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今年愛下雪極了,有時從日暮時開始下到次日淩晨,有時從子夜開始下到次日,一整個冬天,大鄴都被包裹在一片蒼茫雪白中。


    自從竺氏二姐妹獻上了治療時疫的方子以後郡江的災情也就慢慢消弭了,然而南宮擎宇眉宇之間的憂愁並沒有得到一絲一毫得消解。


    很多時候,南宮擎宇總是在某個下朝的午間或者是黃昏帶著滿懷的風雪來到韶景宮,懷裏抱著沈月笙坐在炭火燒得旺旺的火盆前低頭嗅著她發間幽幽的茉莉香。


    後宮的流言越來越多,妃子們心裏的怨氣也越來越重,沈月笙進宮數月,除了韶景宮,南宮擎宇再沒有踏足過後宮其他的妃子處。


    沈月笙一進宮來便是新婚燕爾,再加上南宮擎宇對她萬分的疼惜愛護,整個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悅和甜蜜中,隻覺得此間年華都是美好和喜悅,一顆心蓬蓬得跳著,一想到南宮擎宇湖水般深深望著她的眼眸就忍不住淺笑。浸淫在愛情中的她此刻正如一支開到荼蘼的花朵,似乎比進宮前還多了幾分美麗。


    這日,方用罷午膳,微薄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雲層照射下來,透過窗欞的格子便化成昏昏的光線,沈月笙穿著一件藕色的夾襖羅裙坐在小窗邊細細得作著繡活兒。


    “啊呀,娘娘現在的繡活做得真正是好呢!”琴橫捧著一盅牛乳遞給沈月笙讚道。


    “哪裏好了,我在家的時候最做不來的就是女工了,往日裏跟著繡娘們學個一針兩線的也不過是為了堵堵母親的嘴。要真正論個好字的話,還差得遠呢。”沈月笙微笑道。


    琳琅見她滿麵含笑的樣子也上前道:“奴婢倒瞧著琴橫的話沒說錯,這些個女紅繡活兒最講究個‘用心’,娘娘本就蕙質蘭心又日日精心繡製,依奴婢看是再好不過的了。”


    沈月笙麵上一紅,心內想到南宮擎宇,一時思緒竟飛出去了,心想著此刻他在幹什麽,此刻他是什麽樣子,今日也許可以見到他,一張桃花般的麵龐果真灼灼其華,那溢於言表的甜蜜讓琴橫和琳琅忍不住捂住嘴吃吃得笑起來。


    沈月笙迴過神來見琳琅和琴橫這般笑著,臉上頓時潮紅了一片,正在十分尷尬之時,魏良安進來稟告道:“娘娘,魏公公來傳話了。”


    “快請。”沈月笙道。


    “這才叫想曹操,曹操就到呢。”琴橫道。


    “琴橫,你這小蹄子,仔細娘娘撕破你的嘴。”琳琅打趣道。


    琳琅一聽趕緊捂住嘴道:“我什麽也沒說。”當下引得幾個人笑起來。


    魏良安進來打了個千兒,滿臉笑容道:“王後娘娘長樂未央。”


    “免禮。”


    魏良安起來道:“娘娘,大王叫奴才來傳話,邀娘娘去闕樓。”


    “闕樓?”沈月笙問。


    “嗯,轎輦已經備好了,娘娘收拾收拾即可動身了。”魏良安帶著笑意慢悠悠地說。


    “請魏公公稍等片刻,本宮即刻便可去。”


    此刻,又開始下起了雪,起先是小小的,慢慢地就大了起來,就像是潔白的柳絮在天地間被吹散紛紛揚揚得飄落下來。


    一陣蕭瑟冷凝的蕭聲傳來,在這風雪中分外孤清,沈月笙知道這蕭聲來自何處,當下腳步連連加快,琳琅急道:“王後慢些,仔細滑腳了。”


    沈月笙道:“不礙事的。”依然還是沒有放緩腳步,迅速得登上了闕樓。


    南宮擎宇穿著一件華貴的黑色大氅,墨玉般的長發半束在頭頂,用羊脂玉發簪束了個發髻。他背著身子站立,雙手拿著玉蕭橫在唇前,絲絲縷縷嗚咽的蕭聲不斷得傳出來,眼睛平靜而悠遠得眺望著遠方。


    雪花在他的身上落了一層,落在他黑色的大氅上,讓那大氅的顏色變成了白色,在雪落無聲的此刻顯得分外寂寥,沈月笙似乎有一種,他將要與這白色融為一體的錯覺,仿佛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就在她楞在原地怔怔出神的時候,忽然間一股溫熱自手中傳入身體,迅速地傳遍全身,猛地一抬頭,額頭就觸在了南宮擎宇有些冰涼的唇上。


    “你來了。”南宮擎宇將她攬在自己寬大的鬥篷中聲音低沉而溫柔。


    “三郎可是等急了?”


