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軟禁在聖瑪麗教堂裏的喬治爵士父子度日如年。喬治爵士一天一天的數著日子,他希望郭烜能夠看穿那則《尋人啟事》是影佐禎昭和76號設下的陷阱,又不敢完全放下心來。萬一郭烜因為想得到自己掌握的最新密碼破譯技術,鋌而走險,被日本人誘捕,他一輩子也原諒不了自己。早知如此,在和郭烜見麵的時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傾囊相授就好了。


    五月十九日晚上,喬治爵士憑窗遠眺,望著天邊的夕陽,暗道又一天過去了,距離影佐禎昭答應放他們父子和教堂裏的其他人離開上海的日子又近了一天。查爾斯走進房間說道:“父親,晚餐準備好了,到餐廳用餐吧。”


    日不落帝國的紳士最引以為傲的就是任何時候都能保持風度,喬治爵士整理好儀容,走進餐廳,倪新和山木龍三已經提前在餐桌邊落座。這幾天,這兩個人經常不請自來的一同用餐。喬治爵士也無奈的接受了這二人“失禮”的舉止。四人一桌用著簡單的西式晚餐,誰也沒有說話,餐廳裏隻聞刀叉偶爾的敲擊聲。


    四人的胃口都不是很好,晚餐很快結束,查爾斯端來了咖啡。突然,兩名便衣走了進來,附耳對倪新說了幾句,倪新臉色一變,問道:“此事當真?不會有什麽誤會吧?那麽,請田隊長進來吧。”


    喬治爵士冷冷的看著倪新,暗道:又在耍什麽花樣?倪新一笑,說道:“有個突發事件,76號破獲了一個軍統的外圍組織,其中有兩個教徒,他們招供說查爾斯牧師曾經協助軍統轉移過一名特工。李士群主任派田隊長過來問一問,是否確有此事。”


    喬治爵士看了看兒子,查爾斯牧師一臉的不明所以。田成羙走進餐廳,向喬治爵士微笑著打了個招唿,轉頭對查爾斯牧師說道:“一年前,也就是民國二十九年七月,有一個叫錢夙偉的人是在你的教堂裏受洗的吧?後來這個人要逃離上海去重慶,也是你給他寫的信,證明他是你教堂裏的義工,請南京另外一名牧師協助他去的蘇北,對不對?”


    查爾斯牧師答道:“是有這麽迴事。在中國傳播上帝的福音是教會給我的任務,也是我畢生的追求。為慕道友們施洗,是我的職責。在力所能力的範圍裏為教會裏的兄弟姊妹提供幫助,這有什麽不對嗎?”


    田成羙冷冷一笑:“如果你所謂的兄弟姊妹是遵紀守法的平民百姓,當然沒有關係。可是這錢夙偉是什麽人?他是軍統的特工,是個血債累累的職業殺手!”


    查爾斯牧師答道:“可是我並不知道他是什麽人,而且我認為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錢夙偉是中國古畫的修複專家,我認識他很多年了,他怎麽會是什麽職業殺手?一年前市警署也來查問過這件事,我當時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錢夙偉先生因為不願意為山脅正隆將軍修複在戰爭中掠奪來的中國古畫,受到軍警的迫害,不得已想逃離日占區。我認為他是個和戰爭無關的平民,有權利選擇他自己的居住地。我為他提供證明,證明他是天主教徒,並不違法,也不違反我的信仰。”


    喬治爵士心裏很清楚這是欲加之罪,看樣子郭烜不上當,影佐禎昭這個小人又出毒計。什麽職業殺手,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也許兒子這一次很難逃過一劫了。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靜觀其變。日本人的目標是郭烜,無非是想用兒子脅迫自己進一步合作,兒子可能會受一些苦,但是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田成羙笑道:“錢夙偉是什麽人,你說了不算。查爾斯牧師,請跟我們去一趟76號吧。喬治爵士,對不起,職責所在,請您諒解。我保證隻要查爾斯牧師說清楚了,很快就能迴來。”


    查爾斯牧師猶豫著,喬治爵士說道:“去吧,查爾斯,我相信你。到了那裏說實話就行了。”


    把查爾斯牧師押迴76 號關押起來,田成羙等了一個晚上,喬治爵士沒有任何動靜。既沒有去找影佐禎昭為兒子說項,也沒有來76號探視。隻好假戲真做,把查爾斯帶到了刑訊室。查爾斯牧師把在教堂裏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田成羙搖了搖頭,歎道:“查爾斯牧師,你一直在考驗我的智商和耐心。你以為我的智商低到連你這樣明顯敷衍的假話都分辨不出嗎?我也沒有耐心和你廢話。來人,替我開導開導這個自以為很聰明的上帝的羔羊。”


    兩名打手衝上來熟練地把查爾斯綁在了刑架上,田成羙點著了一根煙,深吸了兩口,說道:“開始吧。”


    一名打手從水桶裏拎起一根四尺多長的鋼鞭,刷的一下抽在查爾斯牧師身上,查爾斯牧師的襯衣頓時破了一道口子,身上出現了一道又長又腫的鞭痕。他忍不住叫出聲來。打手毫不容情,連續抽打了二三十鞭。查爾斯牧師渾身布滿了鞭痕,血水侵透了他身上那件已經襤褸不堪的襯衣。


