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朝霞滿天,漸漸,日頭纏了一層光暈。

    傅嬈遮眼望了望天,眉心輕蹙,“入夜怕是會下雨。”

    賀玲百無聊賴躲在一旁幫她摘藥花,順著她視線往外撇了一眼,嘟嘴不快道,“下就下唄,有什麽好玩的。”

    傅嬈側眸瞧她,莞爾道,“怎麽,你爹爹不許你去玩?”話落環視一周,不見賀攸的身影,“賀太醫去哪了?”

    賀玲低眉撥弄手裏的仙鶴草,信手將其丟入搗罐,悶悶不樂迴,“他奉詔去了太皇太後的壽寧殿,說是給沈姑娘瞧病。”

    小嘴撇起,眼眶漸漸泛紅,委屈嘀咕道,“說好了讓我去狩獵,我好不容易來了,卻不許我走...”她鼻頭酸楚,眼淚已泛了出來。

    傅嬈與她相處兩日,也看出這小姑娘性情天真活潑,哪裏是來相看夫君的,明明就是調皮來玩耍的,她撫著賀玲肩頭,輕輕安撫道,“不哭,今日是狩獵頭日,我尚且走不開,待明日或後日,我得了閑,陪你玩好不好?”

    賀玲聞言眼珠兒立即睜得圓溜溜的,“真的呀?”

    傅嬈笑著點頭。

    小姑娘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立即將眼淚一擦,抱起藥罐,飛快搗藥,“那我多給姐姐幹些活兒。”

    傅嬈失笑搖頭,瞥見遠處水泊旁有姑娘在放風箏,不由勸她道,“你別在這裏忙活,去跟那些姑娘們玩吧。”

    賀玲聞言小臉又是垮起,“我不去,哪裏有一位我認識的大嘴猴,若被她知道我扮成個丫鬟來行宮,定能笑話我一輩子。”

    傅嬈笑而不語。

    過了一會,外頭傳來喧鬧,前方林子邊似有人受傷被抬了出來,傅嬈忙丟下手頭的活計出去查看。

    原來一世家公子不慎從馬上跌落,被一根木棍給貫穿了小腿肚,眼下要將那木棍給取出來十分犯難,那公子俊臉一陣紅一陣白,唿吸急促,懨懨的,已是痛得吐不出聲響來,委實倒黴。

    太醫院留守的幾位太醫連忙撲上,有人擅長傷筋動骨,有人擅長處理外傷,雖是緊急,卻還是不慌不忙將人抬入了棚帳。

    人被放在一張長案,幾位太醫一同圍住,須臾,裏頭傳來震破耳膜的痛唿,木棍被取出,鮮血汩汩往外冒,幾位太醫合力將血給止住。

    忙活一陣好不容易將傷口處理妥當,外頭又傳來急喚,

    “太醫,太醫

    !”

    .......

    近午時,帳篷內已安置了五名傷者,傅嬈也忙得額頭滲出細汗。

    梅玲筱騎馬摔下,臉頰蹭破了一塊皮,傅嬈給她包紮後,她卻拚命拉著傅嬈問會不會留疤。

    傅嬈壓根不予理會。上次梅玲筱在皇宮幫著平康公主害她,她如何能忍?

    梅玲筱氣急,可眼下她在傅嬈地盤,卻也不敢硬著頂嘴,生怕傅嬈暗中做手腳害她,尤其見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子大步往裏頭走來,她眼淚頓時簌簌撲下,捂著嬌靨撒著嬌,“勳哥哥,你別過來,筱兒現在醜死了.....”

    傅嬈聽到她這嬌滴滴嗓音,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側眸朝門口那男子瞥去,見來人穿著一身湛藍勁衫,褲腿綁著一層獸皮護膝,生得高大英俊,器宇軒昂。

    這人定是李家三少爺,平康公主的表哥李勳。

    李勳瞧見傅嬈,神情微微一頓,頷首,大步入了內,走至梅玲筱身旁。

    彼時梅玲筱已挪著身子背坐過去,抽抽搭搭嗚咽不止。

    李勳立在她身後溫聲寬慰,“一點小傷,無礙的,”

    梅玲筱聞言捂著傷口,委屈地瞥他,“怎麽是小傷呢,萬一留疤怎麽辦?”

