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前腳剛迴雲安殿,細密的雨滴便從遮天的烏雲中落下來,淅淅瀝瀝,雖說不上聲勢浩大,但若來不及躲避,必然也要澆個透心涼。

    蘇蕉兒沒淋到雨,隻是多少沾了些雨露的濕氣。

    她自小身體底子差,向雲不放心,叮囑著換了身衣裳,又將頭發放下來,細細擦拭。

    如墨的長發披散在臉側,半露出那張瑩白如玉的小臉,顯得有些許沉默。

    向雲看了眼主子,又看一眼她手邊擱著的那碟玫瑰酥。

    這東西受了潮,既不脆也不香,恐怕就沒法入口了。

    左右今天也不再出門,長發被簡單地攏在身後,用絲帶鬆鬆地綁著。

    蘇蕉兒嚐了一小口玫瑰酥,呆了片刻,才放迴青花纏枝的碟子裏,起身到桌前,將它從紙上劃去。

    向雲上前將紙張折起,小心問:“小千歲,明日還去嗎?”

    蘇蕉兒也不知道,翻開手中的畫冊,平日裏覺得有趣的圖畫卻無論如何看不進去:“溫將軍明日會從八角亭過嗎?”

    說到這個,向雲神色顯得為難起來。

    若溫將軍真是刻意躲著,出宮的路那麽多,如何碰得上。

    還真是鐵石心腸,誰的麵子也不給。

    蘇蕉兒卻輕蹙著眉,慢慢道:“我想,是我給他造成困擾了。”

    不然人家怎麽會躲著不見呢,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向雲一時驚訝她會說出這樣的話,轉而又覺得正常。

    她家小千歲雖不夠聰慧機敏,但向來能體諒別人的難處,也從不擺她皇室公主的架子。

    蘇蕉兒似是下定了決心,指頭勾著腰包上的線解開,將溫疏水畫像取出,展開鋪在桌案上。

    其實溫將軍本人比畫上還要好看得多,尤其眉眼,像是一筆一劃精心勾勒而成,但其中蘊含的氣度和神韻,卻是區區一紙畫像無法比擬的。

    蘇蕉兒乖乖攤開雙手,露出白嫩的掌心:“不要溫將軍了,我看看其他的。”

    “什麽?”向雲一下沒反應過來,半晌露出喜色,“小千歲是說其他公子的畫像吧?奴婢這就派人去皇後娘娘那裏取。”

    要說其他幾個,才貌家世樣樣不差,還比溫將軍貼心得多,小千歲這麽快想通了,向雲比誰都高興。

    報到陳皇後那裏,也沒多問什麽,便將幾張畫像交給了宮人。

    反倒是一旁的大公主蘇琅兒甚是好奇,跟著人到了雲安殿。

    見了她,蘇蕉兒眼前一亮,小跑兩步,裙擺都飛揚起來,又硬生生停住:“皇姐姐。”

    姐妹二人生得略有相似,隻是蘇琅兒的眼角卻沒那麽圓潤,今日眼尾掃過一線緋紅,更多出幾分媚色。

    她掩唇笑了笑,嗓音輕柔:“蕉兒長大了,知道要端莊了。”

    她這妹妹是個安靜乖巧的性子,唯獨見到親近之人才會活潑起來,自然是隨她去,從未多加管教。

    隻是隨著年歲漸長,小姑娘似乎自個兒有了包袱,舉止越發端莊。

    蘇蕉兒隻管抓住姐姐的手,甜甜地笑起來。

    蘇琅兒大她三歲,十幾年來幾乎形影不離,論感情之深厚,連帝後和親哥蘇漣都要往後排。

    蘇琅兒撿起桌案上的畫像,隻見畫中人有一副豐神俊朗、舉世無雙的好容顏,任哪個女子看了都要心旌搖曳。

    她端詳片刻才放下:“另外幾張我拿來了,你看看。”

    蘇蕉兒輕輕“嗯”了一聲,指著許盛竹的畫像道:“這個我見過。”

    蘇琅兒目光落在那畫上,眼底掠過一抹異色:“這是許丞相的大兒子,他近來和溫疏水走得近,你見過也不奇怪。”

    另外兩個人蘇蕉兒沒有什麽印象,便放下不看了,隻是一手拿著一張畫像,略作對比,還是覺得溫將軍更好看,輕輕歎了口氣。

    蘇琅兒調侃問:“怎麽,還是不舍得溫將軍?”

    蘇蕉兒湊近姐姐,鼓起勇氣道:“我想了想,他興許並不是不喜歡糕點,隻是不喜歡我。”

    如果是皇姐姐等人,那麽不管她送什麽,她們都會愛不釋手。

    “母後說過,沒有人能討得所有人的歡喜,皇姐姐不用擔心,蕉兒不會難過的。”說著還輕握拳頭,一副嬌憨的模樣。

    蘇琅兒怔鬆片刻,捏了把她的臉頰:“還真是長大了。”

    若不是要趕在南梁使團之前定下親事,又怎麽會這般匆忙,不過好在隻是定親,等風頭過了,再退婚也不是不可。

    雖說於名聲有損,不過小妹的幸福比什麽都重要。

    蘇蕉兒靦腆一笑,握住她的手,微微懊惱道:“三姐姐說過,溫將軍不收別人的東西,還說我傻呢,早知我是應該聽她的。”

    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蘇琅兒

    還要掂量幾分,但是自家妹妹說的,她麵上的笑立即頓住了:“怎麽,蘇婉夕說你傻?”

