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有哪個姓氏是雲安殿眾人聽了便心生不快的,那必定是楚。

    宮裏頭,楚貴妃張揚跋扈;朝堂上,楚家人步步緊逼。

    當初,若非楚家煽動朝臣聯本上奏,執意將嫡女送入後宮,趙太後也不見得就有機會趁機多塞個侄女。

    這些年,幸虧帝後感情堅貞,祿安帝又對陳皇後多有愧疚,否則這皇後之位恐怕早已不保。

    而這楚婕,正是楚家這一代裏最優秀的女兒,才貌雙全,及笄起,求親之人便絡繹不絕。

    隻是她和她那姑姑楚貴妃一樣,眼界極高,尋常才俊根本不入眼。

    近一年來,她屢屢接近溫疏水,人人皆知落花有情,隻看那流水什麽時候開竅了。

    京中還說,這一對郎才女貌,楚小姐又癡情一片,即便過程坎坷些,最後總是要喜結良緣的。

    向雲眼神當即便冷了幾分,不過她到底隻是個宮女,仍屈膝行禮:“見過楚小姐。”

    楚婕略微等了片刻,不見她答話,身邊的卷荷不滿道:“我家小姐問話,為何不答?”

    向雲也不是什麽普通怯弱的小宮女,緩緩直起身,睨著她道:“你家小姐都不曾催促,你個丫鬟倒是急不可耐。這便是國公府的規矩嗎?”

    楚國公府在京中一向橫著走,而卷荷乃是嫡女身邊得臉的大丫鬟,平日裏別說下人,便是一些小門小戶的小姐,也少不得尊敬幾分。

    跟著主子張揚慣了,頭一迴被人這樣擠兌,自然惱火。

    但到底是大丫鬟,行事多少穩妥些,瞄了眼邊上的楚婕,垂下頭不再言語。

    楚婕微微一笑,說起話來很是得體:“難得遇上,隻是想見一見小千歲,姑娘何必針鋒相對。”

    向雲歇了火氣,但心裏明鏡似的。

    原本出宮就是避著人的,楚家馬車卻提早等在這裏,若說不是刻意設計,誰信。

    她直接道:“既然楚小姐知道那馬車裏是誰,便更沒有什麽好見的了,不是嗎?”

    楚貴妃與陳皇後勢同水火十幾年,楚婕怎會不知道。

    她思索片刻,垂著眉眼溫和道:“姑姑性子率真任性,難免無意中得罪一二,小千歲不喜歡我們楚家人也情有可原。如此,下迴有機會再見就是。”

    說罷,放下側簾,一行人竟直接緩緩離去。

    向雲有些意外,似乎沒想到這位楚家嫡女

    這般好說話,倒同楚家給人的印象格格不入了。

    難怪此女在京中有如此好的風評。

    “前麵怎麽了?”蘇蕉兒探出腦袋來,好奇地問。

    向雲道:“方才擋路的,是楚家嫡女楚婕的馬車。”

    “哦。”蘇蕉兒大概是沒有想起這個人是誰,聽了也沒什麽反應,又迴到馬車內,腿邊還擱著本佛經。

    雖然肯定來不及,但她還是帶上了,打算有空的時候抄一會兒。

    她摸摸小荷包,拿出一隻做工精巧的金蝴蝶,撥動翅膀,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來。

    生病期間總是很無聊,想必溫將軍也是,因此,蘇蕉兒特地將自己珍愛的小蝴蝶帶上了,準備送給溫疏水解悶。

    將軍府的管事好像知道她要來,今日提前準備了各色點心,不過多是從外頭鋪子裏買迴來的。

    溫疏水不重口腹之欲,府裏的廚子是先前一位犧牲將士的家屬,廚藝算不上突出,隻是好歹有了個謀生的活計。

    公主愛吃的糕點,他自然是做不來的。

    “溫將軍呢?”蘇蕉兒等不及要讓他瞧瞧小蝴蝶,點心都沒第一時間去吃。

    管事道:“府醫正在給將軍施針,請小千歲稍等。”

    昨日施針隻紮了手臂,外人在場也無妨。而今日還要紮前胸後背,免不了脫衣裳,自然不能讓她前去。

    蘇蕉兒乖乖坐下來,吃了塊點心,便忽然拿出一本佛經擱在桌上,還有一疊白紙。

    她仰頭問:“有筆墨嗎?”