    李勳靈透,一眼便知她心思,輕聲笑了笑,“即便有疤,也是無礙的。”

    語氣溫柔了幾分。

    梅玲筱果然羞澀不語,眸眼嬌滴滴的,皆是情意綿綿。

    李勳隻瞥一眼便知傷勢不重,梅玲筱一貫小題大做,女子又格外看重容貌,是以才鬧到太醫院來,迴眸瞥見傅嬈立在藥櫃旁兌藥,忙朝她施了一禮,“多謝傅姑娘。”

    傅嬈厭惡李家人,當了個耳背,俏臉一抬,理都沒理他。

    李勳倒不意外,也不見怒色,轉而去給梅玲筱倒水。

    梅玲筱卻是不能忍,李勳來了,她有了底氣,不再忌憚傅嬈,冷聲道,“傅嬈,勳哥哥跟你說話呢,你為何不迴?”

    傅嬈聞言迴身,和顏悅色衝她笑道,“喲,李公子身份尊貴,一表人才,我自然是想跟他說話,隻可惜恰才梅姑娘嘀咕,說是最厭惡李公子與旁的女人說笑,倘若我迴了話,待李公子一走,你豈不要針對我?”

    梅玲筱被這話氣得險些吐血,“你胡說,我沒說過這樣的話....”見李勳目光如水朝她看來,梅玲筱越發委屈了,臉頰也不捂了,拽著他的衣角哭

    得梨花帶雨,“勳哥哥,我沒有說這樣的話,我真的沒有,我不是那樣的人,你是知道的呀....”

    李勳輕輕看了傅嬈一眼,倒是沒把這話太當迴事,見帳篷內其他人均看了過來,他略有尷尬,輕輕將衣角扯迴,溫聲道,“我知道的。”

    梅玲筱氣不過,扭頭瞪向傅嬈,“傅嬈,你為何撒謊?為何誣陷我?”

    傅嬈眨眨眼,滿臉無辜道,“誣陷?我怎麽會誣陷梅姑娘呢,梅姑娘可是逢人就嚷嚷自己有個好未婚夫,是吏部侍郎家的三公子,當今公主的表哥,我敢麽?”她笑得很欠揍。

    梅玲筱氣得一張臉分辨不出顏色來。

    傅嬈懶得跟她糾纏,小小出口氣,擰著自己的醫囊出了帳篷。

    梅玲筱進醫帳後,賀玲就躲了出去,傅嬈正要去尋她,才邁出兩步,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傅姑娘。”

    是李勳。

    傅嬈止步,並未迴頭,冷聲道,“李公子有事?若是問會不會留疤,抱歉,本姑奶奶就算有這等藥膏也不會給她。”

    李勳繞至她跟前,朝她鄭重施了一禮,“我為李家曾參與陷害姑娘一事,向姑娘道歉。”

    迎著炫目的烈日,傅嬈眯起眼冷覷著他,“喲,這是要立牌坊嗎?”

    對於傅嬈明晃晃的侮辱,李勳並不當迴事,“李家不代表我。”

    “你也不能代表李家。”

    李勳無言,默了默,清潤的眉目漸漸蓄起些許深沉,淡聲道,“總有一天能的。”

    傅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並未理會,而是徑直往前走。

    李勳望著她背影,目色沉沉。

    另一頭,譚正林擰著醫囊,急匆匆朝傅嬈跑來,氣喘籲籲揮手,“傅姑娘,快些跟我進山。”

    傅嬈聽到“進山”二字,眉峰一挑,止住腳步,等他走近問道,“何事?”