    蘇蕉兒一下呆住,支吾半天,不知怎麽解釋好:“……呀。”

    蘇琅兒唇邊笑意越發好看,卻沒說什麽,衝宮人招手,又拿來另一張紙,上頭規規整整地繪製著一座府邸布局圖。

    她扯開話題:“你如今也及笄了,依禮製,可在京城中選址建公主府。雖說母後想必不舍得你搬出去住,但別人有的東西,我們蕉兒一樣都不能少。”

    其實禮製也隻是規定成年公主有這麽個權力,但究竟能不能建,還要看皇帝恩寵。

    論恩寵,蘇蕉兒自然不輸給任何人。

    蘇琅兒手指落在圖上,料她也聽不懂,隻是簡單道:“去年便開始設計繪製了,方方麵麵都是母後與我盯著的,大小布局都好,估摸著下個月就能完工。”

    蘇蕉兒果然很感興趣,眼巴巴地看著圖紙,手指頭一會兒落在這兒,一會兒落在那兒,看著很是高興。

    蘇琅兒見她喜歡,放下心:“這幾日有雨,等天氣再暖和些,倒可以出宮走走。”

    這話一出,蘇蕉兒整個人都愣住:“出宮?”

    她長到這個年紀,出宮的次數屈指可數,且都印象不深了,隻記得是有趣的。

    唯有一次,出行車架衝撞了某位貴女,對方不認識她,攆了手下來教訓教訓。

    雖說被隨行的侍衛盡數擋下,但出遊的興致到底是被毀了。

    蘇蕉兒又沒見過這場麵,多少受了點驚嚇,迴來沉默了兩日才能開口說話。

    帝後一家子當時嚇壞了,此後就更不許她出宮,雖難免有幾分因噎廢食的味道,但也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

    蘇蕉兒膽子小,容易受驚,這副身子嬌氣貴重得很。

    “這是母後的意思。”蘇琅兒心裏擔憂,倒也不會說出來平白破壞氣氛,反而笑著,“等公主府改建完工,免不了出宮走動,隻是要多帶些人,要聽向雲的話,不許自己亂跑,可明白?”

    蘇蕉兒用力點了下頭,眉眼間那點愁頓時散得幹幹淨淨,哪還記得什麽溫疏水、什麽玫瑰酥。

    等蘇琅兒留下來陪她吃完午飯,外頭的雨勢終於停歇片刻,隻不過烏雲還是沉沉地壓在頂上,顯得昏暗無光。

    臨走,蘇琅兒想起什麽:“那位許公子,我與他有過接觸,品行兼優,算是個正人君子。

    你若選他,我是放心的。”

    蘇蕉兒點點頭,隻是望著姐姐緩步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許寂寥。

    目光轉了半圈,轉而看向窗外一地落紅,粉嫩的桃花瓣被雨水弄得濕漉漉的,狼狽地散了一地。

    明日原定的糕點是綠豆糕,做法簡單又香甜,在那幾十種糕點裏算是極不起眼的一樣。

    看著宮人將它裝進食盒,蘇蕉兒手指頭碰了碰垂到耳邊的金鏈子,感覺不怎麽有自信。

    許公子是丞相府的公子,綠豆糕對他來說似乎是普通了些。

    但再猶豫下去,便要過時間了。

    下了一夜雨,宮中的路難免有許多積水,即便步子邁得很小心,鞋尖還是濕了一點。

    這場雨一過,京城的春便逐漸走到了尾聲,桃樹上花謝了大半,讓枝椏和翠綠的葉片得以顯露出來。

    蘇蕉兒提著裙擺走下八角亭,竟是看到遠遠的兩個人走在一起。

    不僅是許盛竹,今日溫疏水又走了這條路。

    許盛竹長得也十分溫潤端正,瞧著是很舒服的。但與溫疏水走在一起,便不可避免地少了幾分顏色。

    二人說著話,目光先後望過來。

    許盛竹經過時,還對著蘇蕉兒微微行禮,以為她又是來給溫將軍送東西的,正要快步走過——

    “許公子。”

    明明這迴喊的是許盛竹,不知為何,溫疏水的腳步也停了,隻是沒轉過身,讓人看不到神色。

    許盛竹驚訝地轉身,這位小千歲要和親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少,自然也明白她近幾日追著溫疏水送糕點是為了什麽。

    他最近和溫疏水來往多些,更明白這是個怎樣難以製服約束的男人,小千歲偏偏選了他,不得不說一句勇氣可嘉。

    許盛竹收斂心神:“微臣見過小千歲。”

    蘇蕉兒拎著食盒親自交給他,緊張地問:“是綠豆糕,也很好吃的,你喜歡嗎?”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別說其他路過的朝臣,許盛竹自己都吃了一驚。

    他忍不住望一眼這位小公主,隻見那雙清亮的杏眼撲閃著,容貌生得比身後的桃花還嬌美三分,尤其透著股不諳世事的天真無邪,讓人看了就心生歡喜。

    隻是……

    許盛竹慌忙低了頭,不敢再看,拱手行禮,沉聲道:“多謝小千歲美意,微

    臣胞妹最喜此類甜點,一定喜歡得很。”

    他若是拒絕,未免讓小公主麵上太難看,若是什麽也不言明直接收下,又未免惹人閑話。

    這樣說,反而最為得體。

    蘇蕉兒不明白旁人的心思,隻是見他接過了食盒,終於悄悄鬆了口氣,抿著唇角笑起來。依誮

    正開心著,略一轉頭,便驀然撞進一雙漆黑深沉的鳳眸之中。

    溫疏水竟是不知何時轉過來,臉色似乎比平日要蒼白幾分,正一言不發地望著她。

    片刻,那薄唇微微勾了一下,快得讓人琢磨不清意味。

    許盛竹並未注意到,拎著食盒道:“微臣告辭。”

    蘇蕉兒怔愣許久:“……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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