    “不急。孤等著阿珠的時候,心裏極美。”


    “此處,果真是個賞雪佳處。”沈月笙隨著南宮擎宇走到闕樓邊向下眺望道。


    他們所在的闕樓是坤儀城的製高點,向下俯瞰能一眼望盡千裏。大鄴的大好河山在一片大雪中分外顯得蒼茫遼遠,二人並肩站於此處望著此情此景不由得生出胸襟開闊和豪邁之氣。


    “阿珠,你看,這就是孤的江山。”


    “江山千裏如畫。”


    “是啊,江山千裏如畫。”南宮擎宇幽幽道。然後他轉過頭,將臂彎中的沈月笙又摟緊了些聲音低沉而充滿無限柔情道:“你看這江山,多美。你願意日日同孤共迎朝夕?日日共看這江山嗎?”


    沈月笙眺望著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巒和河流,轉過頭嫣然一笑點點頭道:“大王,讓阿珠為您舞一曲吧。”


    南宮擎宇的眉目間如同陽春的第一道陽光,溫柔而喜悅道:“孤來吹簫。 ”


    簫聲帶著冰泉之氣在簌簌落下的大雪中碎成一片一片,沈月笙也翩然而起。此刻魏良安與琴橫幾人已然退下,蒼茫的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南宮擎宇和沈月笙二人,除卻輕微的風聲和雪落的聲音,隻有南宮擎宇的蕭聲。


    寬廣的衣袖如同風中飄飛的落英,腰間的釵環和頭上的珠玉叮鈴作響,纖腰蓮步芙蓉麵半迴首,驚鴻一瞥恍若月中仙子。大片大片的雪花在衣袖間飛舞,白衣更勝雪。


    南宮擎宇吹著蕭,眼睛追隨著沈月笙的舞步,沈月笙迴首一笑,二人目光一相交,蕭聲和舞姿便繾綣纏綿起來。


    寬闊的廣袖開合翻飛,美目隨之流轉,沈月笙仰麵旋轉,細足輕盈仿似蜻蜓點水,衣袂一拂帶動雪花飛揚如同一樹梨花落下。南宮擎宇此刻的蕭聲在風雪中纖細而低沉,沈月笙蹙眉徘徊,如在月影淒迷中徘徊,頃刻間,又見他遠遠地望著沈月笙盈盈得笑著,蕭聲也隨之清越宛若輕雲出岫,沈月笙隨之將雲袖向上空一拋如雲隙乍開,瞬間瀟灑俊逸起來。


    大片大片的雪花寂然無聲地落下來,落在兩人的發間,眉上,二人站在闕樓上一舞一和的身影遠遠望去如同隔著一重雲影紗,頗有些脫塵絕世的清逸之氣。


    蕭聲漸漸低緩下來,沈月笙的雙足旋轉亦慢下來,白色的長袖揮舞得仿似翩躚的蝴蝶,一個眼神看過去,卻看見南宮擎宇唇邊帶笑也正專注得看著自己,低頭梨渦淺笑,白衣白雪玉顏如月,讓南宮擎宇不覺心頭一顫,唇邊的蕭聲也不覺溫柔如水,緩緩流瀉……


    隨著蕭聲的最後一個音符被吹散在風中,隨著旋轉而如綻放的芙蕖般的衣裙慢慢收攏,盈盈過處曳地的裙裾便拖出一道淺淺的印子。南宮擎宇收了玉蕭,走上前向沈月笙伸出手道:“到孤這裏來。”


    “三郎,臣妾舞的好麽?”


    “舉世無雙。”


    “珠兒,方才孤許了一個願。”


    “什麽?”沈月笙眼眸帶著笑意問。


    “孤想要你為孤一個人舞一輩子。”南宮擎宇道。


    “三郎日日看著不會厭了嗎?”沈月笙低頭一笑含羞道。


    “不會,此生看不夠,下一生還想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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