    譚正林一路小跑過來,喘氣不止,神情極是憂慮,“大殿下在侍衛陪同下入了林,剛剛侍衛迴報,說是殿下發病了,走不動,叫太醫過去瞧一瞧。”

    傅嬈警惕地望著他,“院正,裏頭還有太醫,我一個姑娘,不敢進山。”

    譚正林早料到她這般說,苦笑著迴,“我去過了,都在忙,而且殿下是娘胎裏帶來的弱症,寒咳之狀,上次你在嘉州立了大功,想必對肺腑一症,頗有所得,你隨我去吧。”譚正林不等傅

    嬈迴應,轉身往林子裏去。

    上次嘉州便是傳染類的咳症,譚正林這理由叫人無法反駁。

    傅嬈心裏犯難,猶豫片刻,她將醫囊往肩上一緊,跟了去。

    李勳就在不遠處,將二人對話聽了個正著,他見傅嬈一個姑娘家徒步入林,不太放心,牽著馬跟了過來,“我一起去。”

    李勳身子一側落在陽光裏,一側站在蔭處,光影交錯,映得他神情難辨。

    譚正林聞言頓然止步,扭頭瞧他,又看了一眼傅嬈,皮笑肉不笑道,“李公子,這不好吧?”下顎朝傅嬈指了指,言下之意是他一訂了婚的公子與個姑娘一同進山,容易招來閑話。

    李勳神色肅然,“大殿下有難,我身為臣子,如何不去?”

    這話倒是叫譚正林無言以對。

    傅嬈原是不想李勳同行,李勳是敵是友,不甚清楚,萬一李勳與譚正林合夥針對她,如何是好?

    可眼下瞧著譚正林的反應,他們當不是一路的,那麽李勳跟去,反而成為譚正林的忌憚。

    她之所以敢來,也存了幾分膽魄。

    譚正林若敢朝她動手,她不介意反將一軍。

    她幼時常跟祖母上山采藥,後來為了貼補家用,也常去深山老林采靈芝或珍奇藥材換錢,那時,她一個小姑娘,徒步穿山,她的膽色便是這般練就出來的。

    入了這山,還不知是誰的天下呢。

    譚正林為了不露餡,隻得默認李勳同行。

    三人並侍衛,一共十人一道入山。

    踏入森林,迎麵一股寒氣撲麵而來。

    傅嬈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艱難地騎馬前行。

    李勳見她騎得跌跌撞撞,翻身下馬,幫她勒住韁繩。

    傅嬈見狀皺眉道,“李公子,你不必如此,我慢慢走便是。”

    李勳卻是堅定道,“我受陳衡所托,要照料你。”

    傅嬈愣住,難道李勳也在禮部?

    李勳看出傅嬈的疑惑,解釋道,“我在禮部觀政,與陳兄算是氣性相投。”

    傅嬈釋疑,卻還是不想承李勳的情,“讓侍衛來牽馬吧。”

    李勳頓了頓,旋即頷首,“好...”耳根不由泛紅,示意侍衛下馬,將韁繩遞了過去。

    他翻身上馬,不再與傅嬈說話。

    前不久,他無意中從

    陳衡處瞧見傅嬈告禦狀的狀子,當真是條清縷析,炮語連珠,字字切中要害,他難以想象一位姑娘家,能寫出這樣的狀子來,並無辭藻的華麗,反而樸實精幹,著實叫人驚豔。

    觀其文,識其人。

    當真是一胸懷錦繡的女子。

    默然一陣,李勳問前方領路的侍衛,“大殿下身子一向不好,今日怎麽會入林?”

    侍衛迴道,“這幾月經周老太醫調理,我們殿下身子好了不少,古來帝王秋獵,皆是皇子領銜,三殿下年紀小,大殿下身為長兄,深感責無旁貸,是以跟陛下請求進山,為眾將表率,陛下應允。”

    李勳聞言露出深思,乾幀帝氣吞山河,文治武功,無人能及,偏偏膝下子嗣無人繼其衣缽,是為一大遺憾。

    “大殿下身在何方?”

    “陛下隻許殿下在南區行獵,偏偏殿下瞧上了一梅花鹿,便縱馬追了過去,可巧,追的遠了,出了南區,到了西邊烏寒嶺一帶。”

    李勳皺眉,難怪大殿下犯病,烏寒嶺一帶地麵陰濕,潮氣重,不利於他那等寒疾之人。

    傅嬈無心聽他們談話,她一直暗中注意譚正林的動靜,他剛剛悄悄往陰濕的灌叢裏扔了什麽東西。

    果然,片刻過後,草叢裏窸窸窣窣竄起來一群黑蛇,一時人仰馬翻,遍地狼藉。

    “這個時節怎麽會有蛇?”

