周圍受傷的眾逸仙門弟子,安慰著迴應道,“索性隻是受了點傷,沒有性命之憂……不過還是得謝謝你,蘇姑娘,是你救了我們,我們逸仙門集體在這裏謝過了……”說完,薛飛痕想要忍痛起身朝蘇佳鞠躬致謝。


    蘇佳見此,有些不敢受應道:“薛前輩言重了,如此厚禮晚輩可受不起……”


    然而,蘇佳這邊說得起勁,一旁的“胡夷狄”有些不樂意了。他捏了捏酸痛的肩膀,走到蘇佳的跟前,“抱怨”著道:“也不想想,是誰受苦受累在這玄關陣中苦苦支撐,第一時間也不來關心一下……”


    蘇佳迴頭望著渾身是傷的胡夷狄,笑著說道:“是是是,胡兄你今天也是功不可沒……”其實蘇佳很清楚,如果不是胡夷狄今日拚盡全力以死相拚,可能薛飛痕和眾逸仙門弟子都難逃厄運。


    “行了,我開玩笑的……”胡夷狄也學起蕭天來調侃了一句,隨即誇讚道,“不過還真有你的蘇姑娘,沒想到你真的能破了那老家夥的玄陣……”


    “沒什麽,這些已經都不重要了……”蘇佳的表情有些收斂,似乎心有所感,隨即迴頭看了一下依舊站在原地的周興通。


    胡夷狄抬頭一望,再次拔出了腰間的銀刀,撅嘴道:“哼,這老東西害得我們差點遇險,讓我親自結果了他!”


    然而正當胡夷狄準備向前,蘇佳搶先一步將他攔住了。


    “怎麽了,為什麽不殺了他?”胡夷狄耐不住性子問道。


    “已經不需要了……”蘇佳隻是緩緩地說了這麽一句,眼神中卻是帶著些許的哀婉和悲傷……


    周興通依舊是站在原地,兩眼發呆。他靜靜地望著麵前已經下完的“十年之局”,卻是沒了生氣。他的嘴角處鮮血直流,直到停止,至始至終沒有再動一下——周興通已經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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