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群笑了笑,擺擺手命令劉澤之等三人迴避。走廊裏,劉澤之點了一根煙,又給田成羙和倪新各發了一支。田成羙接過來點燃,滿腹心事的倪新卻拒絕了


    劉澤之抽了幾口煙,想發幾句牢騷,田成羙笑道:“澤之,別怪我又說你:少說少錯,不說不錯。萬言萬當,不如沉默。”


    劉澤之笑笑,揚揚眉,不再說話。


    會議室中隻剩下影佐禎昭和李士群、陳勁鬆三個人。陳勁鬆說道:“郭烜為人謹慎,喬治爵士在《申報》上刊登的尋人啟示他看到了,曾和我商議過是否冒險,最終還是決定忍痛放棄了。喬治爵士的密碼破譯技術對郭烜而言的確很有吸引力,但是尚不足以讓他失去理智。”


    李士群點頭道:“陳先生此言有理。那麽你看應該怎麽辦?”李士群本來打定主意:如果到了二十九號,郭烜還是沒有露麵,就翻臉扣押查爾斯牧師,試探郭烜的底線,看能不能逼出郭烜。當然這是下策,畢竟日本和大英帝國還沒有反目成仇。


    陳勁鬆一笑,答道:“李主任你這是在考我。郭烜能和我商議是否要去找喬治爵士,說明他已經有所動搖,不過經過權衡,還是放棄了。所以我們除了加大籌碼,沒有別的路可走。”


    李士群歎道:“我就喜歡和陳先生這樣識時務的聰明人合作,可惜啊,陳先生隻肯和李某人合作這麽一次。目前對郭烜而言,除了喬治爵士的密碼破譯編程技術,他垂涎三尺的隻有一樣東西:那條生產線的剩餘部分。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像他那麽驕傲的人,更忍受不了不完美。”李士群暗暗打定主意:決不能真的放走陳勁鬆,這樣的人,如果真的為自己所用,對軍統的打擊將會是致命的。


    “李主任說的對。目前郭烜並不知道我被捕的事情。雖然76號裏有軍統的臥底,但是我想以李主任您的精明,一定封鎖了消息。當然,這樣的封鎖,時間不會很久,但是我們需要的時間也很短。我負責一個聯絡點,郭烜得不到我的消息,一定會派人前來打探。但是為了安全,他自己不會露麵。李主任,請您把這條生產線的剩餘部分交給我,還有喬治爵士父子,這是釣郭烜露麵的魚餌。我的具體設想是這樣的……”


    陳勁鬆的想法和李士群不謀而合。他看了影佐禎昭一眼,又默默的仔細盤算,自信陳勁鬆逃不出自己的手心,而郭烜上當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終於下了決心,說道:“影佐將軍,您看這個計劃可行嗎?我看成功的機會很大。”


    李士群客氣,影佐禎昭也不會當著陳勁鬆失了禮數,說道:“李主任,這是76號的公務,由你全權做主即可。影佐是來列席旁聽的。”


    李士群答道:“好。來人,請田隊長他們進來。”


    田成羙和劉澤之趕緊掐滅沒有抽完的煙,走進會議室。李士群吩咐道:“田隊長,你陪著陳先生迴宿舍,陳先生這幾天和你住在一起,他的安全由你負責。明天上午七點召集三十名行動人員,聽候命令。澤之,送影佐將軍。”


    送走影佐禎昭,已經是午夜十二點鍾了。倪新默默的跟在李士群身後,迴到辦公室,小心翼翼的問道:“主任,天色不早了,屬下伺候您休息吧?”


    對於倪新而言,李士群亦父亦兄,在76號快兩年的時間裏,作為機要秘書,又是李士群身邊最親近的人,伺候起居,原也是很平常自然的事。


    李士群不置可否,自行進了辦公室裏間附設的一間不大的臥室裏,隨手帶上了門。倪新被晾在了外間,進退不得。


    五月二十六日清晨六點,李士群披衣起床,走出臥室準備洗漱。隻見倪新滿臉疲憊,站在外間辦公室裏發呆,想來是站了一夜。看見李士群,強笑著問候:“主任,您醒了?”


    李士群微微歎了口氣,日本人自己得罪不起,幹這一行的,爾虞我詐才是生存之道。人往高處走,倪新的做法也無可厚非,由他去吧,自己權當沒有這個兄弟。可是攀上了日本人這顆大樹的倪新會不會有取而代之之心?他看著倪新,沒有說話。倪新不敢正視李士群的目光,心虛的低下了頭。


    李士群走進盥洗室,倪新隨後走了進來,伺候洗漱完畢,又殷勤的更衣整裝,隨後陪笑問道:“主任,您想用點什麽早點?屬下這就去準……”


    “不必了。”李士群並沒有動怒,倪新卻感覺到了一陣徹骨的寒意。“倪處長,以後有公事商議,請通報得到許可後,再進來。”


    倪新還想說點什麽,想了想沒敢開口,應了一句:“是,屬下記住了,屬下告退。”


    李士群卻又叫住了他:“你先等一等,倪處長,你和小野將軍的千金,是叫小野鶴子吧?關係到了什麽程度?”