    聽了田成羙的匯報,李士群歎道:“這個老喬治,也是個鐵石心腸。這樣吧,你就說影佐將軍得知了情況,嚴厲的訓斥了你,命令你先把查爾斯牧師放迴教堂。等證據進一步落實後再做處置。”


    渾身是傷的查爾斯被送迴了教堂,喬治爵士默默的為兒子清洗著傷口,一言不發。職責在身的倪新強笑著開口:“爵士,您不必動怒,影佐將軍已經嚴厲訓斥了田隊長的擅作主張。並且命令:沒有確鑿的證據,不得再來騷擾。”


    喬治爵士哼了一聲,他心知影佐禎昭話裏有話:如果不進一步配合,那麽所謂的“證據”


    就會變得確鑿起來。這個時候,他隻能絕地反擊了。喬治爵士安頓好兒子,不再理睬倪新和山木龍三等人,把自己關到房間裏,坐在窗口發呆。


    夜幕降臨,毫無收獲的倪新和山木龍三如坐針氈,倪新硬著頭皮反客為主,來請喬治爵士用晚餐。喬治爵士開口說道:“倪先生,請你給影佐禎昭將軍打個電話,看他何時方便,我想見見他。”


    倪新鬆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東方西方什麽國家,概莫能外。這個倔老頭子終於想通了。


    接到匯報的影佐禎昭很快趕到聖瑪麗教堂,他陪笑說道:“對不起啊,冗務纏身。一時沒有交代清楚,這些人,就給你捅出簍子來了。查爾斯牧師沒事吧?爵士,您這是怎麽了?”


    喬治爵士冷冷的打量著影佐禎昭,半日才開口說道:“影佐,你是怎麽答應我的?我記得你說過隻要我配合,不管郭烜會不會上當,你都會放我們父子離開上海,對不對?”


    “是的。可是76號並不歸影佐管轄……爵士息怒。我保證您和其他人都可以如期離開,可是查爾斯牽扯到了一樁大案裏,恐怕……我盡力試一試吧。來人,倪秘書,看看李士群主任有沒有時間,請他來這裏見我。”


    “不必了。影佐,中國人有句古話:在人屋簷下,不能不低頭。我答應再幫你一個忙,如果郭烜還是不上當,那我就實在是愛莫能助了。那個時候,你就是把查爾斯殺了,我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了。”喬治爵士拿出一張白紙,上麵是他剛寫的一首莎士比亞的詩,他說道:“這首詩做了一些改動。以前在英國的時候,我和郭烜曾研究過用莎士比亞的詩作為密碼傳遞情報。我想隻要他看到,一定能明白是我在找他。”


    影佐禎昭如獲至寶,仔細看了幾遍,不得要領,想了想又問道:“影佐愚昧,沒看出這其中的玄機。請您指教一二。”


    喬治爵士冷笑嘲諷:“你在我麵前已經失去了信譽。你當然看不明白,和郭烜相比,你這個學生差的太遠。你也不需要明白,相信我,你就照辦;不相信我,就當我什麽也沒有說過。”


    影佐禎昭幹笑了幾聲,自我解嘲道:“影佐早就承認過:我是您最不成器的學生。那好吧,我馬上命令他們把這首詩刊登在《申報》的顯著位置上。”影佐禎昭並不怕老喬治會做什麽手腳,得意門生再好,總親不過獨生愛子吧?影佐禎昭親自為喬治爵士斟茶奉上,笑道:“我看還是把查爾斯送到醫院治療一下,您看可好?”


    喬治爵士心知這是要把兒子扣為人質,他長歎了一聲,答道:“好吧。”拿過一張白紙,寫了兩行字,說道:“這是我和郭烜約定的見麵時間。”


    五月二十一日下午,郭烜又一次來到普濟寺麵見周成斌。周成斌說道:“你不來我也正想去找你。八十六號傳出情報:為了脅迫喬治爵士進一步合作,查爾斯牧師被76號刑訊。他還提供了一個信息:為了控製上海物資外流,日本人加強了對內河船運的檢查。看來我們要轉運的那條生產線隻能通過海運了。”


    “我來見你也是為了這件事。你看看這份《申報》。這首莎士比亞的詩是喬治爵士寫給我的密電。他答應不再顧及自身的安危,把他所知道的秘密傾囊所授。並為他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向我們道歉,說日本人就是強盜,對付這樣不講信譽、沒有底線的強盜,是全體有良知的人類的職責。他還說如果我相信他的誠意,請派人和他聯係。這是他約定的時間和地點,他還說這個地點他也告訴了影佐禎昭,建議我們見機行事。嘿嘿,我這個老師還是很了解我的,他知道我自然會知道該如何辦,才能既和他取得聯係,又能保證自身安全。”


    周成斌歎道:“他終於明白了,可惜太晚了。和強盜做交易,怎麽能不吃虧?老郭,喬治爵士在英美軍界很有影響力,如果他真的能看清楚日本法西斯的麵目,迴到英國後,在世界上替中國人說幾句公道話,還是很有分量的。那麽我們也應該向他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再說如果我們能得到喬治爵士最新的密碼破譯技術,也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那你準備怎麽辦?”


    周成斌拍了拍郭烜的肩膀,鄭重說道:“我同意執行你的計劃。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注意安全,郭烜,你這條命不是你一個人的,而是國家的。我們不懼犧牲,但是不能做無謂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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