    李勳下意識去瞧傅嬈,隻見傅嬈不慌不忙抽出一條繩索,往旁邊樹杈上一扔,她借著馬背的力道,往上一蹬,躍上了樹杈。

    李勳抽刀砍蛇,勒馬躲開蛇群的攻擊。

    譚正林也學著李勳那般,狼狽躲閃,“這深山老林不比外頭,什麽都可能有,些許這一帶有地熱,溫度比外麵要高,故而有蛇。”

    譚正林悄悄望了傅嬈一眼,暗暗生出幾分佩服,這小丫頭倒是有幾分本事。

    幾名侍衛就沒這般好運。

    有人被馬掀翻在地,有人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

    傅嬈蹲在樹梢,注意著底下動靜,見那蛇群黑汪汪的,恐怖之至,“這是一種大眼睛蛇,不致命,卻是能麻痹人的神經,叫人半個時辰內動彈不得。”

    四名侍衛被咬傷,所有馬匹均中蛇毒,情形不容樂觀。

    忙活一陣,眾人將蛇群斬殺,瞅著一地的侍衛並馬匹,不由犯難。

    “可如何是好?”譚正林苦著臉道。

    李勳環視一周,心裏默算了距離,目光往山林深處眺望,“此處離烏寒嶺還有段距離,我識得路,這樣,留下兩人看顧傷員,我們其他人去接應大殿下。”

    這麽一來,隻剩下一名侍衛可同行。

    傅嬈瞥一眼一地傷員,“這樣吧,我留下照顧這些傷員,李公子護送院正前往烏寒嶺。”

    李勳隨行,她也不好對譚正林下手,此外,她也不想傷及無辜,今日之仇他日再報。

    李勳原也覺得可行,怎料譚正林拒絕道,“不成,傅姑娘,寒咳之症並非我的專長,我留下照顧傷員,你跟著李公子去尋大殿下。”

    傅嬈猜測他定還有後手。

    李勳迴眸看向傅嬈,等著她拿主意。

    傅嬈暗想,既是譚正林絞盡腦汁要害她,她便不能輕易與他分開。

    “那我們還是一道去吧。”

    今日出獵皆有信號箭,李勳射出一箭,三人並剩下那名侍衛一道前行,餘下兩名侍衛,一人留下照顧傷員,一人前往行宮搬救兵。

    沒了馬,舉步維艱。

    午時三刻,四人行至一處密林,李勳隻覺四周風聲赫赫,心生不妙。

    果不其然,須臾,東北方向傳來一聲陰沉的暗吼。

    “不好,有野獸!”

    李勳當即拔劍,護在傅嬈身前,譚正林眼露精光,緊緊盯著傅嬈,隻見傅嬈再次扔出繩索,在李勳的幫助下,爬上樟木樹梢。

    譚正林眼底閃過一絲陰沉,暗想不支開李勳,怕是不能成事。

    頃刻,一頭黑熊朝李勳撲來,侍衛上前揮了一槊,李勳抓緊機會張弓搭箭,尋機射殺。

    那黑熊也極其迅猛,來迴亂竄,一陣纏鬥後,侍衛被咬去一隻胳膊,黑熊也被射了一箭,可不知為何,那黑熊渾然不受影響,紅著眼拚命朝李勳罩來。

    李勳也感覺這黑熊不對勁,一邊抽劍苦戰,尋了空隙一邊大喊道,“譚院正,你快些帶傅姑娘走!”

    譚正林等這一刻等了很久,連忙喊傅嬈,“傅姑娘,快些下來,我們先走,我知道烏寒嶺在何處。”

    傅嬈對上譚正林精光閃閃的眸,忽的扯嘴一笑,

    成,那就較量較量吧。

    傅嬈順著繩索下樹,與譚正林一道往林子深處逃竄。

    不消片刻,二人又遇見一頭猛獸。

    譚正林正要躲開,引那猛獸往傅嬈身上竄,卻驚愕地發現那頭猛獸隻死盯著他自個兒撲來。

    他一邊抽刀挑飛猛獸第一波攻擊,一邊側身迴眸,卻見身後空空如也。

    傅嬈呢?

