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皎月一個勁的說不成的。

    她心虛沒底氣,容易露餡。

    衛璟已經將她抱在腿上,掌心貼著她的薄背,”坐好。”

    盛皎月的前胸貼著他的衣襟,夏日午後蟬鳴,她身上穿著的衣裙用料單薄,雲紗軟綢,柔軟透氣,裙擺層層疊嶂錯落有致。

    殿門推開,被遮擋在門外的金光一束束照進屋內,眼前的光線陡然明亮。

    盛皎月的指甲用緊掐著他的後背,渾身緊繃,小臉埋在他的頸窩,睫毛顫顫巍巍,眼睛隻敢小心翼翼睜開條淺淺的弧度。

    顧青林緩步邁入正殿,看見新帝懷中抱著個身材纖細的少女,萬分驚愕,黑靴遲疑了一瞬,迴過神來鎮定往前走。

    陛下並不是好色之徒,從不耽於美色。

    像今天這樣抱著女人同朝臣見麵,亦是頭一遭。

    少女背影窈窕,烏黑長發鋪陳在背,發梢及腰。盈盈一握的腰肢,暗香盈動的寬袖裙擺,伴隨著幾聲悅耳的鈴鐺響。

    顧青林的目光順著聲音掃過去,裙擺拂動間探到了少女雪白的腳踝,明晃晃串著小鈴鐺的紅繩纏繞在此。

    他眸光沉靜,淡淡收迴視線,心中有了大概的章程。

    這便是陛下方才寵幸了的女子。

    顧青林看不見她的臉,也不關係她長得什麽模樣。

    他來宮裏為的還是先前的事,他要請旨將盛皎月的名字寫在顧家的玉蝶牌上,即便大婚未成,她也是他今生唯一的妻子。

    “陛下何時下旨?臣感激涕零。”

    衛璟感覺得到懷中的少女在抖,指甲掐著他堅硬的後背,抓破了兩條劃痕,輕微的刺痛讓他神誌更為清晰,“你們婚事未成,她還是盛家人。”

    顧青林眼神執拗:“她是臣的妻子,望陛下成全。”

    衛璟表麵冷淡,靜靜不言。這件事顧青林已經來求了不下五次,執意要給死去的盛家三小姐世子妃的名號,還要將她的牌位擺進侯府的祠堂裏。

    衛璟當然不可能遂他的願,即是侯夫人也不肯點頭,直言他是傷心過度糊塗了。

    男人四兩撥千斤,“此事再議。”

    顧青林知曉他又被敷衍了,已經不止一次,新帝明擺著不願意成全他。

    不過也是,她死的那天,新帝抱著她的屍體不肯撒手。

    顧青林不是毫無準備,既然

    如此,他私自將她的名字上了玉蝶牌又如何?他是侯府的世子,日後整個侯府皆是由他說了算。

    顧青林重新抬起眼眸,幽幽目光悄然無聲看向新帝懷中的女人,繃緊了的小腿依然在發抖,分不清是膽子小還是不能見人,始終背對著他。

    應是個漂亮的姑娘。

    新帝從小就對好看的人或事物多幾分寬容和溫柔,想必是有國色天香,才能讓冷酷無心的男人動了情。

    男人的手掌托著她的腰臀,怕她坐不穩從他腿上跌落,餘光時不時掃過她的臉龐,悉心嗬護,頗為寵愛。

    無情的人至多情,也才幾個月,他就移情別戀了旁人。

    顧青林竟開始慶幸她離開人世時尚且不懂這世間的情情愛愛。

    顧青林不喜歡多管閑事,不過是心氣不順,故意給帝王找些不痛快,“陛下懷中的姑娘是哪裏人?”

    這話問的冒犯,且又唐突。

    盛皎月捏緊拇指,搓紅了指尖,深深埋著臉,不肯抬頭。

    衛璟有幾分不悅,她和侯府的婚事不情不願,即便是她假死脫身欺瞞了侯府的人,也不該如此愧疚。

    盛皎月還是心地善良,她本不該覺得愧疚。當時她若是想退婚也隻能用假死這一種法子。賜婚聖旨,壓在頭頂,想躲都躲不開。

    衛璟淡淡迴道:“蘇州來的。”

    盛皎月:“……”

    顧青林訝然,也不知道是誰膽大包天往皇帝身邊塞人,還真叫他做成了。不過他也沒料到,年輕的帝王喜歡江南來的嬌嬌軟軟的美人。

    他這句問話已是僭越,顧青林是個聰明人,也不會繼續不識好歹給帝王添堵,悠悠掃了眼少女的身姿,即刻收迴冷漠的眼神,請辭告退。

    衛璟讓曹緣把顧青林送出宮門,等人走後,盛皎月才緩緩抬起臉,白皙嬌嫩的麵孔被悶出熟透的黛色,她覺得京城真的不是個好地方。

    在這兒都是要碰見熟人。

    若是旁人倒也還好。

    可如果是認識她的人,根本無法解釋。

    公主、江桓、還有文選司的同僚,甚至白家的嫡長女白若繁姑娘,如若讓他們撞見她穿女裝的模樣,可就全都要露餡了。

    她又不能再霸占哥哥的身份,出來招搖撞市,讀書做官。

    本來她留在蘇州,便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衛璟

    非要將她留在京城,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盛三小姐死了,可以有活著的盛家七少爺。

    盛皎月緩慢直起背脊,待臉上灼熱的溫度消散些許,她試圖從男人的腿上起身,動作小心翼翼,站穩身體後低頭整理好裙衫。

    盛皎月又聽見了腳踝上的鈴鐺聲,清脆的聲音難以忽略。

    盛皎月想迴家想的要緊,她說:“殿下,我家裏可以有個沒出過門的弟弟或者是妹妹。”

    隨便捏個身份糊弄,總不會有人刻意計較。

    衛璟沉默了一陣,她的小聰明倒是不少,“你以為別人不記得你長什麽樣子?”

