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葉一大清早的便接到了片蝶打來的電話，通話的內容是簡單的，卻也是非常重要的：
“劉良說他想起了一些事情，想和少爺你們好好的聊聊。”
秦飛掛上電話後立馬當機立斷的決定逃課去公司，秦紫蓮和秦潔積極的支持響應，卻立即被秦飛的一句‘如果我們三個都逃課，不是太引人注目了麽？如果因為這樣而被龔家的人察覺到了什麽，那我們所做的一切不就全都前功盡棄了麽’給‘打壓’了下去——最後，兩人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學校。
劉良的迴憶是沉浸在愧疚和悲傷之中的：
三年前，當聽說秦定磊要辭退私人醫生的傳言時，劉良和其他的三位醫生除了難過以外，更多的，是憤怒：因為不管怎麽說，他們也是跟隨照顧了秦定磊多年的人，不論是功勞。還是苦勞，他們都是有的。更何況，他們陪在秦定磊的身邊，除了是以醫生的身份在照顧病人外，還是在以朋友的身份在照顧朋友——是因為一直把他當作好友，才會那麽多年來都竭心竭力。可是，他們所重視的這個朋友，卻在他們都處在困境的當口要辭退他們，他們自然多多少少的都是會有一種被朋友背叛抑或是拋棄的感覺的。而憤怒，自然也就事出有因了。
但是，當時也並不是完全消息這種傳言的真實度的，畢竟像公司這種地方，閑言閑語向來就是多的，是誤傳或是謠言，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所以，孟老和董老決定一起去董事長辦公室親口向秦定磊求證一下，卻趕巧不巧的在門口聽到秦定磊對許映月說‘孟老他們四個，現在都是有些年紀的人了，而且我的病情這些日子也已經穩定下來了——我的身邊，他們是不再適合留下來的，。所以我想就近找個日子，跟他們說說辭退的事……’
在聽到‘他們是不再適合留下來的’的時候，孟老和董老就已經變了臉色，而接下來的一句‘所以我想就近找個日子，跟他們說說辭退的事’，更是讓孟老和董老盛怒不已，黑著一張臉立馬拂袖而去，自然的，也就沒有聽到秦定磊後來所說的‘……讓他們早一點開始醫學院的研究，免得整天呆在我這個老頭子身邊，浪費了他們的才華’以及許映月迴應的‘半醫學院的事情我也已經放在心裏，打了腹稿了，需要的資金，我這幾天就會調出來……’之類的言語。
“就因為你們虎頭蛇尾的聽到了爺爺所說的那些話，你們便認定爺爺是個不顧兄弟情誼，忘恩負義的人而想要置他於死地麽？”秦飛捧著熱濃的苦咖啡，窩在沙發上。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波瀾，卻讓聽得人無端的感覺到了其中的涼意。劉良苦笑著搖了搖頭：“當時我們雖然生氣憤怒，但怎麽也還不至於要對老秦狠下殺手的地步……”他們又不是殺人魔王，怎麽可能因為憤怒生氣就去殺人呢？當時，憤怒歸憤怒，冷靜下來之後，他們四個商議的結果也不過是要找個機會讓秦定磊吃吃苦頭，讓他意識到他們對他的病情的重要性，不要再有辭退他們的念頭而已。
不想被辭退，並不是因為他們想死皮白賴的賴在秦家坐享什麽榮華富貴，而是因為他們需要保證自己的金錢來源——他們每個人都還有一個家要顧。
難道離開秦家後他們就沒有其他工作可做了麽？劉良曾經在心裏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答案是：難說。
就像秦定磊所說的‘他們現在都是有些年紀的人了’，所以想要在短時間內找到像秦家的私人醫生這樣條件優越的工作的機會實實在在的是很小的。
——他們並不是貪圖輕鬆享樂，而是，在當時的那個時間段裏，他們四個人都是麻煩纏身，而這些麻煩的源頭隻有一個：金錢。
他們需要錢，而且是急切的需要很大一筆的錢。孟老為兒子還賭債需要錢，董老的妻子所剩的日子不多了，但是每一天都是需要很貴重的藥物維持才能夠要保住性命。袁老的女兒和男朋友，忙著簽證去澳洲，沒有錢也是辦不了事的。而自己，雖然不如他們那樣急切，也不如他們那樣需要那麽多的錢，但小枝和小宜生活、學習上所需要的錢也不是一筆小的數目……