    剛剛不是還跟著他麽?

    “傅姑娘,傅姑娘?”

    可惜迴應他的,是黑熊犀利一爪。

    譚正林抽刀一橫擋,側身一躲,臉頰被鋒利的爪子一帶,頃刻皮開肉綻,鮮血橫飛,他痛唿一聲,踉蹌後退數步,朝腰間摸出一袋早備好的毒粉,對準黑熊的眼睛灑去。

    而這個空檔,黑熊再次咬住他的大腿,他雖是成功將藥粉灑入了黑熊的眼睛,可他自個兒的腿間也被生生咬去一大塊肉,鮮血汩汩,濃濃的血腥味蔓延在這方狹小的區域。

    那藥粉不僅能灼傷黑熊的眼,亦能麻痹黑熊的神經,減緩它的動作。

    他顧不上腿間的劇痛,猛起拔刀一砍,黑熊腦袋被砍裂一條巨大的深溝,抽倒過去。

    危機解除後,巨大的後怕洶湧而來,譚正林將刀抵在地上,重重吐了兩口氣,簡易地處理腿間的傷口,垂眸,瞥見他醫囊上不知何時被係上一塊衣擺,上頭正有他悄悄灑在傅嬈身上的毒粉。這種毒粉能吸引猛獸襲擊,且在兩刻鍾後自行融化,了無痕跡。

    傅嬈啊傅嬈!好狡猾的小妮子!

    譚正林猙獰地咒罵一聲,氣得額尖青筋暴露,傷處血冒的更甚。

    這小妮子本事不俗,看出他的計劃,既是如此,以後很難利用此計對付她。

    不對,譚正林瞄了一眼手裏那塊殘布,他現在受了傷,正好以此誣陷傅嬈害他,耽擱大皇子的救治,一旦涉及大皇子,陛下必定雷霆震怒,管她什麽縣主,定斬不赦。

    就在譚正林自以為計劃完美時,一道清冽的嗓音神不知鬼不覺從他側後飄來,

    “譚正林,傅嬈呢?”

    譚正林嚇得迴眸,正見劉桐帶著四名錦衣衛立在樹叢裏。

    那身火紅的飛魚服哪怕是在這層層密林裏,也能令天地黯然失色。

    劉桐眸光冷冽盯著譚正林,又問了一遍,“傅嬈呢?”

    譚正林被他森寒的目光嚇得縮了縮脖子,錦衣衛名聲赫赫,他一四品太醫院院正實在不敢得罪,他拖著那條傷腿,扶著樹幹戰戰兢兢起身,艱難地朝劉桐躬身,腦海裏頃刻便有了主意,

    “劉指揮使,我與李公子一行入山尋找大殿下,路遇蛇群和猛獸攻擊,李公子獨自應對猛獸,著我領著傅嬈逃離......”說到這裏,他語氣變得激烈,臉頰的皮肉也跟著翻抖,“可那傅嬈何其歹毒,她居然陷害我,在我身上塗這等藥粉,迫那猛獸攻擊我,她自個兒逃了!”

    劉桐聞言眸眼眯起,目光落在譚正林手裏那塊布上,

    怕劉桐不信,譚正林拖著傷腿挪步至他跟前,“指揮使,您瞧瞧,這上頭還有粉末,不過這粉末兩刻之內便會消失,指揮使,您得給下官作證啊.....”

    他話未說完,卻見劉桐將那塊殘布收起,塞入腰間,冷聲問他,“此毒粉既是傅嬈所灑,你何以曉得兩刻內會消失?”

    譚正林嘴角一僵,旋即反應過來,苦著臉道:“下官好歹是太醫院院正,沒吃過豬肉,還能沒見過豬跑?”

    “嗯,言之有理,既然她要害你,為何不將毒粉灑至你身上,反倒是割下自己衣袍,給自己留下害人的證據?”

    譚正林聽著覺得不對勁,這劉桐一向鐵麵無私,何以處處為傅嬈說話。

    “可是,指揮使大人,您瞧瞧,現在被黑熊咬的是我啊,我是被陷害的,那傅嬈意圖陷我於死地.....”

