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一件半舊灰色襯衣的楊君被帶了上來,這是一名四十餘歲,身材高大的男子。他微低著頭,雙目下垂,麵無表情站在李士群麵前。


    李士群問道:“你就是楊君?意誠商貿公司的員工?”


    “是的。”楊君的聲音很低,迴答的也很簡單。


    “張小丹供稱:陳釗智走私軍火的情報,是你提供給他的,對不對?”


    “對。”


    “那這個消息你又是從哪裏得知的?”


    楊君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和幾個兄弟喝酒,聽他們說的。”


    “這些人的姓名、住址、聯係方式。”


    “北平警署來上海探親的一個警長,已經離開上海了。”


    李士群審過很多人,如此冷靜的男人,還是第一次見。也不知道這個人是反應遲鈍,不清楚自己的處境,還是大智若愚,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他並沒有追問這個人的下落,楊君卻提前說“以後離開了上海”,顯見早有腹案。他換了個話題,繼續問道:“你是怎麽去的意誠商貿公司?”


    “我在報上看到招聘廣告,去應聘,恰好碰到了以前認識的張小丹,他和我一樣,都在幫,替我在趙敬東麵前說了話,就聘用了我。”


    哪有這麽巧的事?分明是早有預謀,即使無巧不成書,又何必急於表白?審到這裏,李士群幾乎可以肯定楊君有問題,且此人並不難對付,暗歎看趙敬東用的人:沒有一點骨氣,見風使舵,恃強淩弱的張小丹;質樸笨拙的楊君,就知道此人的城府也很有限。


    慶幸之餘,李士群內心深處居然有一點失落:這樣的對手,沒有一點成就感。下麵也隻能在從細節上深挖,看還能不能有意外的收獲。不過還有一個疑竇解不開:以楊君的能力、潛伏在意誠商貿公司的時間、在76號所處的地位,他不可能是那個自己苦苦尋覓的臥底。周成斌通過他透露陳釗智走私軍火的消息,挑起76號和政保總部兩虎相爭,以便上海站得漁翁之利,掩護他劫奪藥品,難道周成斌不知道楊君擔不起如此重任嗎?雖然是行動人員出身,周成斌並不是一味蠻幹的莽夫。


    楊君的表現讓劉澤之更添一曾擔憂。楊君並不知道76號裏有軍統的臥底,但是周成斌上次離開重慶,初迴上海,各處聯絡點還沒有建立起來,上峰責令完成“盜火計劃”的時間又很緊,曾冒險把葉君遠偽造生產線的車間設在了楊君負責看管的意誠商貿公司的庫房裏。


    那處庫房隻有他和趙敬東知道地址,而趙敬東當時帶隊參加小野平一郎的封閉訓練,不在上海。記得李士群還曾命令他去那裏取過禮品。當時為怕遭遇,和不明就裏的葉君遠等人發生火並誤傷自己人,他沒敢進入倉庫,還故意讓楊君提前知道他來了。楊君身份暴露,如果他扛不住酷刑,招供,即使不能憑此確定他的身份,也必將加大李士群對他的懷疑。


    在李士群審訊張小丹和楊君的同時,山木龍三開著車,來到丁老太太租住的房子,在此監視的兩名部下迎了上來,山木龍三命令道:“你們準備一下,一會你帶著那個男孩子迴76號宿舍樓,先把他安置在那裏,不準任何人接近這個孩子。你跟著我,帶著丁老太太去給她準備好的房子。”


    一名下屬一邊答應著,一邊問道:“是。組長,這個支那老太太是誰啊?簡直是個潑婦,居然敢和您動手,您的傷不要緊吧?”


    山木龍三又氣又怒,還有幾分羞愧,怒道:“這是你該問的嗎?我警告你:這個老太太的身份是最高機密,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你守在這裏,你跟我進去。”


    既然彼此之間已經撕破了臉,還動過手,也就沒必要再客氣了,山木龍三咣當一聲徑直推開了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丁老太太,我奉命接貴府的孫少爺去76號,你今天晚上也必須搬到我們給你安排好的房子裏。準備一下,動身吧。”


    那個叫豆豆的孩子撲到奶奶懷裏,嚇得不敢抬頭。一個下午的時間,丁老太太已經想通了一切,她生的兒子,她最了解,事母至孝,一定是這些日本強盜、漢奸幫兇,用自己祖孫的性命脅迫兒子背叛國家、助紂為虐。她是個手無寸鐵的老寡婦,為國家做不了什麽,可是絕不能因為老朽無用之身,讓兒子墮入深淵。


    為了逼迫兒子效命,山木龍三一直威逼利誘,讓她寫信給兒子。這倒提醒了丁老太太:如果兒子一直得不到自己的親筆信,一定會起了疑心,也許還有懸崖勒馬的機會。她決定以死相拚,決不能因為愛惜殘軀,忍辱偷生,如果那樣,死了以後,也沒有臉見丁家的列祖列宗!