秦飛輕輕的歎了口氣，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如果你們當年肯把你們的難處說給爺爺聽，爺爺一定是會幫你們解決的，現在，我們也不會這樣麵對麵的說起這些沉重的話題。隻可惜，當時，你們雖然是和爺爺以朋友相稱的，但是你們卻並不信任爺爺。”如果他們是信任爺爺的，怎麽會不了解爺爺的為人？如果他們是信任爺爺的，怎麽可能隻憑自己在門外聽到的幾句話就肯定了爺爺是因為嫌棄他們年紀大而要辭退他們的？如果他們是信任爺爺的，怎麽可能會連家裏出了那麽大的事卻都沒有告訴爺爺知曉？
他們……不信任老秦麽？
劉良看著秦飛的眼神裏充滿著迷惑。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們和秦定磊在大學時代就已經認識了，因為同是學生會的成員，平時工作學習總在一起，成為朋友也好象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大學畢業後，大家各奔前程，因為忙碌，也便失去了聯係，直到8年前，在東京醫院巧遇，他們幾個才又重新有了聯係。而成為秦定磊的私人醫生也似乎是再理所當然的事情：從秦家的方麵來說，秦定磊的病原本就需要請私人醫生來護理，而他們幾個正好又是當時東京醫院裏較為有為的醫生，而且又是秦定磊大學時代的好友，所以不論是公還是私來說，由他們來擔任秦定磊的私人醫生都是再適合不過的事情了。而就他們四個人來說，秦家所付的工資遠比醫院要來得高，而且照顧好友就道義上來說也是義不容辭的事情，所以，答應下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可是，當他們進了秦家，成為了秦家的私人醫生。雖然表麵上依舊還是像大學時代一樣和秦定磊在閑暇時談天說地，但心底卻總覺得再不如大學那般輕鬆自在了——畢竟是拿著秦定磊的錢在幫他做事，也許秦定磊沒有覺得有什麽，但他們四個卻多多少少的覺得有些低人一等的味道，和秦定磊之間，也就有了一堵若有若無的牆。
可能是庸人自擾吧，可是卻無法忽略掉這種感覺，不自覺的，也便在心裏和秦定磊拉遠了距離，不再把他當作單純的朋友，而是時時刻刻的提醒自己‘秦定磊還是自己的老板’這樣之類的事情。
這樣……
是不信任麽？
劉良想了想，緩緩的開口對秦飛說：“你說的，是有些道理的。我們可能，真的是不信任他的。”
秦飛冷冷的笑了笑：“可是，爺爺卻是信任你們的。爺爺信任得把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你們手上了，卻沒想到你們會害他——爺爺的身體常年都是由你們照料的，在上海的時候，讓爺爺病發，你們應該沒有花費多大的精力就辦到了吧？”劉良他們還是聰明的，雖然沒有想要殺死爺爺的心，但卻想到了讓自己繼續留下的辦法：隻要爺爺一旦犯病，病情複發惡化，不再穩定，他們就有極大的機會在秦家留下來，不被辭退——因為，這些年來，沒有比他們更了解爺爺的身體和病情了，秦家自然是不會在這個當口提起辭退他們的事情的。
劉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秦飛，你誤會了，秦老在上海病發，並不是在我們的計劃之中的。”
雖然他們當年的確也有想過，如果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就走這招險棋，但是，還沒等他們有實行的計劃，秦定磊便已經出事了。
“秦老出事的那一天，我們原定的行程是乘私人飛機到達上海機坪後就直接驅車去長騰的。”劉良迴憶說，“但是，就在我們去長騰的路上，秦老接到了一個電話，說了幾句話後，秦老便讓開車的袁老換了行程方向去了新達。”
秦飛的眼神亮了起來：果然……
像是想到了什麽重要的問題，秦飛的臉色忽然變了變：“你剛剛說爺爺接了個電話？我和小蓮查過爺爺出事那天他的手機的通話記錄，可是並沒有什麽陌生的來電。”
“電話不是打在秦老的手機上的，”劉良說，“是打在孟老的手機上的。”這一點是說得通的。身為秦定磊的私人醫生，他們陪在秦定磊身邊的時間比秦定磊的秘書陪在他身邊的時間都要長，在外人眼中，他們其實就已經等同於是秦定磊的半個秘書了，他們的手機號碼都是對外公開的，所以有電話打在他們的手機上找秦定磊也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打電話給爺爺的是龔雄？”秦飛問。
“不是，”劉良說，“是他的秘書。”
“這麽說的話，”秦飛目光犀利的看著劉良，“也就並沒有‘爺爺下了飛機便把你們支開了’這種事情吧？”