    劉桐一邊淡淡看著他,一邊尋思。

    譚正林這話說的沒錯,不管如何,表麵上看譚正林是受害者,若真查起來,難保傅嬈不會被指控,而且瞧這情形,還真有可能是譚正林想害傅嬈反被傅嬈所害,既是如此,他少不得替傅嬈善後。

    劉桐慢條斯理從袖中掏出一枚玉佩。

    譚正林探頭一瞧,見是一塊禦賜的玉令,正要恭維奉承幾句,卻見劉桐陡然將那玉令給震碎,旋即將破成兩塊的玉佩塞入譚正林口袋裏。

    譚正林愣愣地看著他這一係列動作,嘴唇發抖,兩眼發直,“不是,指揮使大人,您這是....”

    劉桐麵如冰霜往後退一步,冷聲喝道,“譚正林弄碎陛下聖令,乃是欺君罔上,來人,將他給我綁起來!”

    譚正林:“.......”

    錦衣衛可不是京師衙門的捕快,動作極其粗魯蠻橫,不給譚正林說話的機會,徑直將他嘴巴堵起,利索把人給綁了,旋即往馬背上一丟,一名錦衣衛上馬帶著譚正林離去。

    劉桐神色幽幽望向林海深處,“給我搜,必須盡快找到傅姑娘。”

    皇

    帝吩咐他保護傅嬈,他早安排人暗中跟著傅嬈,怎知被李勳一攪,不好跟的太近,出現蛇群後,那兩名錦衣衛便將傅嬈給跟丟了,二人不敢大意,一人向前尋人,一人迴營報訊,劉桐得訓親自帶兵來營救,怎知抓到了譚正林,卻不見傅嬈蹤影。

    隻可惜,他帶著人尋了整整一個時辰,將那片區域翻了個遍,也沒尋到傅嬈。

    劉桐心中不妙,留下人繼續搜山,他獨自騎馬朝皇帝行獵的方向奔去。

    日暮西陲,斜陽隱去了雲層之後,天際雲團子積了一層又一層,眼看像是要下大雨。

    劉桐終於在天色徹底暗下來時,找到了皇帝。

    皇帝一身戎裝,正領著一幫武將載著豐厚的獵物,沿著一片山路迴營。

    眼見劉桐臉色幽黯縱馬過來,皇帝眉宇微沉。

    劉桐飛快下馬,奔至皇帝跟前,低聲道,“陛下,傅姑娘失蹤了。”

    皇帝心咯噔一跳,目光如刀斧般壓迫而來。

    便是劉桐,這位殺人如麻的錦衣衛首領,也不禁冷汗涔涔。

    可眾將在側,他什麽都不敢說。

    須臾,皇帝神色恢複如常,朝眾將朗笑道,“朕想起來了,西山翎泉宮便在這附近,朕許久不曾去泡溫泉,諸將先迴,明日朕再與爾等一決雌雄。”

    幾位武將不知皇帝為何突然改道,卻也不敢置喙,一一拜別,待將士離開,皇帝身邊隻剩下一隊親衛軍,他臉色瞬間沉下,劈頭蓋臉朝劉桐喝去,“朕叫你保護她,你把她給朕弄丟了?”

    劉桐跪下一五一十將事情始末細說,“陛下,臣懷疑譚正林要害縣主,故意引誘縣主入林。”

    “譚正林?”皇帝咬了咬牙,環顧四周陰森森的林木,心頭如壓了一顆巨石,寒聲道,“把他給朕宰了!”

    這是無需經三法司,直接抄斬的意思。

    “遵旨!”

    “帶路!朕要親自去尋她!”

    半個時辰後,天幕烏雲籠罩,雨滴子似箭,漫天澆下。

    傅嬈躲在一處岩洞下,抱著手裏的玻璃瓶,胸膛起伏不勻。

    她裙擺沾滿了濕泥,沉甸甸的,一身衣裳早已濕漉,黏在身上極為不舒服。這岩洞不大,隻堪堪能躲她一人的身子,她用兜帽將自己裹得緊緊的,任由耳畔風雨飄搖,卻猶然對懷裏這珠綠油油的藤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與譚正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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