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盧修飲了一口竹筒中的清泉。


    泉水是從外沼中來源可靠的溪邊汲來的,內外沼邊緣處的水窪和河流大多有瘴毒,飲水非得紗布過濾後煮熟沉澱了才勉強能飲用。見習生們在七號營地的這些日子裏,就連日常飲水都是配給的,能這樣痛快地喝水的時候卻是不多。


    盧修整個鎧甲的內襯都汗涔涔的,偏偏口中卻極渴。再如何減少負荷,也畢竟是十幾公裏的奪路狂逃,一隊人邊打邊跑,用了一個多小時才堪堪與接應的隊伍碰頭。這一個小時中,怪物幾乎從未離開過隊伍的視野——先是將軍鐮蟹與桃毛獸王帶著一眾小的鐮蟹,後來連桃毛獸的族員也跟了上來。光是大馬記得的,自己與怪物對拚的次數就不下十次。


    少年一仰脖,將筒中的水盡數倒進去,初現輪廓的喉結上下動了幾番,輕輕地歎了口氣。


    好在戰事已經結束了。


    將軍鐮蟹和桃毛獸王的屍體還橫亙在道路上,小怪物的屍體更是撇散得隨地都是。兩隻首領先前受了封塵的炸傷,追到這裏也已然是強弩之末了,被援救的一個精英三星獵人小隊分割開來,各個擊破,十幾分鍾便解決了戰鬥。此刻撤退的七號營地獵人正在和援軍一起打掃戰場,月朗星稀之下,不用太多的火把也能勉強做事。兩方的領隊稍稍碰了個頭,打算今日就在這裏暫時休整一晚,明天再另行安排。


    見習生們沒有受太重的傷勢,不過戰鬥之中,些許的割傷擦傷在所難免。少年們一個個圍坐於地,默默地包紮自己的傷口,卻沒人率先開口說話。陸盈盈被少年們輪番保護著,除了一次性跑了十幾公裏,雙腿酸麻得不像樣之外,別的損傷倒是沒有。女孩子在家中養尊處優,何時遭過這樣的罪,自安全後眼淚就一直在眼眶中打轉。但是小書士自有一股傲氣,卻是將心中的委屈一直憋著,強忍住不表露出來。


    小書士偷偷地瞄了身周的見習生們一眼,溪穀獵人們雖然神色還算平靜,但眼中卻盡皆是抹不去的焦急和悔意。就在幾十分鍾前,他們剛剛丟掉了兩個隊友,此刻圍坐在一起,不論是人數還是氣氛上都有些冷清。此時當然不是自己耍脾氣、抱怨行途勞累的時候,這也是陸盈盈乖乖地坐著沒有說話的原因之一。


    這樣尷尬的沉默沒有持續多久,不遠處就爆發出一陣混亂嘈雜的聲音。見習生們對望一眼,循著聲音趕過去,想看個緣由究竟。


    那是一名傷勢過重的一星獵人,眼看著救援已然無望,就在剛剛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身邊一位親近的同伴悲痛不已,慟哭聲引來了周遭的獵人們。


    一星獵人遍體均是被小鐮蟹劃出的傷口,不過致命的還是被貫穿的下腹,碗口大的渾圓的血洞清晰可見,即使援軍帶來的戰場醫者盡力止血,卻收效甚微,終於在幾分鍾前沒了唿吸。


    盧修在人群中默然地看著,他記得這個重傷的獵人。逃路上蘇隊長砸破了將軍鐮蟹的背殼,大螃蟹鑽地奪路而逃,給隊伍留下了寶貴的喘息時間。但是片刻後,怪物卻背了一身新的甲殼重新跟了上來。將軍鐮蟹不知從哪找到了一顆鎧龍的頭骨,背上之後戰力大漲,拚著受傷的身體在隊伍之中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