劉良低下頭避開了秦飛的目光：“恩，沒有這種事情，我們一直都陪在老秦身邊。”
“那麽，”秦飛的目光中多了些危險的成分，“爺爺犯病的時候你們一定也在身邊了。爺爺是因為什麽犯病的？”
“這個我也不清楚，”劉良說，“雖然我們一直都陪著秦老，但是到了新達後，龔雄說有事情想和秦老單獨聊聊，所以便和秦老一起進了會客室的裏間，讓我們在外麵等著。我們在外麵等了快半個小時後，龔雄才走出來告訴我們說秦老犯病了……”
‘秦老先生似乎很不舒服的樣子，你們進去看看他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龔雄當時是這麽說的吧？一想到龔雄當時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劉良就不寒而栗——那是嗜血的惡魔才會有的神情。
“爺爺的病發不是因為你們，而且他病發的時候你們也不在身邊……”秦飛挑了挑眉，“這麽說來，爺爺的死，跟你們倒沒有什麽關係了，是嗎？”
“不。”劉良誠惶誠恐，“是有關係的。”
所謂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並非僅僅隻是一句古語而已。
雖然讓秦定磊病發的人不是他們，但是，後來，沒有及時的把秦定磊送去醫院的人卻是他們。
當時聽到龔雄說秦定磊病發的時候，劉良和董老、袁老的第一個反應都是準備進去裏間看一看秦定磊的情況，但是卻被孟老攔住了。理由是：秦定磊的身上自備有急救的藥，一時半會的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而他們卻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讓秦定磊意識到他們的重要性——所以，這個時候他們還是先等一等，一會再進去。
“我們原本隻是想讓老秦感受一下沒有我們在身邊的時候犯起病的無力恐慌感，”劉良愧疚的說，“可是等到我們進去的時候，發現老秦已經半昏迷的倒在了沙發上了……”
秦飛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情：“爺爺身上不是有藥麽？”感覺到心髒不舒服，爺爺第一時間就應該會吃下藥吧。
“藥是有，但是……”劉良頓了頓才說，“卻已經不再是救命的良藥了。”這個世上，長得相同的藥有太多種，有些藥，雖然不會害人，但是，卻也救不了人。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換了爺爺的藥？”秦飛緊緊的將拳握緊。在聽到劉良的這句話之前，他在心底還抱有一絲的希望，希望是自己誤會了四位醫生爺爺，希望爺爺的死是與他們無關的，希望害死爺爺的僅僅隻有龔雄而已——如果爺爺在天有知的話，被敵人謀殺和被朋友背叛這兩種結果他一定會更希望是前一種。
可是……
換藥這種事情，光憑龔雄又怎麽可能做得到。
劉良搖搖頭後又點了點頭：“藥雖然不是我換的，而且事先我也不知道換藥這迴事。但是後來在我知道藥被換了，也知道這與我們四個人當中的某個人脫不了關係後，我卻也還是選擇了對你們隱瞞——今天這樣的局麵的造成，事實上我自己也是難辭其咎的。”
秦飛許久沒有說話。到開口時，也隻是聲音平靜的說了一句：“您先休息一會吧，待會片蝶可能還會來向您詢問一些細節上的東西，希望您能好好配合。”
在秦飛起身向門走去的時候，劉良看到他的手微微的鬆開又握緊，握緊又鬆開。劉良在心裏輕輕的歎了口氣：再聰明，再堅強，秦飛也不過還是個孩子，當年的事情被這樣一點點的翻開真相，對他而言，應該就像一把刀吧？狠狠的插下去，卻抽得緩慢，所以才更痛。
秦飛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轉過了身：“您的家人，從他們到上海開始我就已經讓秦家保鏢的人去保護了——所以，他們的安全，您不用擔心。”
劉良揚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淺淡笑容：小小年紀，眼色就這麽好的貴少爺實在是少見的。
秦飛，我有預感，你將來一定會比你的爺爺，你的爹地更厲害、更出色。
秦飛站在52樓的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眼中是少見的難過。
爺爺，真相很快就要解開了。
可是……
