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察台王府門口處,一條大道直延伸到不遠處的巷口。微風和煦的天氣下,這裏和往常一樣,兩旁的樹叢還是原來的樹叢,也沒有太多的變化,偶爾幾個從草叢中鑽出來的小動物,橫穿著大道些許,或許這些動物和人一樣,閑來無事的時候,也享受一下外麵世界的風景。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這樣天氣怡和的時候心情閑趣,正見著幾個人影略微閃過,躲在離王府門口不遠的雜草中,觀察著周圍的一切,似乎在尋找什麽或是等待什麽。


    “喂,我們為什麽要躲在這兒?”草叢中的人影中,一人不禁問道,“這樣有辦法救出少主嗎,阿光哥?”


    原來躲在這的眾人便是在摔跤大會現場姍姍來遲卻沒能救迴孫雲的任光等人,他們此時也正在為如何救出孫雲而煩惱,剛才問問題的人便是來運鏢局的另外一個鏢師石常鬆。


    “我怎麽感覺有些不靠譜……”何子布也在一旁說道,“察台多爾敦的部隊已經進去這裏多時了,我們還在這裏躲著有什麽意義?”


    “噓,別出太大聲,我們現在需要等……”任光做出一個輕聲的手勢道。


    “等?等什麽……”林景也在一旁一臉躊躇道,“你不要告訴我是等到晚上的時候,我們偷偷進去劫獄……”


    “別想多了,我們要等的既不是時間,也不是機會……”任光白了一眼,隨後輕聲道。“我們隻是在等一個人,等一個可以救出少主的人……”


    “可以救出孫大哥的人,還是從察台多爾敦的手裏……”何子布更加疑惑道,“真有這樣的人嗎?”


    任光閉了閉眼睛。隨後繼續道:“我麽要等的人是……察台王——”


    眾人聽了,心中不禁一驚,林景更是不解道:“我們要等察台王?”


    任光輕輕點了點頭。


    石常鬆想了想,也跟著擔心道:“我知道。察台王確實是幫我們來運鏢局脫了許多的險境,但是這並不能代表察台王就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林景聽到石常鬆所說的,也補充道:“就是啊,察台王畢竟是察台王府的一把手,是蒙元朝廷的人,我們……真的要找他來幫忙?”


    “目前也隻有這個辦法了……”任光繼續說道,“我已經打聽過了,察台王今天上完早朝後,會在大都的東街區縣衙處處理一些事務。所以會晚些迴來。而這裏是迴往察台王府的必經之道。不時又會有巡邏兵在這兒附近轉悠。所以我們隻能暫時躲在這裏,等到察台王的車隊經過時,我們再出來和察台王談談……”


    “可是……察台王這一次真的會幫我們嗎?”林景又擔心道。


    “這個。我也不是太肯定……”任光在心裏打賭道,“不過既然察台王之前說他於我們來運鏢局有恩。我想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吧……現在隻能賭一把了,畢竟已經找不出比這個更好的辦法了……”


    “可是,如果在這兒等的時間長了,孫大哥在察台王府不會有事嗎?”何子布又擔心著被俘的孫雲,於是又道。


    任光歎了一口氣,緊接著道:“既然察台多爾敦沒有立刻殺了少主,我想應該有其他的原因。如果是這樣,察台多爾敦也不會急著怎麽對付少主吧,現在我們,隻能祈禱少主他能夠平安無事了……”


    見著任光的話語也沒有太足的底氣,何子布也默默低下頭,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何子布眼神彷徨地咬牙沉默著……


    “那邊有車隊來了——”正在眾人思考間,石常鬆最先發現大道延伸處,一隊馬車緩緩行來,於是望著那個方向說道。


    聽到了石常鬆的提醒,其他的人也把目光聚集到了那一處。隻見著馬車隊沿著大道慢慢行來,行在最前麵的車轎,裝飾富麗堂皇——任光他們見過的,在第一次與察台王府人的對峙中,在來運鏢局的門口,任光他們就是看到察台王從這個轎子裏出來的。


    任光等人認定了,那個車轎裏坐著的,一定就是察台王。於是任光輕聲道:“那個車轎裏坐著的,一定就是察台王不錯的……記住,一會兒我們出去攔截的時候,我在最前麵一個人說話就行,其他的時候我沒有指示你們,你們就不要出聲了,明白嗎?”