    丁老太太最放不下的是她一手帶大、愛逾性命的孫子,可是那些死在日本強盜手裏的中國人,哪一個不是父母生養的?


    丁老太太留戀的抱著孫子,注視著山木龍三。上木龍三被她看的很不自在,移開目光,不敢和她對視。丁老太太輕輕的拍著孫子,耐心哄著:“豆豆,聽話,你先跟他們出去,奶奶和這個叔叔說會話。”


    “奶奶,我不要和你分開,天黑了,豆豆好怕。”孩子一邊哭著一邊緊緊地靠在奶奶懷裏撒嬌。


    “乖,奶奶不會和你分開的,聽話,你先出去玩,我和這個叔叔聊完,他們就會讓你和奶奶在一起。”


    山木龍三聽出了一絲希望:難道這個老太太改變主意了?這樣最好,可以省了很多麻煩。也是,一個守寡多年,好不容易才盼來的三代單傳的孫子,怎麽舍得讓孫子受一點委屈?


    丁家的家教甚嚴,剛滿五歲的豆豆乖巧的點頭答應:“好,奶奶,我一會就迴來。”不情不願的跟著一名山木龍三的部下走出了亭子間。


    山木龍三堆出一臉笑意,又換迴了尊稱,說道:“伯母,這就對了,我和令郎是好朋友,現在又一起為大東亞共榮圈效力,照顧您老,替林傑兄盡孝,是我這個做晚輩的責任。”他四顧一看,又道:“好像還沒有收拾好,用不用我替你收拾?其實這些東西,搬不搬過去都無所謂,那裏一切生活日用品都準備好了。”


    丁老太太拿起五鬥櫥上的全家福,用手輕輕拂過,抹去了灰塵。答道:“好,你等一下,我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就跟你走。”說著,打開櫃門,拿出一個半舊的藍布印花包袱皮,攤在床上,迴身拿出幾件內衣,放在上麵。


    看到丁老太太收拾內衣,山木龍三不便站在一旁,踱到窗邊,向外遠望,打發時間。


    丁老太太從櫃子最下麵摸出一把鋒利的短刀,這是日本人占領鹽城,她帶著孫子逃避戰火時的防身之物。丁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氣,拚盡全力,一刀直插山木龍三的後背!


    山木龍三隻覺一道寒光襲來,職業的本能讓他下意識的猝然閃避,那刀偏離了幾分目標,插在他後背右側!他身體一緊,猛然轉身,這一刀插入的並不太深,在他身體裏隻偏了半公分。丁老太太力氣不濟,撒開了握刀的手。


    一陣劇痛,山木龍三喝到:“找死!”重重的一掌,擊飛了暗施殺招,執意要取其性命的對手!丁老太太瘦弱的身軀被打的猛地撞到牆上,頭骨破裂,嘴角流血,癱倒在地上。


    在外麵不遠處的部下聽到動靜,匆匆跑過來,屋內的情景嚇得兩個人目瞪口呆。豆豆跟在後麵跑了進來,一看大哭,衝過去,拉著奶奶哭道:“奶奶!奶奶——”


    怒氣未消的山木龍三一把拽起孩子,拖拽著要強行分開著祖孫倆。豆豆四肢亂蹬,迴頭一口咬住山木龍三的手腕!山木龍三哎呦一聲,痛的叫出聲來。


    一名部下衝過來,抬腳狠狠直踹豆豆的頭!此時,山木龍三已然反應過來:這個孩子,絕不能再有事!


    他轉身護住孩子,那名部下一腳揣在山木龍三的腰部!這一腳踹的山木龍三立足不住,倒在地上。房間太小,後背撞到牆上,那把插在他後背的匕首被撞得又深了一公分。山木龍三罵道:“混賬!誰也不準傷了這個孩子……你去看看那個老太太,叫救護車——”一天之內,兩次受傷的山木龍三再也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刑訊室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劉澤之起身接聽,電話裏傳來山木龍三有氣無力的聲音:“劉秘書,我是山木龍三,李主任在嗎?”


    “你怎麽把電話打到這裏來了?主任正在親自審訊犯人。”


    山木龍三的聲音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焦慮:“我知道,剛才打電話到辦公室,平川君告訴我了。麻煩你告訴李主任:我有急事,請他接聽電話。”


    “有急事嗎?你就不能等審訊結束?好吧,你等會,我對主任說一聲。”


    劉澤之俯在李士群耳邊低聲說道:“山木君的電話,說有急事,一定要現在和您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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