    倪新偷覷李士群的臉色,高深莫測。但是作為一個男人,他不想否認。答道:“我們有婚約,不過時局不穩,沒有確定具體的日子。”


    李士群心道這麽說二人的婚約是得到小野平一郎的認可的,可恨的是倪新卻一直瞞著自己。他淡淡的一笑,說道:“很好,這是中日親善的一件大事,豈可草草?等忙完這一陣子,我出麵替你向小野將軍求婚。”


    倪新的心涼透了,李士群分明不再把自己當做兄弟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答道:“謝謝主任為屬下費心。屬下銘感五內,不知該如何報答。”


    在李士群外間待了一個晚上的倪新早已想明白了:在一個最不合適的時間,東窗事發,觸到了李士群的逆鱗。對李士群,倪新了解甚深:以前對自己有多信任,猝不及防發現自己和小野暗通款曲,就有多失望。現在76號有大的行動,不是解釋的時候。何況這也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隻要自己對李士群一如既往,盡忠效命,總會有得到諒解的一天。


    劉澤之恰好端著早點走了進來,說道:“主任,您的早點。”


    倪新從他身邊走出了辦公室。劉澤之看了他一眼,似乎很奇怪這個時候倪新怎麽會在這裏。


    田成羙帶著陳勁鬆走了進來:“李主任,參與行動的人員集合完畢,請指示。”


    “知道了,派溫處長帶人先行全麵監聽陳勁鬆供出的那個聯絡站。記住:一定要低調,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田成羙領命而去,李士群坐下吃早點,看一旁的劉澤之欲言又止,問道:“怎麽了?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有話就說吧。”


    劉澤之笑了一下,答道:“主任您的觀察力真好,我在您麵前基本上是透明的,心裏想什麽,全都無可遁行。主任,你說這個陳勁鬆靠得住嗎?像他這樣的人,屬下還真是第一次見。屬下並不是懷疑您的眼光,更不是對陳勁鬆有成見,我和他素昧平生,這您是知道的。隻是……他是屬下費了好大勁才抓住的,為此我還受了傷,萬一……那屬下豈不不僅沒有功勞,還要受牽連?”


    李士群笑笑,教訓道:“剛說你成熟了,原來是學會了推卸責任、患得患失!好了,今天的行動你不用參加了。昨天影佐將軍派給我的那個日籍秘書,平川新野,你去通知他一個小時後陪同我參與此次行動。還有,起草三份委任狀,內容分別是倪新擔任情報處長、原副隊長淺野一健升任駐76號日本憲兵隊隊長、平川新野擔任我的機要秘書。起草好了以後,等我簽署,上報南京。”


    劉澤之應了一句:“是。”猶豫了一下又忍不住問道:“主任,我當然不能和倪新比,但是和這個新來的平川新野相比,屬下才是76號的老人。我知道……他是日本人,可是76號您才是當家人……讓我屈居他之下……我覺得這個機要秘書,我比他合適……”


    李士群不由得哈哈一笑:“越說你越來勁了,官場可真是個大染缸,學會鑽營了。好了,我心裏有數,隻要你忠心不二,我不會虧待你的。去忙吧。”


    與此同時,郭烜和葉君遠見到了亨利艦長,看完郭烜翻譯謄寫的喬治爵士信,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對方伸出援手,亨利艦長的態度卻讓郭烜喜出望外。他說道:“我的這個老朋友,又倔又死板的老喬治,終於開竅了。郭先生,中國的抗日戰爭不是中國一個國家的事情,而是全人類反法西斯戰爭的一部分。能為你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是我的榮幸。我二十七日,也就是明日淩晨六點起錨離開上海,從現在起隨時恭候。”


    郭烜和葉君遠對視一笑,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放了下來。依照郭烜的意思,是想在昨天就來找亨利艦長。但是謹慎的周成斌卻認為完全不了解亨利艦長,如果提前讓他得知了軍統的計劃,權衡利弊,也許會泄密,甚至出賣軍統,和日本人做交易。看起來這完全是杞人之憂。郭烜自信眼力不差:亨利艦長是個有正義感、視名譽勝過生命的英國傳統貴族軍人。而喬治爵士也不會有品行卑鄙齷齪的朋友。亨利艦長有可能袖手旁觀,但是絕不可能出賣朋友換取利益。


    郭烜起身誠懇的致謝:“今天晚上十一點葉先生會帶一個人過來,那個時候,需要您提供幫助轉運出上海的貨物也會一起抵達。最後一批物資也會在明日淩晨五點前運到。葉先生將隨艦離開上海。大恩不言謝,以後貴國,或者您本人,有需要郭某的地方,一定竭盡綿薄之力,不敢推辭。”


    亨利艦長笑道:“郭先生太客氣了。喬治爵士在信中托付的那個記者招待會的事由我出麵拜托英國駐滬領事館安排吧。郭先生不要誤會,你們是日本人的敵人,有行動就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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