    “嗯——”其他三人點了點頭。


    “好,我們現在就出去……”說完,任光直接從草叢中竄了出去,其他三人也跟著從草叢中現身,眾人一齊朝著車隊前進的方向奔去,似乎是要攔住車隊的去路……


    車隊中坐在轎子裏的,的確就是察台王沒錯了。此時的察台王正在閉目養神著思考著一些事情,從他滿臉迷茫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現在的心情並不好。


    而就在這時,一個似乎是他身邊的管事走到了轎子窗口旁,隨後隔著窗簾,對著轎內的察台王道:“王爺,不好了,剛才小的打聽到,來運鏢局在運往青墨山莊的途中,遭到了劫鏢強盜的襲擊,出現了人員傷亡,現在大部分的人也都迴來了。”


    聽到了這個消息,察台王猛地一睜眼,隨後驚訝道:“什麽,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王爺……”管事繼續說道,“據說這是一起有預謀的劫鏢,刺客在霧隱叢林中設下了陷阱,好在來運鏢局的人員傷亡不大……”


    “有預謀?”察台王自言自語道,“竟然在霧隱叢林這樣危險的地方設伏,強盜顯然是對那裏的地形非常熟悉,說不定,有可能是大都裏的人幹的。本王今天去查了東街區縣衙的報告,了解了一些有關火藥庫遺失石雷的事情,心裏正煩著。如今又碰到劫鏢這等事,這會不會有些太巧了……”


    “王爺的意思是……”聽到察台王推理的一句,管事不禁道。


    “本王的意思是……”察台王剛想要說什麽,突然前方的護衛的士兵停下了腳步。並與前麵的什麽人似乎是發生了爭執,前麵出現了嘈雜的爭論聲。


    察台王頓感奇妙,於是問道:“奇怪,前麵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不用想,前麵攔住他們去路的,自然是任光等人。此時任光正站在最前麵,林景、石常鬆和何子布紛紛站在背後,任光一個人正在和前方的侍衛交涉,林景等人並沒有插手。


    “什麽人,連察台王爺的轎子都敢攔,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其中一個士兵拔出身上的苗刀,指著任光厲聲問道。


    任光見了。立刻擺出阻止的手勢。隨後解釋道:“兄弟別誤會。我們是來運鏢局的鏢師,我們有事要找察台王爺……”


    誰知那個士兵並不領情,繼續警告道:“哼。你們都是什麽東西,王爺是你們這些賤民想見就見的嗎?”


    聽到了蒙元侍衛不客氣的話語。站在最後麵的何子布心情非常不爽,但是想到眼下要救出孫雲,隻能是能忍就忍,眼睛皺了皺,也沒有表現出太生氣的樣子。


    “我們其實……”任光剛想要繼續解釋,察台王正好拉開了麵前的帷幕,從轎子裏麵現了身。


    “察台王?”任光不禁輕聲道。


    旁邊的蒙元侍衛見著,以為是任光等人要對察台王有什麽企圖,於是紛紛將轎子給圍了起來,以防不測。


    然而察台王並沒有太多的驚動,見到了任光等人的阻攔,似乎是認出了身份,於是不禁道:“你們是……來運鏢局的……”


