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上午七點,行動結束,田成羙等人趕了迴來,李士群命令立即召開辦公會議。聞聽倪新匯報說劉澤之帶人抓住了軍統上海站的要犯,自己也受了傷,李士群很欣慰,誇了一句:“幹得不錯,看樣子澤之是成熟了不少。讓彭軍醫給犯人處理一下,什麽時候可以接受審訊?劉澤之情況怎麽樣?”


    倪新有些擔憂,歎道:“彭軍醫正在替人犯醫治。澤之受了點擦傷,傷勢不重,說是在醫務室處理一下就過來。不過他上個月被孔文清打的那一槍,傷勢可不輕,這才過了一個來月,又受傷了,所以很疲憊。”


    田成羙匯報道:“調換設備的另外兩個軍統特工跑了。屬下已經把被調換的那條生產線剩餘的部分拉到咱們這裏二號樓的地下室裏鎖起來了。上海其餘十條盤尼西林生產線從現在起全麵嚴密監控。市警署每天派人盤查,我們這裏每三天巡視一次。您看這樣辦理是否妥當?”


    李士群點了點頭:“很好,就怎麽辦吧。不過你們既然已經跟蹤上了調換設備的兩個軍統特工,怎麽會又讓他們跑了?”


    田成羙答道:“可能我們的跟蹤被他們發現了,被劉秘書抓住的這名特工有意落在了後麵,走了不同的路線,誤導我們。而且這個人算準了時間,給他的同夥留足了脫身需要的時間,而當時倪秘書和澤之還沒有就位,那兩個軍統的特工才有機會逃出了我們的包圍圈。”


    李士群歎道:“這麽說起來被我們抓住的這個人也非泛泛之輩。”


    “是的,倪秘書和山木君已經證實:此人正是郭烜派去和喬治爵士聯絡的那個特工。可見他在上海站裏的地位不低,可以參與機密……”


    話音未落,彭軍醫正好來匯報,李士群命令他進來。彭軍醫說道:“李主任,屬下為被抓獲的那名人犯處理了受傷的地方,該人身中兩槍,麵頰一處隻是擦傷,右臂傷勢較重,可是也沒有生命危險。我已經為他取出了子彈。現在麻醉藥的效力還沒有過去,估計八個小時左右就會醒來。”


    李士群看了一眼彭軍醫,沒有說話。對級別比較低的屬下,沒必要親自教訓,徒然失了身份。田成羙看懂了李士群的意思,出麵代勞,教訓道:“胡鬧!還用什麽麻醉藥?你倒是仁心仁術,醫者父母心。你懂不懂越早審訊收獲就越大這個簡單的道理?”彭軍醫漲紅了臉,不敢答話。


    李士群擺擺手:“罷了罷了,以後注意就行了,你去吧。”


    劉澤之也趕來了。沒等開口,李士群看著他蒼白的臉色,和用紗布吊著的左臂,命令道:“澤之,你先下去休息吧。下午四點開始審訊,你那個時候來參加就行了。”76號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審訊人犯時,如果可能,執行抓捕任務的一定要參與,這是為了首先在氣勢上壓倒對手。


    倪新提醒道:“主任,按照規矩,審訊之前,需要做一個有關現場情況的筆錄,您看……”


    “也好,淺野君,一會你找劉秘書按規矩做個筆錄。倪新,莫豔琳的手下都被影佐將軍抓獲了,從現在起,兩案合並,交由司令部特務機關情報處負責。你和成羙去醫務室給莫豔琳錄個口供,然後把人押到司令部交給影佐將軍。都去忙吧。”


    倪新看了一眼李士群,用目光示意明白,起身離去。


    76號的醫務室一共四間,除了診斷室和手術室,還有兩間單間病房。倪新和田成羙來到關押莫豔琳的病房裏,莫豔琳剛從安眠藥的藥力中醒來,呆滯的望著窗外發呆。看到倪新進來,莫豔琳的目光裏漸漸有了些許神采。


    倪新支開田成羙:“估計一會審訊的時候能用到彭軍醫他們剛才的醫療手術記錄,你先去看看。我……和莫小姐單獨說幾句話。”


    田成羙心領神會的一笑,答應著離去:“好的。”


    倪新在病床邊上坐了下來,溫顏說道:“怎麽樣?好點了嗎?還疼嗎?”


