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統附屬醫院,不大的院子裏,羅淑雲坐在長椅上曬太陽,嘴裏還是喃喃自語著旁人聽不懂的話,三個月來,周圍的人從最初的驚駭,到後來的好奇,再到漸漸習以為常。她身邊不停地有人走過,卻誰也沒有駐足。


    一個人影覆蓋住了她瘦小的身軀,楚院長歎道:“她一直是這個樣子,和誰都不交流,說些什麽,也沒有人聽的懂……上海分局有人迴重慶,劉澤之特意帶來口信:叮囑我多加照顧,可我什麽都做不了。張副站長——”


    張占擺手製止了:“別說了,是我對不起他。楚院長,您去忙吧,讓我和她單獨待一會。”


    楚院長答應著:“也好。”退後幾步,並沒有走遠。


    張占上前一步,攬妻子入懷,撫摸著妻子的頭發,枯黃幹澀,如同陳年稻草,夾雜著絲絲白發,妻子還不到三十歲,張占一陣心酸,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妻子身上、頭上……


    羅淑雲掙紮了一下,張占不肯放手。她抬眼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眼神空洞茫然。張占心如刀絞,俯身把頭埋在妻子的膝上,喃喃低語:“雲妹妹,是我,我是你的占哥……”


    這是夫妻歡好時的昵稱,羅淑雲漸漸有了反應,散漫的目光凝聚起來,迴應道:“占哥,你怎麽才來?孩子哪?你把他藏到哪裏去了?是個男孩子,有你的鼻子,還有眼睛,可他的下巴和嘴長得像我……”


    楚院長側身拭淚,張占含淚強笑道:“是啊,是個男孩子,很漂亮,你病了,醫生說會傳染,所以我把他藏起來了,等你養好病,你、我,還有我們的孩子……不分開。”張占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羅淑雲突然說道:“占哥,放開我,我要洗澡,我好髒啊,他們好多人,一個接著一個……”


    張占生怕妻子想起不堪迴首的往事,趕緊忍淚說道:“那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了,就沒事了。雲妹妹,你是我見過的最純潔的女子,是我,都怪我……我一身的罪孽……”


    “一場夢?”


    “是的,你說過,我不在你身邊,你經常做噩夢……雲妹妹,聽話,我帶你去看孩子。”


    張占打橫抱起妻子,向病房走去。


    一個小時後,倚在丈夫的懷裏,羅淑雲終於找迴了些許理智,放聲痛哭!似乎要哭盡這些日子來的屈辱……


    張占撫著妻子的肩頭:“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有很多的孩子,五男二女,曾元繞膝……雲兒,你是一個優秀的特工,是我的驕傲……別哭了。”


    病房外,楚院長不放心,端著一個托盤,以送晚飯為名來查看情況,側耳聽了聽,轉身離去。暗道:心病果然還要心藥醫。


    晚上九點,羅淑雲沉沉睡去,一直沒有如水的張占靜靜的看著枕邊月光下妻子的麵龐,輕輕吻了一下,起身躡手躡腳的離開病房。


    院長辦公室內,韓秘書已經等候了半個多小時了,說道:“張占,本不該來打擾,可是職責在身,請你諒解。毛先生調你迴重慶,為的是日本人在重慶的於思文為首的諜報網。顧泰寧雖然招供投誠,可是時過境遷,他提供的情報排不上用場。”


    張占點著一根煙,理了理思緒,答道:“我和於思文並不熟,張弛曾在他眼皮子底下設計拿走了數量不小的一批金條,他也一無察覺,還是倪新看破了機關。此人應該不難對付啊……這些是什麽?”


    韓秘書答道:“是懷疑於思文犯案的《案件檔案》,最近這個諜報網活動的很猖獗。毛先生命我調出來供你參考。”


    張占奇道:“這麽多?有行動,就會有破綻,怎麽還會無從下手?”


    “說的就是啊,所以戴老板動了肝火,負責偵辦的徐逸軒、陳勁鬆、羅光理受到了嚴厲的叱責。不得已才把你調了迴來,徐處長他們聽說你到了,當即就要來見你,是我勸他們改在明天上午,讓你有機會和尊夫人先……”


    張占苦笑道:“這可真是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韓秘書,我有多大能耐,你最清楚啊。以前不過是一名侍衛,毛先生對我有過很中肯的評價: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後來臥底76號也是不得已。”


    韓秘書提醒道:“什麽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這樣的話以後別說了,徒然得罪人。你還是先看看這些案卷,明天上午去局本部徐處長的辦公室開個碰頭會,我也參加。”


    張占起身送客:“也好,你也早點迴去休息吧,對了,我多問一句:上海分局諸同仁還好嗎?”


    “還好,你覲見毛先生之前,剛收到劉澤之署名發來的電報:上海分局成功破壞了日本人對浦江縣的細菌戰。毛先生很欣慰,向戴老板匯報後,戴老板連說了兩聲:幹得不錯。你們不知道,如何破壞細菌戰,局本部可是下了大工夫,向盟國求援不說,毛先生還幾次召見楊文舉等技術人員,詢問對策,誰知最後還是上海分局自行解決了。”


    “是啊,劉澤之就是日偽淞滬情報機關的天敵,我就想不明白了:為什麽不把劉澤之調迴來負責破獲於思文掌控的諜報網?”