為什麽，我卻感覺不到開心？
我現在，
甚至希望，
您的死真的隻是一場單純的意外。
我也總算明白了，
這三年來，
奶奶之所以明明有了懷疑，
卻都不著手調查的原因。
她並不是害怕查不出來，
而是害怕查出來的結果，
是爺爺您不想看的吧？
奶奶果然是隻老狐狸呢。
“秦飛少爺。”片蝶和片石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辦公室裏。
秦飛收斂了眼中的情感，轉過了身：“你們來了。”
“少爺你問到什麽了嗎？”片石端著一副嚴肅的表情問道。
“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秦飛踱步到沙發上坐了下來，“不過，我還有一些問題需要你們幫我去找到答案。”
“我懷疑，當年爺爺的四個私人醫生中有一個或者更多也說不定的人和龔雄在爺爺去上海之前便已經合謀好了要置爺爺於死地。而他們四個人當中，最有嫌疑的，就是那個孟老。所以……”秦飛微微的抬眼看著片石，“片石，我希望你可以從這方麵著手去查一查那個孟老在三年前的有關資料。”
片葉微微的欠身：“是。”
“片蝶，”秦飛將目光轉向了片蝶，“劉良那裏，雖然我已經大致了解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希望你還能從他口裏問出更細節更有意義的東西。”
片蝶點了點頭：“我明白。”
秦飛想了想，又說：“還有，你把那封寫給奶奶的信的複印件帶過去給劉良，看他能不能從那封信裏看出什麽端倪。”在和劉良談過話後，秦飛知道自己猜錯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寫信給奶奶的，不可能是劉良。
“是。”
秦飛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角：“去辦吧。我在這裏等你們的消息。”
片蝶緊隨著片石走到門口後，轉過了身。她看著秦飛，不再是那種公事化的語氣：“秦飛，我知道你這幾天都沒有好好的睡過覺。你趁現在去休息室休息一會吧，那些問題，我們會幫你解決的。”
秦飛放下自己的手，微笑著看著片蝶：“我知道了，片蝶姐。謝謝你。”
“劉良說他想起了一些事情，想和少爺你們好好的聊聊。”
秦飛掛上電話後立馬當機立斷的決定逃課去公司，秦紫蓮和秦潔積極的支持響應，卻立即被秦飛的一句‘如果我們三個都逃課，不是太引人注目了麽？如果因為這樣而被龔家的人察覺到了什麽，那我們所做的一切不就全都前功盡棄了麽’給‘打壓’了下去——最後，兩人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學校。
劉良的迴憶是沉浸在愧疚和悲傷之中的：
三年前，當聽說秦定磊要辭退私人醫生的傳言時，劉良和其他的三位醫生除了難過以外，更多的，是憤怒：因為不管怎麽說，他們也是跟隨照顧了秦定磊多年的人，不論是功勞。還是苦勞，他們都是有的。更何況，他們陪在秦定磊的身邊，除了是以醫生的身份在照顧病人外，還是在以朋友的身份在照顧朋友——是因為一直把他當作好友，才會那麽多年來都竭心竭力。可是，他們所重視的這個朋友，卻在他們都處在困境的當口要辭退他們，他們自然多多少少的都是會有一種被朋友背叛抑或是拋棄的感覺的。而憤怒，自然也就事出有因了。
但是，當時也並不是完全消息這種傳言的真實度的，畢竟像公司這種地方，閑言閑語向來就是多的，是誤傳或是謠言，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所以，孟老和董老決定一起去董事長辦公室親口向秦定磊求證一下，卻趕巧不巧的在門口聽到秦定磊對許映月說‘孟老他們四個，現在都是有些年紀的人了，而且我的病情這些日子也已經穩定下來了——我的身邊，他們是不再適合留下來的，。所以我想就近找個日子，跟他們說說辭退的事……’
在聽到‘他們是不再適合留下來的’的時候，孟老和董老就已經變了臉色，而接下來的一句‘所以我想就近找個日子，跟他們說說辭退的事’，更是讓孟老和董老盛怒不已，黑著一張臉立馬拂袖而去，自然的，也就沒有聽到秦定磊後來所說的‘……讓他們早一點開始醫學院的研究，免得整天呆在我這個老頭子身邊，浪費了他們的才華’以及許映月迴應的‘半醫學院的事情我也已經放在心裏，打了腹稿了，需要的資金，我這幾天就會調出來……’之類的言語。