    任光等人這邊也是一樣,都用驚訝的目光望著察台王……


    “這是哪裏……我怎麽了……”意識朦朧的孫雲此時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昏過去後發生了什麽事情,於是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語道,“為什麽我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請……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去找察台多爾敦算賬了,最後被他擊昏了……為什麽,為什麽來運鏢局和察台王府之間會產生了結不完的恩怨,為什麽察台多爾敦會這樣的滅絕人性……察台王和來運鏢局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有誰知道,義父、還是察台王……永遠解不開的恩怨,永遠打不過察台多爾敦,永遠被察台王府慘無人道地壓迫著,難道日子就一直這樣下去嗎……如果以後的生活都是如此的反複,那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麽……居然想到了活著的意義,是我想多了嗎……如果我想多的話,現在應該考慮什麽簡單的事情呢……對了,鵑兒還昏迷著,我還要去照顧她,我居然還這樣失去理智地去和察台多爾敦決鬥,我太蠢了……鵑兒需要人照顧,我得趕緊迴去,鵑兒,等著我,等著我,我馬上就,馬上就,馬上……”


    孫雲眼前突然閃現出一道光亮,漸漸地,漸漸地,孫雲努力著撥開眼前遮擋光亮的雲霧……


    “啊——”孫雲驚叫了一聲,突然從地上坐了起來——他剛才一直在做夢,在意識中自言自語。


    然而,等到孫雲醒來時,他發現周圍的景象不太一樣。自己的左邊牆上,有一個透光的風窗,自己的右邊,是一條條鐵欄。屁股下坐的,是陰濕的幹草,手腳上戴的,是結實的鐐銬——孫雲這才發現,自己是被關在監獄裏的。


    “我想起來了……”孫雲自言道,“我在摔跤大會的現場,發瘋似的和察台多爾敦打了一架。隨後我被他打昏了,所以……所以他就把我帶到這裏來了……”孫雲看著牢獄周圍陰濕的環境,不禁有些壓抑道。


    “你醒了……”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讓孫雲頓時警覺起來,隻見鐵柵欄之外,察台多爾敦拿過了侍衛手中的牢獄房門鑰匙,慢慢走到了孫雲的房前,打開了獄房的鎖,然後慢慢走了進來,隨後竟不嫌肮髒地坐在了孫雲的對麵。


    孫雲見到了察台多爾敦,心中的氣焰似乎還沒有完全消退,於是咬牙道:“察台多爾敦。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看來你已經恢複冷靜了,已經想要和本公子用話語解決問題了……”察台多爾敦輕聲笑道,“哼,放心吧。本公子不會殺了孫少主你的。本公子隻是想要和孫少主說說話,隻不過剛才在摔跤大會現場的時候,孫少主有些失去理智了,所以本公子才把你暫時押迴這牢房。給孫少主你戴上了鐐銬,好讓孫少主你冷靜冷靜。”


    聽察台多爾敦這麽一說,孫雲又往自己身上瞅了瞅,見著自己身上隻是被察台多爾敦戴上了鐐銬,其他的衣物和銀月刀都還是原封不動的樣子,於是便靜下了心,似乎真的想和察台多爾敦靜下來說些話。


    “說吧,察台公子究竟想和在下說什麽?”孫雲問道。


    “我知道孫少主你一直非常恨我,因為我做出了太多壓迫中原漢人的事情……”察台多爾敦最先道。“包括這一次的劫鏢也是一樣。不過我可沒有強求歐陽聰那條狗一定要殺了你們。隻是想給你們一點教訓,誰知道他竟然那麽狠心,居然真的用上了石雷?”