    管事一愣,沒想到這位小公主還是個虔誠的信徒,頓了頓,才讓人去取。

    蘇蕉兒便旁若無人地抄起佛經來,一筆一劃落得都格外認真,雖寫得艱難,字跡竟意外得秀麗整潔。

    向雲:“……”那管事已經看她好幾眼了,想必大為震驚吧。

    主人沒及時來接待客人,管事自然不能撒手不管,規矩地陪同在一旁。

    看著旁人寫字,原本是極枯燥的,但小千歲動作拙稚,麵上的神情變化不斷,時而因寫錯筆畫而皺眉,又會因為寫出個漂亮的字而彎唇淺笑,竟格外有趣。

    溫疏水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一屋子的人,全在看蘇蕉兒寫字,還看得津津有味,隻有她自己渾然不覺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他打破寂靜:“小千歲。”

    蘇蕉兒驚喜地抬起頭,頭上的琉璃步搖跟著晃動:“溫將軍。”

    她忙放下筆,從小荷包裏拿出金蝴蝶攥在手心。

    溫疏水走過來,邊吩咐:“這裏不必太多人伺候,都下去吧。”

    他掃了一眼,桌上是本佛經,不像是這小公主會看的東西。

    蘇蕉兒扯扯他的衣袖,在他看過來的時候,便攤開手心,露出一隻金色的小蝴蝶:“你瞧。”

    溫疏水偏不配合,目光落在她臉上,看到小姑娘眼底雀躍的笑意:“瞧什麽?”

    蘇蕉兒努力將手抬高了些,指頭冷不丁擦過他的下巴。

    北晉年輕男子沒有蓄胡習慣,溫疏水的下巴很幹淨,但或許是病中不曾精心打理的緣故,手碰上去,還是能感到一點紮手。

    蘇蕉兒肌膚嬌嫩,感覺更是明顯,手指頭又好奇地摩挲了一下:“咦?”

    溫疏水抓住她作亂的手,蹙著眉將金蝴蝶拿走後,才鬆開她。

    一枚做工還算精巧的小玩意兒,看著像是從什麽地方取下來的。

    蘇蕉兒怕他不懂,還特地用手指頭碰了碰蝴蝶,直到金色鏤空翅膀扇動起來:“你看,是這麽玩的。”

    溫疏水看著那白皙還泛著粉色的纖細指尖,倒是覺得比蝴蝶有意思。

    他手指有點癢,順勢捏了捏金蝴蝶。

    見他不說話,蘇蕉兒不由緊張問:“你不喜歡呀?”

    向雲知道這位將軍向來懶得說什麽客套的好話,也知這禮物稚嫩,隻是未免小千歲聽了實話傷心,提醒道:“這是小千歲的珍寶,擔心將軍病中無聊,才拿來送人,平日裏連奴婢都碰不得呢。”

    溫疏水噙著笑:“那微臣真是受寵若驚。”

    既然笑了,那應當是喜歡,蘇蕉兒這麽想著,便也跟著笑了。

    唯有府中下人覺得驚奇,將軍竟然收了別人的東西。

    不過想來是因為物件兒小巧簡單,收下也無妨吧。

    蘇蕉兒重新坐下,執筆抄佛經,小臉嚴肅:“我原本是想自己陪你玩的,不過皇祖母的佛經我還沒抄完,你暫且先玩一會兒小蝴蝶吧。”