“就因為你們虎頭蛇尾的聽到了爺爺所說的那些話，你們便認定爺爺是個不顧兄弟情誼，忘恩負義的人而想要置他於死地麽？”秦飛捧著熱濃的苦咖啡，窩在沙發上。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波瀾，卻讓聽得人無端的感覺到了其中的涼意。劉良苦笑著搖了搖頭：“當時我們雖然生氣憤怒，但怎麽也還不至於要對老秦狠下殺手的地步……”他們又不是殺人魔王，怎麽可能因為憤怒生氣就去殺人呢？當時，憤怒歸憤怒，冷靜下來之後，他們四個商議的結果也不過是要找個機會讓秦定磊吃吃苦頭，讓他意識到他們對他的病情的重要性，不要再有辭退他們的念頭而已。
不想被辭退，並不是因為他們想死皮白賴的賴在秦家坐享什麽榮華富貴，而是因為他們需要保證自己的金錢來源——他們每個人都還有一個家要顧。
難道離開秦家後他們就沒有其他工作可做了麽？劉良曾經在心裏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答案是：難說。
就像秦定磊所說的‘他們現在都是有些年紀的人了’，所以想要在短時間內找到像秦家的私人醫生這樣條件優越的工作的機會實實在在的是很小的。
——他們並不是貪圖輕鬆享樂，而是，在當時的那個時間段裏，他們四個人都是麻煩纏身，而這些麻煩的源頭隻有一個：金錢。
他們需要錢，而且是急切的需要很大一筆的錢。孟老為兒子還賭債需要錢，董老的妻子所剩的日子不多了，但是每一天都是需要很貴重的藥物維持才能夠要保住性命。袁老的女兒和男朋友，忙著簽證去澳洲，沒有錢也是辦不了事的。而自己，雖然不如他們那樣急切，也不如他們那樣需要那麽多的錢，但小枝和小宜生活、學習上所需要的錢也不是一筆小的數目……
秦飛輕輕的歎了口氣，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如果你們當年肯把你們的難處說給爺爺聽，爺爺一定是會幫你們解決的，現在，我們也不會這樣麵對麵的說起這些沉重的話題。隻可惜，當時，你們雖然是和爺爺以朋友相稱的，但是你們卻並不信任爺爺。”如果他們是信任爺爺的，怎麽會不了解爺爺的為人？如果他們是信任爺爺的，怎麽可能隻憑自己在門外聽到的幾句話就肯定了爺爺是因為嫌棄他們年紀大而要辭退他們的？如果他們是信任爺爺的，怎麽可能會連家裏出了那麽大的事卻都沒有告訴爺爺知曉？
他們……不信任老秦麽？
劉良看著秦飛的眼神裏充滿著迷惑。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們和秦定磊在大學時代就已經認識了，因為同是學生會的成員，平時工作學習總在一起，成為朋友也好象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大學畢業後，大家各奔前程，因為忙碌，也便失去了聯係，直到8年前，在東京醫院巧遇，他們幾個才又重新有了聯係。而成為秦定磊的私人醫生也似乎是再理所當然的事情：從秦家的方麵來說，秦定磊的病原本就需要請私人醫生來護理，而他們幾個正好又是當時東京醫院裏較為有為的醫生，而且又是秦定磊大學時代的好友，所以不論是公還是私來說，由他們來擔任秦定磊的私人醫生都是再適合不過的事情了。而就他們四個人來說，秦家所付的工資遠比醫院要來得高，而且照顧好友就道義上來說也是義不容辭的事情，所以，答應下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可是，當他們進了秦家，成為了秦家的私人醫生。雖然表麵上依舊還是像大學時代一樣和秦定磊在閑暇時談天說地，但心底卻總覺得再不如大學那般輕鬆自在了——畢竟是拿著秦定磊的錢在幫他做事，也許秦定磊沒有覺得有什麽，但他們四個卻多多少少的覺得有些低人一等的味道，和秦定磊之間，也就有了一堵若有若無的牆。
可能是庸人自擾吧，可是卻無法忽略掉這種感覺，不自覺的，也便在心裏和秦定磊拉遠了距離，不再把他當作單純的朋友，而是時時刻刻的提醒自己‘秦定磊還是自己的老板’這樣之類的事情。
這樣……
是不信任麽？
劉良想了想，緩緩的開口對秦飛說：“你說的，是有些道理的。我們可能，真的是不信任他的。”
