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號中午,76號,倪新向李士群匯報著:“那隻玩具小綠馬,影佐幀昭將軍費了很大力氣,從他兒子手裏騙出來。經過鑒定,應該是先把成品拆散了,然後再用手工縫製起來的。據影佐太郎說是一個不認識的叔叔交給他的。這個孩子還不到五歲,什麽也問不出來。”


    “是啊,這麽大的孩子,又是影佐將軍的獨生愛子,總不能訓斥嚇唬,也用刑審問吧?再說交給孩子這個玩具綠馬的人是有意為之,而孩子是無心的,根本不會讓孩子有機會認出他來。那個掛在辦公樓的白色條幅,有什麽可以追查的線索嗎?”


    “鑒定科給出了結論,說是用一種特製的顏料寫的,遇水後才能顯示出來。據田中勝榮說條幅、愛儷園爆炸現場傳單上筆跡就是周成斌本人的。田中君說他可以分辨出軍統近百人的筆跡,包括戴笠、毛人鳳在內。”


    李士群沉吟片刻,問道:“這件事你怎麽看?”


    “很明顯,日軍司令部裏有軍統的人。田中君也說軍統一直有一個未經證實的說法:淞滬日本占領軍司令部裏有軍統的臥底。這個傳言他細細想來,第一次聽見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當時小野將軍還曾密電他調查傳言的真假。周成斌就是想告訴影佐幀昭這樣一個事實:你再敢濫殺無辜,我就以其人之道反施其身,殺了你的妻兒。甚至你自己的性命也在我的掌握之中。”


    李士群突然一笑,說道:“提起小野將軍,有個好消息,小野將軍春節後會重返上海。具體做什麽,現在還不清楚——進來!”


    山木龍三走了進來:“李主任,屬下剛從愛儷園調查迴來。倪秘書也在,正好。”


    “說來聽聽。”


    “爆炸發生時,由於離周成斌自己設定的三天期限隻剩最後幾個小時了,我和倪秘書安排監視假目標,誘捕周成斌的三個人神經都處在高度緊張中,所以都在車上監視,一同斃命。這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炸彈是如何安在車上的,無從追查。屬下問了兩棟日軍高級軍官公寓樓裏的住戶,證實了的確有很多人知道影佐幀昭將軍答應給兒子買一個綠色玩具馬作為禮物的事。人數太多,又都是日軍高級軍官的家眷,也沒辦法查下去。”


    李士群歎道:“唉,這個周成斌,的確是心腹大患。上午田成羙隊長帶人複檢了福田英夫的屍體,證實了先前的結論:死因是咽喉一刀斃命,兇手行兇手法幹淨利落,一刀準確割斷了頸動脈,絕對是職業殺手所為。那些被抓起來的嫌疑人誰也不具備這個能力。”


    倪新插話道:“既然如此,主任何不做主放了那些無辜被牽連的人?”


    “好吧。章醫生是上海知名的傳染病專家,滿洲關東軍也來了電報,力保楊文舉等兩名隨員的清白。再說那十幾個嫌疑人裏麵也還有幾個有頭有臉的,都放了吧。至於已經處決的兩個……就把罪名推到他們身上,對上對下,總要有個交代,你們去安排吧。對了,倪新,叫劉澤之進來。”


    劉澤之奉命覲見,本以為李士群也會問他有關日軍司令部發生的事件,沒想到李士群卻換來個他意想不到的話題:“澤之,聽說你去過提籃橋監獄,探視過趙敬東,可有此事啊?”


    劉澤之的心虛明明白白擺在臉上,他偷覷了一下李士群的臉色,答道:“就去過兩次……給他送點東西。主任,屬下以後再也不敢了。”


    李士群擺了擺手,說道:“我沒怪你。你說……趙敬東到底是不是軍統的臥底?”


    “當然不是,臥底不是李明華嗎?趙敬東就是好心辦了壞事,槍打出頭鳥,倒黴趕上了。”


    “臥底真的是李明華嗎?”


    劉澤之很不解的問道:“不是他嗎?他不是都被處決了嗎?聽倪新說有他親筆畫押的口供。再說自從李明華被處決,76號再也沒有發生過泄密事件,不是他還能是誰?”


    李士群笑笑,換了個話題:“澤之,對中日之戰,你有何看法?”


    劉澤之想了想說道:“我看不太清楚,不過我覺得以前日本人說的速戰速決,現在看來是不太可能了。目前看已經陷入了膠著狀態。”他心中暗暗思忖,李士群突然和他說這些,意欲何為?


    “嗯,此話說的有道理。澤之,這一年多來,你是不是搞了不少錢啊?”


