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牧師仔細打量著來人,終於笑道:“原來是郭烜。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一晃十多年了。你還在香港?你的中國人自己的電訊公司辦起來了嗎?我們到裏麵聊,我給你嚐嚐我自己做的煙熏火腿。”


    郭烜心道查爾斯還是一門心思的供奉天父,不問世事。他拍了拍身邊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的頭。“小家夥,別亂跑了。查爾斯,教堂裏的這四五個孩子,是哪裏來的?”


    “不是四五個,是六個。他們都是中國的孤兒,父母被撒旦附體的惡魔,那些可惡的日本人殺死了。我收養了他們,和他們一起供奉天父。”


    郭烜從小家境富裕,去英國約克公爵皇家軍事學校留學後,得遇老牌英國貴族,勳爵喬治英格爾斯,後者很欣賞大英帝國殖民地香港來的這個學生,經常請他來家中小聚。清教徒查爾斯卻和父親截然相反,傳播上帝的福音是他一生的追求。查爾斯和郭烜也很投緣,認為這個人不留戀世俗的富貴,一門心思鑽研技術,不俗。一直想說服他捐出所有家產,去中國最偏遠的地方一同傳教。


    郭烜雖然也信奉天主教,卻認為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塵世間的事情還需要俗人們自行來解決。三人都有不同的人生觀,隻能分道揚鑣。為了進一步深造,郭烜又輾轉去了蘇俄,老英格爾斯留在英國任教,查爾斯和父親大吵一架後,去了中國。


    二人走進教堂裏的餐廳,查爾斯拿出煙熏火腿、麵包、牛奶,說道:“中國有句古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很高興能見到你。你怎麽來了上海?”


    郭烜坐下來,圍上餐巾,一邊在麵包上抹著黃油,一邊答道:“戰爭打亂了我創辦中國人自己的電訊公司的打算。民國二十一年,我迴國參加淞滬會戰。快十年了,這場戰爭還沒有結束的跡象。你怎麽來了上海?我記得分別的時候,你說你要去中國雲貴的山區,傳播上帝的福音。”


    “一言難盡。對了,有件事情要告訴你,我父親要來了,今天晚上就到。我想你也一定想見一見他,你們的專業是一樣的,和我相比,你和他更有共同語言。”


    “我知道。喬治爵士就是通過他的另外一名學生影佐禎昭找到你的。”


    查爾斯很奇怪:“你是怎麽知道的?你和影佐禎昭那個日本人也認識嗎?”


    郭烜淡淡一笑:“不認識。不過我們彼此很了解,因為我們是對手,他一直在琢磨我,我也一直在研究他。可以說是神交已久。”


    正切著煙熏火腿的查爾斯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對手?日本人的對手?郭烜,那你是什麽人?”


    “很奇怪嗎?中日正在激戰,所有的中國人都是影佐禎昭這個特務頭子的對手。至於我是什麽人——”郭烜停頓了一下,放下手裏的刀叉,正色說道:“中國國民政府軍統局上校特工,戴老板的特使,前任上海站副站長,雖然離開上海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我的名字仍然在影佐禎昭通緝名單的前三位。前有小野平一郎,後又影佐禎昭,要花五十根金條買我的頭顱。現在這個機會就放在你麵前,你大可以發一筆橫財。”


    查爾斯很生氣:“郭烜,你這麽說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我是上帝的羔羊,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不過,郭烜,我對你很失望,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的人?讓我們把一切都托付給天父吧,上帝無所不能無所不在,最後的審判會來臨的,惡人如果不悔改,必會下地獄。我們不能代替上帝做出懲罰。”


    郭烜答道:“我不這麽想。的確,寬不寬恕劊子手是上帝的事。但是我要做的是必須先送他們去見上帝!”


    “我說服不了你,我也說服不了我父親。我想還是讓我們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吧。先吃飯,一會等我父親來了,你們再聊吧。”


    傍晚,喬治英格爾斯爵士果然來了。父子相見,在最初的激動和生疏之後,二人聊了很久,最終還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看著年過六旬的老父親須發斑白,查爾斯也動了感情,雖然還是不肯答應結婚成家,繼承家業,但是總算答應十天後隨父親迴英國探親,再決定以後的生活。有了這麽個差強人意的結果,喬治爵士很滿意,不敢再做進一步的要求。查爾斯這才說道:“郭烜,你還記得嗎?他就在這裏,等著想見一見你。不過我有句話要說明白,郭烜現在是中國重慶政府軍統局的人。見不見他,你自己決定吧。”


    喬治爵士很高興:“好啊,我也有十多年沒有見到他了。請他過來一起喝杯茶。他是什麽人和我們沒有關係,就像中日之間的這場戰爭,和大英帝國也沒有關係一樣。我們是師生,見麵敘舊而已。”


    查爾斯叫來了正在教幾個孩子學書法的郭烜。郭烜笑道:“喬治爵士,見到你我很高興。不瞞你說,我有件事想求你幫忙。”


    喬治英格爾斯笑道:“中國人說話喜歡拐彎抹角,可是你不一樣,總是這麽直來直去的,這麽年沒見,一點沒變。有什麽事,說吧,如果是你自己的事,我一定盡力而為。”