    韓秘書答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上海分局還有別的任務吧。張占,你也早點休息吧,我先走了,明天見。”


    “等一等——”張占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如果劉澤之迴了重慶,於思文會怎麽辦?換種說法:於思文的主子影佐禎昭會怎麽辦?”


    韓秘書脫口答道:“現在的影佐禎昭對劉澤之恨之入骨,肯定會命令於思文設法除掉劉澤之,無論能否辦到,肯定會下這個命令。現在的問題是劉澤之未奉命令,怎麽可能迴重慶?你的意思是影佐禎昭也有可能在浦江縣動手,提醒劉澤之注意安全?上海分局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吧?”


    “不,我是說劉澤之迴不迴重慶,由你我說了算。”


    “怎麽可能?劉澤之是上海分局的副局長,他迴重慶,隻有戴老板、毛先生能做主——噢,我明白了,你是說請示長官,調迴劉澤之,用他當誘餌?”


    張占答道:“哪裏需要這麽麻煩?偽造一個劉澤之,不就行了吧?據我所知,於思文來上海的時候,劉澤之已經撤離76號了,二者並不相熟。”


    韓秘書來了興趣,又坐了迴去,說道:“張占,現在還不到十點,我知道今天讓你離開醫院,有點強人所難,可晚點休息,總能辦到吧?我把徐處長、陳勁鬆請來,連夜商議。你不知道:最近這幾天我們都不敢去見戴老板。連夜商議,也算是一種態度,戴老板也許會看在你我勤勞公事的份上,消點氣。”


    “沒問題,一個小時後,還在這裏,我迴病房看看。”


    “你趕緊去吧。楚院長,你去忙吧,把你的辦公室借給我們用一夜。”


    “好,我去給蘇大夫打電話,請他明天來一趟,再給張太太做個檢查。”


    張占致謝道:“謝謝楚院長,這些日子拙荊的病讓您費心了。”


    四月十九日上午十一點,風塵仆仆的周成斌帶著範大可迴到了浦江縣,大門口碰到彭寍韡:“老彭,去哪?劉副局長他們迴來了嗎?”


    “劉副局長是昨天迴來的,我正要去聯絡處找他。局本部剛發來的電報,既然您迴來了,就請您過目吧。”


    軍管會主任辦公室內,周成斌譯出電文,命令道:“請劉副局長來這裏見我。老馮,局本部催促葛佳鵬盡快動身,不用迴重慶了,直接去香港站,你去安排一下,今天晚上我和劉副局長給他送行,你和老彭也參加。”


    半個小時後,劉澤之來了,周成斌笑道:“幹得不錯,戴老板通令嘉獎,這是電報,你看看吧。”


    劉澤之接過電報,周成斌又道:“沒想到你的判斷是對的,倪新,果然良知未泯。啄木鳥計劃……不是不執行,倪新迴了上海,目前沒有機會。對了,澤之,局本部要偽造一個‘劉澤之’,當誘餌,你準備去哪裏躲幾天?”


    劉澤之答道:“既然要躲起來,何不真的迴去一趟?我倒不是因為想參與破獲於思文負責的諜報網,而是有一些關於光複後,接收的問題,我們做不了主,想向戴老板當麵請示。本來的打算是命葛佳鵬代為匯報的。之前是因為要破壞日本人的細菌戰,現在我手頭也沒什麽大事,葛佳鵬又直接去了香港。”


    “區區一個於思文,有必要讓你千裏跋涉嗎?說實話,徐逸軒的能力怎麽樣,先不說,有陳勁鬆、張占,還有羅光理——他擔任過我的助手,有一年之久——足以對付。如果他們還對付不了,你迴去了,也沒有用。”


    “您說的有道理,那我還是去仙華山吧,那裏現在正是最美的時候,而且第四期浦江特工短訓班就在那裏封閉式教學,我帶著王庚一起去,正好擔任一個月的教官。對了,反正葛佳鵬也要離開浦江縣,不如誤導敵人他和我一同返迴重慶了。”


    “可行。局本部考慮的很周到,明天會有一份密電,催問你們是否已經動身,二十一號你就‘動身’吧。”


    “澤之啊,我此次前往第三戰區司令部的駐地,覲見了顧祝同長官,從各方麵得來的信息分析:日偽近期很可能對浙江尚未淪陷的國統區發動進攻。”


    劉澤之很驚訝:“消息準確嗎?日偽還有個實力嗎?”


    “應該是正確的,我潛入南京,約見了周佛海,得到了證實。澤之,你聽說過迴光返照嗎?”


    “當然知道,別忘了我是大半個外科大夫。”


    周成斌笑笑,答道:“澤之啊,從沒聽說過你為自己是軍統的上校特工、王牌臥底驕傲過,反而經常聽見你把這個半吊子的外科醫生的身份掛在嘴邊。”


    劉澤之瞪著眼睛抗(和諧)議道:“什麽半吊子?別人都可以這麽說,您不可以,別忘了我前後兩次為您動過手術!”


    “別開玩笑了,談正事。你有所不知,除了匯報布局接收,前幾天接到局本部的電報,命令各外勤站點派一名負責人迴去,上海分局就由馮根生代表吧。”


    “也好,您迴來了,老馮離開一段時間,沒問題。事不宜遲,我這就去通知他。本來說是給葛佳鵬送行的,現在也要給老馮送行了。”


    “守備營新上任的營長是姓詹?我明天就想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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