    李士群直截了當的問了這麽一句,劉澤之臉一紅,很不好意思,又不敢不答,吞吞吐吐的說道:“那什麽……沒有……也不多了……主任,我是說……”


    李士群笑笑,突然說了一句:“既然你說趙敬東不是軍統的臥底,那你就出麵把他保出來。”


    “真的?主任,這可太好了,老趙都被關了半年多了……主任,你別拿我開心了,我保他?屬下哪有這麽大的麵子。是主任您體恤下屬。還讓他迴來,當行動隊二組的組長?那現在的組長段文濤……”


    “想什麽那?你沒長耳朵?不是無罪釋放,是讓你把他保出來,保外就醫啊,監外執行,什麽汙點證人,你自己想個名目。”


    劉澤之點了點頭,答道:“屬下明白了。保出來之後,讓他幹點什麽?請主任指示。”他已經猜到了李士群的用意。


    果不其然,李士群說道:“趙敬東這個人,一直是在淞滬一帶混江湖的,以前我在南京的時候,幫過我一些忙。性情直,一根直腸子偏偏還沒有自知之明,自覺的心機深沉。好勝心強,講江湖義氣,市麵上關係多。這樣的人,做特工未必合適,但是在這個亂世裏搞點錢,以他的能力還是綽綽有餘的。”


    劉澤之稱讚道:“主任您看人就是準,老趙可不就是這樣的人嗎?您的意思是……”


    “我給你一筆錢,你找個什麽人,以他的名義開家公司,讓趙敬東負責,以後有機會做點生意。”


    “是。”劉澤之很高興的點頭答應:“請主任放心,屬下這就去辦。公司的名字……以前夫人說過,三鑫商貿公司,怎麽樣?”


    “俗不可耐!”李士群想了一下,在辦公桌一張白紙上寫下“意誠商貿”四個字,說道:“《大學》有雲: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劉澤之再次稱讚道:“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主任您博覽群書,屬下望塵莫及。”


    有錢好辦事,有權事情更好辦。眾人都知道劉澤之是李士群的秘書,雖然他口口聲聲說是瞞著李主任,完全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意思,但是誰也不敢把這話當真。三日後,趙敬東走出提籃橋監獄的大門。元月二十七日,農曆除夕之夜,“意誠商貿公司”正式掛牌。由趙敬東出麵,請來了76號一些同仁,共度除夕。


    這是一棟剛裝修好的兩層石庫門小樓,樓上樓下,廂房正房,一共十來間房子,由於還沒有正式開業,整棟房子裏除了趙敬東,隻有一個看門的,和趙敬東一個叫張小丹的小兄弟。出獄不過數日的趙敬東換了一身黑色高檔西服,精神煥發。他對那個叫楊君的看門人說道:“老楊,再打個電話,催催送酒的。菜都來了,一會放涼了。來,我們先入座吧。”


    眾人入座,張克清笑道:“老趙,你這可真應了一句話;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著人都年輕了。”


    倪新也說道:“是啊,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你是因禍得福了。”


    蹲了大半年的班房,趙敬東沉穩收斂了不少,他笑著一一給客人倒上酒,賠笑說道:“這還不是托你們幾個好兄弟的福嗎,這一劫可算是滿了。以後全要仰仗諸位大力幫忙。唉,這半年,在牢裏倒也沒受什麽罪,一是澤之花錢托人,監獄長王洪英的關照;再說咱們兄弟到哪都不能任人欺負。就是想這口酒,饞的我啊,五脊六獸的不自在。來,我先幹為敬。澤之,你怎麽不喝?”


    劉澤之笑笑,歎道:“自從上次中秋節中毒後,一直沒有緩過來,醫生千叮嚀萬囑咐,必須戒酒。老楊,麻煩你給我倒杯茶。”


    那個看門的四十來歲,身材很高很瘦的男子拿來一杯茶壺,給劉澤之倒了一杯茶,然後把茶壺放到桌上,又出去張羅。


    “我以茶代酒,也敬老趙一杯。老趙,什麽時候正式開業?得過了正月十五吧?”


    趙敬東答道;“可不是嗎,怎麽也得過了十五。澤之,我知道你的胃還沒有好,吃不了涼的冷的,特意讓老楊去飯館定了個火鍋,一會就送來。澤之,我要特別謝謝你。”


    劉澤之笑道:“謝我幹什麽?在座的都是自己人,真人麵前不說假話,這都是李主任的意思,我不過是個跑腿的。”


    “那是,李主任的恩典,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倪新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問道:“澤之,過年這幾天假期,有什麽安排嗎?”


    “我準備去杭州玩兩天。和徐……我自己一個人。”


    大家都笑了,倪新開著玩笑:“放心,我們不會要求同行的,就你一個人,和徐……澤之,你知道什麽叫越描越黑嗎?”


    劉澤之瞪了倪新一眼,這時,楊君帶著飯館夥計,端進來一個熱氣騰騰的什錦火鍋。趙敬東招唿道:“來來,大家都動筷子,澤之,我先給你盛一碗。”


    “我自己來,你先給張大哥盛,毛俊,你自己也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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