秦飛冷冷的笑了笑：“可是，爺爺卻是信任你們的。爺爺信任得把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你們手上了，卻沒想到你們會害他——爺爺的身體常年都是由你們照料的，在上海的時候，讓爺爺病發，你們應該沒有花費多大的精力就辦到了吧？”劉良他們還是聰明的，雖然沒有想要殺死爺爺的心，但卻想到了讓自己繼續留下的辦法：隻要爺爺一旦犯病，病情複發惡化，不再穩定，他們就有極大的機會在秦家留下來，不被辭退——因為，這些年來，沒有比他們更了解爺爺的身體和病情了，秦家自然是不會在這個當口提起辭退他們的事情的。
劉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秦飛，你誤會了，秦老在上海病發，並不是在我們的計劃之中的。”
雖然他們當年的確也有想過，如果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就走這招險棋，但是，還沒等他們有實行的計劃，秦定磊便已經出事了。
“秦老出事的那一天，我們原定的行程是乘私人飛機到達上海機坪後就直接驅車去長騰的。”劉良迴憶說，“但是，就在我們去長騰的路上，秦老接到了一個電話，說了幾句話後，秦老便讓開車的袁老換了行程方向去了新達。”
秦飛的眼神亮了起來：果然……
像是想到了什麽重要的問題，秦飛的臉色忽然變了變：“你剛剛說爺爺接了個電話？我和小蓮查過爺爺出事那天他的手機的通話記錄，可是並沒有什麽陌生的來電。”
“電話不是打在秦老的手機上的，”劉良說，“是打在孟老的手機上的。”這一點是說得通的。身為秦定磊的私人醫生，他們陪在秦定磊身邊的時間比秦定磊的秘書陪在他身邊的時間都要長，在外人眼中，他們其實就已經等同於是秦定磊的半個秘書了，他們的手機號碼都是對外公開的，所以有電話打在他們的手機上找秦定磊也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打電話給爺爺的是龔雄？”秦飛問。
“不是，”劉良說，“是他的秘書。”
“這麽說的話，”秦飛目光犀利的看著劉良，“也就並沒有‘爺爺下了飛機便把你們支開了’這種事情吧？”
劉良低下頭避開了秦飛的目光：“恩，沒有這種事情，我們一直都陪在老秦身邊。”
“那麽，”秦飛的目光中多了些危險的成分，“爺爺犯病的時候你們一定也在身邊了。爺爺是因為什麽犯病的？”
“這個我也不清楚，”劉良說，“雖然我們一直都陪著秦老，但是到了新達後，龔雄說有事情想和秦老單獨聊聊，所以便和秦老一起進了會客室的裏間，讓我們在外麵等著。我們在外麵等了快半個小時後，龔雄才走出來告訴我們說秦老犯病了……”
‘秦老先生似乎很不舒服的樣子，你們進去看看他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龔雄當時是這麽說的吧？一想到龔雄當時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劉良就不寒而栗——那是嗜血的惡魔才會有的神情。
“爺爺的病發不是因為你們，而且他病發的時候你們也不在身邊……”秦飛挑了挑眉，“這麽說來，爺爺的死，跟你們倒沒有什麽關係了，是嗎？”
“不。”劉良誠惶誠恐，“是有關係的。”
所謂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並非僅僅隻是一句古語而已。
雖然讓秦定磊病發的人不是他們，但是，後來，沒有及時的把秦定磊送去醫院的人卻是他們。
當時聽到龔雄說秦定磊病發的時候，劉良和董老、袁老的第一個反應都是準備進去裏間看一看秦定磊的情況，但是卻被孟老攔住了。理由是：秦定磊的身上自備有急救的藥，一時半會的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而他們卻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讓秦定磊意識到他們的重要性——所以，這個時候他們還是先等一等，一會再進去。
“我們原本隻是想讓老秦感受一下沒有我們在身邊的時候犯起病的無力恐慌感，”劉良愧疚的說，“可是等到我們進去的時候，發現老秦已經半昏迷的倒在了沙發上了……”
秦飛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心情：“爺爺身上不是有藥麽？”感覺到心髒不舒服，爺爺第一時間就應該會吃下藥吧。