    “我們中國有句古語: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輩子我這個脾氣恐怕是改不了了。我沒有什麽私事。我想求你的是如果可能,請你去一趟重慶,給軍統電訊培訓班的學員上幾堂課。如果辦不到,請爵士先生指點我,我有些問題一直搞不明白。就像以前在學校時那樣。”


    喬治搖頭道:“郭烜,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如果現在中國是和平年代,作為你曾經的老師,我們切磋一下專業知識,沒什麽。但是中日處在戰爭狀態,大英帝國和中國、日本都是正常的邦交國家,這個時候,我們不能偏袒任何一方。”


    郭烜答道:“您說的話我都我明白。但是這場戰爭是日本人強加給中國的侵略戰爭。除了外交、利益、禮儀,我想最重要的是正義,這一點喬治爵士您也不能否認吧?”


    “我明白,我也很同情中國人。但是這是你們和日本之間的事,我愛莫能助。”


    郭烜勸道:“喬治爵士,恕我直言,大英帝國在歐洲奉行的綏靖政策,已經吃了納粹德國的大虧。現在歐洲大部都在納粹的鐵蹄之下,英國和德國正式開戰。如果不改弦更張,在亞洲對日本人繼續執行綏靖政策,必將重蹈覆徹。且不說大英帝國的在華利益,香港、新加坡等殖民地也會拱手讓給日本人。”


    “你危言聳聽了,郭烜,日本人是不敢招惹日不落帝國的。雖然英日之間摩擦不斷,但是日本人不至於狂妄到兩線作戰的地步。別忘了,我是約克公爵皇家軍事學校的教官,比你看得遠。說實話正因為歐洲形勢危急,英國在亞洲更不能和日本翻臉。這不是示弱,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這叫識時務。”


    師生長談了兩個多小時,話不投機,沒有任何結果。郭烜隻能放棄,他說道:“喬治爵士,您真的很固執。好吧,我不強人所難。那我先告辭了。有句話,必須要說在前頭:您見了影佐禎昭,請千萬不要說見過我。”


    喬治英格爾斯笑道:“我想他也不會問的。你多保重,等你以私人身份來英國的時候,一定要來看我,嚐一嚐我莊園裏自釀的葡萄酒。”


    郭烜連夜來到普濟寺,和周成斌說了麵見喬治爵士一無所獲的事。周成斌歎道:“這也不能怪你,我們總不能強人所難。我會向毛先生如實匯報。老郭,我今天看到了那條生產線,要全部轉運出去,需要一條載重量二百噸以上的大船。盜火計劃比我們預想的更困難。估計這一兩天葉君遠就來了,我們三個再商量吧。”


    第二天,五月十四日,影佐禎昭夫婦設下晚宴,為喬治爵士接風,並祝賀他們父子團聚。小野平一郎和李士群應邀攜眷作陪。小野平一郎五年前中年喪妻,他的女兒小野鶴子陪著他出席晚宴。順便給不懂英文的李士群夫婦和影佐禎昭的太太客串翻譯。影佐禎昭起身說道:“在英國求學的時候,多蒙喬治爵士傳道授業解惑,影佐家境貧寒,在生活上也蒙恩師多方照應。影佐敬你一杯。”


    酒過三巡,影佐禎昭問道:“不知喬治爵士何時離開上海?需要影佐做點什麽,盡管開口。這些年一直想找個機會迴報師恩於萬一。以前並不知道查爾斯牧師是您的公子,失於照應。現在知道了,你二位卻又要離開上海了。”


    喬治爵士答道:“我是隨時可以走,不過查爾斯這些年收集了很多中國的人文資料,別人看著一文不值,他自己倒是當成了無價之寶。還有幾個孩子也想一同帶到英國去。教會派來接替查爾斯位置的牧師也要到半個月後才能抵達上海。所以初步定在五月二十九日啟程。我已經和維多利亞女王號遠洋客輪的大副說好了,包了一個船艙。”


    “太好了。爵士在上海多盤桓幾天,影佐也有機會聆聽教誨。”影佐禎昭轉頭對小野平一郎和李士群說道:“不怕二位見笑,影佐是喬治爵士最不成器的一個學生,加之這些年官場俗務纏身,原來學的那一點也都還給老師了。如今天賜良緣,又有機會向老師請教,幸何如哉。我再敬恩師一杯。”


    喬治爵士以為影佐禎昭和郭烜的想法一樣,想向自己討教最新的密碼編程破譯心得,正想托辭拒絕。沒想到小野平一郎開口說道:“我也敬爵士一杯。喬治爵士,小野有個不情之請:在您指點影佐君的時候,能不能允許幾個電訊方麵的專業人員列席旁聽,一同受教?”


    喬治英格爾斯一愣,這不是等於讓自己開個短期的專業培訓班嗎?這比郭烜的要求還要過分得多。當即拒絕:“影佐你是知道的,我是大英帝國的軍事教官,現役軍人,並不是可以按照自己意願做事的平民。大英帝國和日本、中國都是正常的邦交國。現在中日處在戰爭狀態,英國在這場戰爭中保持中立。我怎麽可能接受你的要求,幫日本人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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