    明知是子虛烏有的情意,酷刑之下背叛了信仰的莫豔琳前途迷茫,精神無助空虛,體力支離憔悴,對於她而言,這個塵世隻剩下這麽一點靠不住的溫情了。她的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


    麵對眼前這個女人,一陣異樣的感覺襲來,生平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倪新是如此的痛恨自己。不是因為那本來就不存在的情意,這個可以駕輕就熟的利用感情達到目的的人,真的就是自己嗎?無情並不可恥,可恥的是利用感情。倪新鄙視這樣的自己。可是這間房子裏,迴頭無路的不僅僅是莫豔琳一個人……李士群不會讓莫豔琳活著走出76號,授政敵與把柄。


    倪新收迴思緒,說道:“你別哭啊,李主任命令我把你押解到日軍司令部交給影佐將軍。你的那幾個同夥……很快就會被槍決,而你,影佐將軍認為還有價值,所以已經下令嚴刑審訊……”


    莫豔琳打了個寒戰,嚴刑審訊?作為一個特工,她焉能不明白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麽?她既不是行動人員,也不是專業技術人員,被榨幹情報後的價值等於零。日軍司令部無非是想看看自己身上還有沒有剩餘價值。可是她已經出賣了軍統,手下的組員也被抓捕,即使想再次出賣靈魂換取一時的苟安,她也沒有任何籌碼啊。何必把在76號經曆的生不如死的一切再承受一次?不管怎麽說,礙於倪新是76號的人,受盡折磨的她最起碼保住了一個女人最後的尊嚴,可是落入日本人手裏,她還能有這種幸運嗎?


    天哪,地獄究竟有幾層?她該怎麽辦?天大地大,沒有一席容身之地!與其再次受辱後走向死亡,不如提前結束這一切吧。她也想過翻供,在日本人麵前反咬李士群的老婆葉吉卿和倪新一口。可是即使苟活幾天,之後怎麽辦?影佐禎昭不會因為這樣就放一條生路,反而會更殘忍的弄死自己以求死無對證;最壞的結局還不是這個,而是影佐把自己再度交給76號處置,對李士群挾之以威之後,再施之以恩,恩威並用,利用自己的翻供更好的控製李士群。如果那樣,自己會死的有多慘,莫豔琳不敢再想下去!


    倪新又道:“我想幫你,隻要我能辦到……但是我……請原諒,很多事情我是真的做不了主。”


    莫豔琳慟哭失聲,倪新默默的坐在床邊,沒有催促,也沒有再次出言安慰。許久,莫豔琳平靜下來,她理了理散亂的鬢發,說道:“倪新,求你一件事,給我一個體麵的死法,讓我有尊嚴的離開這個該詛咒的世界。”


    倪新微微一怔,歎了口氣,隨即輕輕的抱了一下眼前這個萬念俱灰、不再恐懼死亡的女人,拍了拍的肩膀,點了點頭。


    莫豔琳更衣梳洗完畢,對鏡嫣然,風情無限,問道:“倪新,你還會記得我嗎?”


    倪新也是一笑,答道:“你現在的樣子——好美。我想我會記得你。”他生未卜此生休,記得與否,有何關礙……


    另一間病房裏,田成羙耐心的等待著。門開了,倪新的語氣裏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傷感落寞:“事情了解了。走吧,去向影佐將軍匯報:莫豔琳畏罪自殺,屬下等人監管不力,搜身時沒有發現她藏在衣領裏的氰化鉀,自請處分。”


    這樣的答複影佐禎昭當然不會相信,但是也沒有辦法追查,最後隻能不了了之。田成羙答道:“電訊處已經把莫豔琳在76號這段時間裏的錄音監聽資料交給我了,是溫處長親自處理過的,天衣無縫。”


    中午,淺野一健按慣例訊問小憩醒來的劉澤之。劉澤之的精神還是很不好,淺野一健特意把地點設在了劉澤之的宿舍裏,以免他來迴奔波。一直陪著兄長的劉無和淺野一健打了個招唿後迴避。


    劉澤之說道:“我當時帶著行動隊的老錢負責監控英租界邊上汙水管道出口,編號是……你自己查一下,我記不住了。被抓獲的那個人從那裏鑽出了地麵。進入了我們抓住他的那條弄堂裏。我們跟蹤在他後麵,沒想到此人發現了我們,隱蔽在拐彎處開槍打死了老錢。隨後我和他發生了槍戰,打傷了他,他也擊中了我。後來我布置在另外兩個出入口的兩個行動人員趕來增援,再後來倪新帶人趕過來了。”


    淺野一健問道:“當時你和老錢的位置。老錢沒有開槍嗎?”


    “他在前麵,我在後麵。他沒有機會開槍,就殉職了。”


    “你一共開了幾槍?”


    劉澤之想了想答道:“應該是三槍吧?你們檢測現場是三槍嗎?我的配槍檢查完了嗎?檢查完了我領迴來,那支槍我使慣了。”


    淺野一健答道:“一會你去鑒定科問問,應該鑒定完了吧?對手開了幾槍?”


    “我想……應該也是三槍?一槍擊中老錢,一槍擊中了我。還有一槍打偏了……對了,那個人好像有兩隻槍,我擊中他右臂後,他的槍掉在地上,他又掏出一把槍向我射擊,不過那個時候他已經受傷了,垂死掙紮而已,不可能再傷到我了。唉,如果不是主任交代要留活口,我也不至於又受傷了,今年真是流年不吉。”


    特工行動的時候身帶雙槍,並不罕見。淺野一健想了想,說道:“先這樣吧,等現場勘測報告出來了,有什麽事,我再來問你。四點審訊,現在還早,你繼續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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