    這張出挑的臉,總有幾個色令智昏的看暈了腦袋。

    盛皎月這兩年學來了男人的厚顏無恥,她低下臉,“不認賬就是。”

    過來好一會兒,盛皎月聽見自頭頂傳來的一聲低笑:“從哪兒學的?跟誰學的?”

    以前她分明是最守禮的人,十分正經。叫她當麵撒謊難如登天,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衛璟忽然記起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年剛開春,□□淮借了她的書,男人總是粗魯不講究,不過那本書倒也稱不上被糟蹋的多厲害,隻是書封有些皺,頁腳卷了起來。

    她接過書,不好意思說什麽。

    不過臉上表情不大好,緊蹙眉頭,滿眼心疼抱著書坐迴去,用硯台去壓平書頁,一丁點褶皺都受不了。

    盛皎月沒有吭聲,她這都是從他身上學來的。

    —

    新帝在後宮養了個女人,這事沒能藏住。

    並非是底下人管不住嘴,也不知怎麽的走漏了風聲,私下傳的沸沸揚揚。

    金鑾殿內仔細將養著的這位姑娘,無人見過。

    不過這事傳出去終歸不好,陛下尚在孝期,如此急色,是有些過分的。待字閨中妄圖靠選秀飛上枝頭的少女們,芳心碎了滿地。

    帝王尚且還是東宮太子時,就有清心寡欲的美名,她們都盼著自己才是那個叫帝王神魂顛倒的那個人才好。不過這樣也好,陛下還是喜歡女人的。

    嚐過滋味,往後也會雨露均沾。

    盛皎月還是出不去宮門,她趁著衛璟不在,用剪刀將腳踝上的紅繩係帶給剪斷了,一對金色小鈴鐺被她扔出了窗外,兩耳清靜。

    正值伏夏,天氣炎熱。

    盛皎月冬天怕冷夏天

    怕熱,體質嬌貴,雖她住的這間宮殿冬暖夏涼,晌午還是會悶出細汗,開了窗戶就要對上邢統領的冰塊冷臉。

    她和衛璟提過好多次,她想迴盛家。

    殿下也不會拒絕她,隻是敷衍她,嘴上說著嗯嗯嗯好好好,宮門卻是沒人敢給她開的,禁衛軍亦是寸步不離守在院外,插翅難飛。

    盛皎月覺得衛璟這個樣子,有幾分熟悉。

    她忽然想起來,先前他還不知道她的身份時,要她往後都跟著他從了他時,麵對他的示好,她就是如此不走心的敷衍。

    夜裏,衛璟與她一同用膳。

    盛皎月心情不好,吃的也不多,她又有點挑食,葷菜都沒有碰。反而吃了好些甜食,衛璟瞧見沒說什麽。

    而後告訴曹緣,往後不必再送飯後甜點。

    隻吃糕點,都不怎麽吃飯。

    用過晚膳,衛璟照例留下批折子,不過今夜有些奇怪,她竟然沒有軟磨硬泡求他送她迴盛府。

    衛璟再抬起頭,少女已經趴在枕頭上睡著了,腰線弧度起伏,唿吸軟綿,麵頰薄紅,她睡的很香。

    男人撂下毛筆,走近床邊幫她蓋上了薄被,怕她著涼。

    衛璟伸出指尖,小心翼翼描繪她的輪廓,不敢十分用力,怕她醒過來,又是用驚慌失措想要逃離的目光看著他。

    衛璟知道,她很怕他。

    可他不太會說好聽的話,隻會嚇唬人。

    衛璟以前也不討厭她,見過她和□□淮下河摸魚,彼時陽光燦爛,她生的比皎皎無暇的玉還要白,似乎是第一迴摸魚,小臉滿是驚喜。□□淮捉到一條紅色錦鯉,她好像很喜歡,眉開眼笑,抱著魚兒舍不得鬆手。

    衛璟那時遙遙站在岸上,等他們散去,心血來潮脫了鞋子下河,捉魚對他來說不是難事,沒花多少時辰就捉了滿籠的魚。

    心裏想著,若是她看見了,是不是也會如剛才那樣歡喜。

    等他迴過神,滿載而歸的他並沒有很高興。

    讓曹緣將這籠子的魚送到了盛府,後來聽說全被她給放了。

    衛璟想要她也喜歡他。

    他渴望兩情相悅的依戀,可他也清楚,她很怕他。

    抗拒、躲閃,唯獨沒有愛。

    衛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怕他。可能是他不夠溫柔,也沒有張俞那麽聽她的話。

    夜色已深,衛璟吹滅了蠟燭,放下床幔擋住月光,讓她睡了個好覺。

    他走到殿外,屋簷碧瓦拂滿月光。

    衛璟背手而立,身影蕭瑟,”你說她為什麽怕朕?“

    邢坤知道答案,”殿下不該強迫盛姑娘做她不喜歡的事。“

    衛璟嗯了聲,抬眸望著天邊的明月,”她怕朕。“

    他的聲音有些低落:“我總是做夢,夢裏的人是我又好像不是我,不想對她壞,可總是惹得她掉了眼淚。”

    邢坤心中一凜,默不作聲。

    天色變得很快,沒過多久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下雨轉瞬就是滂沱大雨,驚雷鋪天蓋地砸下來,轟隆隆陣陣響。

    衛璟叫邢坤下去休息,他又迴了殿內。

    她怕打雷。

    他得守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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