“藥是有，但是……”劉良頓了頓才說，“卻已經不再是救命的良藥了。”這個世上，長得相同的藥有太多種，有些藥，雖然不會害人，但是，卻也救不了人。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換了爺爺的藥？”秦飛緊緊的將拳握緊。在聽到劉良的這句話之前，他在心底還抱有一絲的希望，希望是自己誤會了四位醫生爺爺，希望爺爺的死是與他們無關的，希望害死爺爺的僅僅隻有龔雄而已——如果爺爺在天有知的話，被敵人謀殺和被朋友背叛這兩種結果他一定會更希望是前一種。
可是……
換藥這種事情，光憑龔雄又怎麽可能做得到。
劉良搖搖頭後又點了點頭：“藥雖然不是我換的，而且事先我也不知道換藥這迴事。但是後來在我知道藥被換了，也知道這與我們四個人當中的某個人脫不了關係後，我卻也還是選擇了對你們隱瞞——今天這樣的局麵的造成，事實上我自己也是難辭其咎的。”
秦飛許久沒有說話。到開口時，也隻是聲音平靜的說了一句：“您先休息一會吧，待會片蝶可能還會來向您詢問一些細節上的東西，希望您能好好配合。”
在秦飛起身向門走去的時候，劉良看到他的手微微的鬆開又握緊，握緊又鬆開。劉良在心裏輕輕的歎了口氣：再聰明，再堅強，秦飛也不過還是個孩子，當年的事情被這樣一點點的翻開真相，對他而言，應該就像一把刀吧？狠狠的插下去，卻抽得緩慢，所以才更痛。
秦飛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轉過了身：“您的家人，從他們到上海開始我就已經讓秦家保鏢的人去保護了——所以，他們的安全，您不用擔心。”
劉良揚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淺淡笑容：小小年紀，眼色就這麽好的貴少爺實在是少見的。
秦飛，我有預感，你將來一定會比你的爺爺，你的爹地更厲害、更出色。
秦飛站在52樓的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眼中是少見的難過。
爺爺，真相很快就要解開了。
可是……
為什麽，我卻感覺不到開心？
我現在，
甚至希望，
您的死真的隻是一場單純的意外。
我也總算明白了，
這三年來，
奶奶之所以明明有了懷疑，
卻都不著手調查的原因。
她並不是害怕查不出來，
而是害怕查出來的結果，
是爺爺您不想看的吧？
奶奶果然是隻老狐狸呢。
“秦飛少爺。”片蝶和片石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辦公室裏。
秦飛收斂了眼中的情感，轉過了身：“你們來了。”
“少爺你問到什麽了嗎？”片石端著一副嚴肅的表情問道。
“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秦飛踱步到沙發上坐了下來，“不過，我還有一些問題需要你們幫我去找到答案。”
“我懷疑，當年爺爺的四個私人醫生中有一個或者更多也說不定的人和龔雄在爺爺去上海之前便已經合謀好了要置爺爺於死地。而他們四個人當中，最有嫌疑的，就是那個孟老。所以……”秦飛微微的抬眼看著片石，“片石，我希望你可以從這方麵著手去查一查那個孟老在三年前的有關資料。”
片葉微微的欠身：“是。”
“片蝶，”秦飛將目光轉向了片蝶，“劉良那裏，雖然我已經大致了解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希望你還能從他口裏問出更細節更有意義的東西。”
片蝶點了點頭：“我明白。”
秦飛想了想，又說：“還有，你把那封寫給奶奶的信的複印件帶過去給劉良，看他能不能從那封信裏看出什麽端倪。”在和劉良談過話後，秦飛知道自己猜錯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寫信給奶奶的，不可能是劉良。
“是。”
秦飛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角：“去辦吧。我在這裏等你們的消息。”
片蝶緊隨著片石走到門口後，轉過了身。她看著秦飛，不再是那種公事化的語氣：“秦飛，我知道你這幾天都沒有好好的睡過覺。你趁現在去休息室休息一會吧，那些問題，我們會幫你解決的。”
秦飛放下自己的手，微笑著看著片蝶：“我知道了，片蝶姐。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