    一星獵人就是在那個時候拚死攔住將軍鐮蟹的步伐,卻被鎧龍頭骨上巨大的尖角給洞穿了腹部,雖得領隊及時救下,待到這時卻已經再無迴天之力。這光景下想要招來飛空艇已是困難重重了,即便加急迴到大本營裏,倉促間也難有什麽有效的治療方法,非得迴到金羽城才有可能保住性命,這已經等於給這名獵人判了死刑。


    “獵人榮耀在上。”圍觀的眾獵人嗟歎著,紛紛勸誡了那慟哭的一星獵人幾句,便各自迴頭做自己的事情了。獵場上有獵人殞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說起來七號營地至建營為止至今隻有這一個減員已經是不大不小的奇跡了,但是真的有人犧牲在自己眼前,每個獵人的心頭也都遮上了一層陰雲,就連搬弄處理怪物素材和生火宿營的氣氛都沉悶了許多。


    圍觀的人漸漸散了,隻有盧修還咬著牙站在一旁看著,小龍人的腦海裏滿是封塵駕車突圍和最後被扔出老遠的景象。當時的自己就在一旁,卻根本無能為力,不但如此,若非自己在關鍵時刻踏出了那糊塗的一步,領隊其人也不會陷入兩相為難的尷尬境地。在那個隻能二救其一的關口上,不論他選的是誰都沒有錯的道理。話是這麽講,但此時的盧修更寧願大胡子救下的是封塵和賈曉,少年的眼睛再望向一星獵人已漸冰涼的身體,卻覺得那紮眼的血洞正刺在塵小子身上似的,令他胸口一陣煩悶。


    “他們會沒事的。”看到龍人變換的神色,聶小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封塵鬼點子多,賈曉更是聰明絕頂,他們兩個人的話,總會化險為夷。”不過看高個少年的樣子,這番安慰自己信了幾分還未可知。


    “哼!”短暫的沉默後,倒是熊不二率先沉不住氣了。壯碩少年不知道是被死人刺激到了,還是火氣已經壓製了一路,一跺腳,便向不遠處的鍾領隊處踱去。


    “熊不二,你要做什麽?”覺察到同伴的神色有異,申屠妙玲連忙趕去阻止,然而已經晚了,少年距著大胡子還有數步的距離,就放開嗓子高聲喝到:“你們……為什麽不在營地裏就幹掉那兩頭勞什子的怪物?”


    “見習的,誰教的你這麽說話?”在領隊身邊的一個二星獵人也提高聲調道,一路被怪物追著打,七號營地人人都憋著一肚子火氣,“若是能打得過那兩頭畜生,誰還願意被追著屁股跑上十幾公裏?”


    “你們分明打得過!”熊不二再踏前一步,表情像是見著了紅布的蠻牛。


    熊不二的說法並沒有錯,見習生對戰局的直覺準確得恐怖,兩頭怪物受了工程車的一炸,自身的實力三不存一,是時又是鐮蟹群已經走遠,桃毛獸群還未到達的空白時期,由其餘的人手拖住一隻怪物,鍾領隊和女獵人未必不能快速地格殺其中一隻,打開戰局。在沒有族員輔助的前提下,那兩隻大型掠食種的實力終究有限。


    “一個菜鳥,有什麽底氣在這裏指手畫腳?能不能打得過哪是你說了算的?”二星獵人食指連點。現在正是七號營地遭受重挫的關鍵時期,若是被這個見習生將事情坐實成指揮不力,勢必會造成人心浮動,這是整個營地的管理層都不願看到的。


    “阿康,這孩子說的沒錯。”領隊止住二星獵人接下去的動作,沉默了半晌,沙啞著道,“那個時候我們確實有機會幹掉兩隻首領,隻要做成了,餘下的小怪物必定會作鳥獸散……”


    “為什麽?”熊不二和二星獵人同時開口問,但兩個人的問題卻完全不同。


    大胡子沉沉地歎了一聲,倒是蘇隊長有些艱難地開口說道:“因為,領隊他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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