    “哼。別把人命說的那麽輕鬆……”孫雲的語氣並不重,但是句句卻指出察台多爾敦的陰險。“你不僅僅是壓迫我們中原漢人,而且還濫殺無辜,就這一點,察台公子你沒有任何可以為你的慘無人道的罪行狡辯的……”


    然而,察台多爾敦卻是輕輕一笑,毫不在乎地說道:“或許從你們漢人的角度上來看,的確是這樣沒錯吧……可是如果你們站在我們蒙古人的角度,你或許就不這麽想了吧……”


    “什麽意思?”聽到察台多爾敦變換的口氣,孫雲又問道。


    察台多爾敦繼續說道:“舉個例子來說,現在孫少主你是漢人,自然會反對我們蒙古人的行為;但是反過來,如果孫少主你是蒙古人,而本公子是漢人,那孫少主你一樣還是會反對我們的行為,並且認為你們的原則永遠是對的。”


    孫雲兩眼直望著察台多爾敦,繼續聽著察台多爾敦的講述,還沒有立刻反駁。


    “就像你們漢人在宋朝時,也曾經遭到過金人鐵蹄的蹂躪,於是你們漢人反對金人。爾後我們蒙古人聯合宋人滅了金人,然後金人反對蒙古人和宋人。最後蒙古人又滅了宋人,於是你們中原漢人又開始把曾經是盟友的蒙古人視為仇人……”察台多爾敦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說到底,還是民族之間的問題,隻要民族之間有矛盾,他們都會覺得自己的民族是對的。所有人都是一樣,連我們也不例外。本公子站在蒙古人的立場,自然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蒙元;而孫少主你作為漢人,自然也會為了中原漢人伸張你們所謂的‘正義’……綜上而言,無論我們做什麽自以為對的事情,也隻不過是站在各自民族的立場上,這其中根本不會有什麽永恆的原則。孫少主,你仔細思考一下,我們這些日子所做的事情,不都是為了己方的利益嗎?所以說你們中原漢人說過的什麽‘心寄蒼生’、‘俠義胸懷’,那些都不過是站在你們漢人自己民族的立場而說的吧……”


    聽完察台多爾敦的講述,孫雲閉眼想了想,隨後輕聲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察台多爾敦也笑著問道。


    孫雲笑完後,隨後兩眼瞥視著察台多爾敦,隨後說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隻要天下國泰民安,其實並不在乎當朝統治者是誰……說實話,之前的我,確實如察台公子所說,也是非常痛恨蒙古人的。不過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了察台王,也就是你的父親時,見到你父親對我們來運鏢局的態度,我突然發現我之前對自己原則的認識並不正確。漢人自為漢人,蒙古人自為蒙古人,其實兩者本就不應該有什麽矛盾。蒙古人的確是滅了前宋,這讓許多漢人都恨之入骨,爾後近一百年也是一樣。可是蒙元當朝統治者們想過沒有,如果說這近一百年間,他們真的做到了蒙漢之間關係融洽、國泰民安,天下老百姓真的還會一直憤恨蒙元朝廷嗎?在這之前,我們漢人可是有太多例子了。秦始皇奴役天下眾民,所以才會招致各地反抗並起,遂秦亡;貞觀時期,唐太宗友善招待外來使者,加強文化交流,所以才會有四海升平的太平盛世之景……同樣的道理,如今的蒙漢矛盾,其根本原因,並不是各民族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當下國勢確是壓迫漢人過重,中原漢人對你們蒙元朝廷的痛恨才會越來越深,甚至造成了起來反抗的局麵……”


    察台多爾敦聽著孫雲講述,眼神一變。


    孫雲繼續笑著道:“往小了說,你們察台王府一直挑釁我們來運鏢局,我們來運鏢局也從來都不屈服,雙方的矛盾主要的並不是蒙漢之間的矛盾,而是察台王府的行為不應民心。察台公子你在程氏酒樓濫殺平民,老西街的時候又當眾砍下許玉懷的手臂,如此多的惡行袒於世間,百姓自然會對你痛惡越來越深……所以說,違民心者,天下必惡之!”孫雲最後的這句話,說得義正言辭。


    察台多爾敦聽了,臉上苦笑著,隨後說道:“看來孫少主你是無論如何要和本公子對峙到底了……”


    孫雲同樣用堅定的眼神望著察台多爾敦,雖然身陷牢獄,但此時的孫雲心中並沒有絲毫的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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