    難為她說得一本正經,別說是將軍府下人,就是向雲聽了自家主子這話,也忍不住汗顏。

    溫將軍一個大男人,哪裏要人陪玩,更不會搗鼓什麽小蝴蝶。

    蘇蕉兒說著,竟真的埋頭苦抄起來。

    溫疏水扯了下唇角,坐在她對麵的位置,姿勢隨意,懶懶地靠在椅背上。

    藥效開始發作,身體暖融融的,他半闔著眼,一隻手轉動著小巧的金蝴蝶。

    若一般人這樣坐沒坐相,必然顯得頹廢柔弱,擱在他身上,卻隻覺舒展了腿腳筋骨般舒適,唿吸之間,仍有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一刻鍾後,溫疏水抬眼看向桌案對麵,那佛經遲遲未曾翻動一頁。

    再看小公主握著筆的手,確實也沒有偷懶,抄寫得十分用心,隻是慢吞吞的。

    他懶懶問:“抄得完嗎?”

    蘇蕉兒搖頭,小聲道:“今日就要交呢。”

    說完,趕緊低頭就要繼續,一隻大手卻探了過來,骨節分明的長指摁住白紙一角,稍微用力,便拖走了。

    “筆。”溫疏水簡短道。

    蘇蕉兒疑惑問:“你要幫我抄嗎?不行的,皇祖母說了……”

    “拿過來。”

    溫疏水這人待誰都不曾客氣幾分,因而也得罪了不少人,隻是位高權重,沒人敢說什麽。

    麵對這麽個帝後嬌寵的小公主,他也隻不過稍有耐心多說幾個字,眼皮都沒抬一下。

    好在是蘇蕉兒,她性子遲鈍,不僅不覺得溫疏水態度差,還哦了一聲,乖乖將沾滿墨水的毛筆遞過去。

    然後起身,小步繞到另一邊觀看。

    溫疏水甚至不必對照那本佛經,仿佛已經爛熟於心,提筆便是洋洋灑灑的一句。

    蘇蕉兒發愣的時間裏,他已經抄完了這張紙空餘的地方,又換了張紙開始默寫。

    蘇蕉兒拿起來,前半部分是她的字,秀氣整潔,甚至有錯字塗改的痕跡。

    而後半部分,寫得肆意而隨性,筆觸連綿,一氣嗬成。但即便如此,仍能看出字形的挺拔和時不時顯露的淩厲筆鋒。

    總而言之,趙太後若不是瞎了,必然能看出這是兩個人。

    蘇蕉兒呆住,望著溫疏水欲言又止。

    可是溫將軍這麽熱心幫忙……

    躊躇間,溫疏水又丟過來一張寫完的紙,字跡越發潦草,速度倒是越來越快。

    對比佛經,他默寫得竟然一字不差。

    蘇蕉兒很是崇拜:“溫將軍,你連佛經都會背。”好些字她認都認不全呢。

    其實溫疏水並不信佛,他落筆的勢頭頓了頓,淡淡道:“靜不下心時會抄寫幾篇,久而久之便記住了。”

    向雲搬了個小凳過來,蘇蕉兒手肘支在桌上,托著柔軟的腮幫子,實在想不出他說的“靜不下心時”是什麽意思。

    溫將軍總是雲淡風輕、胸有成竹的模樣,也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嗎?

    半個時辰的功夫,溫疏水便抄完了餘下的佛經,蘇蕉兒卻並不顯得十分高興。

    皇祖母必定看出不是她自己抄的,看來還是要挨罵。

    “挨罵?”溫疏水慢條斯理地道,“小千歲都把小蝴蝶送給臣了,臣怎會讓您挨罵呢。”

    蘇蕉兒眼神茫然,顯然沒明白。

    溫疏水看著下人收拾筆墨,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倒是向雲鬆了口氣。

    若是旁人代蘇蕉兒抄,比如宮人或是蘇琅兒,趙太後免不了一起責備。

    可這是溫將軍抄的,難道她還敢連著溫疏水一塊罵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千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落烏衣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落烏衣巷並收藏小千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