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暉灑落金頂石壁,亭台院落點點綴幾許秋日明黃色的枯葉。稍有些刺眼的陽光倒映在白色石磚鋪就的地麵,灼灼其華。

    輪椅上的男人輪廓精致,眉眼美如風月,狹長柔和的眼尾沁著濃鬱的寒意,清瘦虛弱的身軀也不妨礙他迎麵撲來的強勢。

    衛璟看清他的時,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的年紀看著很輕,卻不是善茬。

    衛璟雙臂緊緊摟著懷中的少女,壓在她腰間的手指無聲緊攏,男人這雙撥雲弄霧的手,幹淨漂亮,修長細白捏著她的腰窩。

    男人麵無表情抬起眼皮,不禁咬文嚼字,“安息?”

    盛清越很少皺眉,不過他倒是常常板著冷冰冰的臉,待誰都沒什麽表情,十分冷漠。他這種麵麵俱到的人也沒算到太子竟然會跑到別人家裏搶屍體。

    時間拖不得,人被他抱迴宮裏就恐怕再難奪迴來。

    駐足瓦片牆頭的雲雀仰頸吱吱的叫,秋風作刀,烈烈刮過。

    盛清越冷下眉眼,“殿下如此行事,恐怕不妥。我妹妹也難以安息。”

    衛璟現在聽不得安息二字,冰冷的指骨已經被秋風吹得發紅,他沉默不語。

    前院的靈堂已經布置好,白皤、香火、還有紙錢,入目的皆是寸寸的白色。隻要她這間院子還是先前的布置,叫人害怕的紅。

    盛清越穿著黑衣,袖口已經挽上白布,府中的下人也幾乎都換成了白衣。

    超度誦經的僧人,已經派人加急去請。

    衛璟何嚐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極為不妥,他挺直背脊淡漠站在陽光裏,臉色蒼白,渾身冰冷,迎麵照拂的日頭明明該是滾燙的,可他的血液仿佛都被寒霜凝結,寒氣自腳底騰起,叫他寸步難行。

    盛暄即便脖子上架著刀也不管不顧衝了出去,斯文掃地,氣的臉紅脖子粗,隻想指著太子的臉麵破口大罵,生生將叫罵之詞忍了下來,“這是我們盛家的姑娘!”

    顧青林也硬闖了出來,侍衛對他就沒有對盛暄那般客氣,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動了真格,但也不敢傷及他的性命。

    萬沒想到世子脖子被刀割傷流血也不在乎。

    顧青林衣襟淩亂,傷口流出的血跡弄髒了白色衣襟也不在乎,他雙眸赤紅盯著衛璟,溫和蕩然無存,眼底隻剩隱晦的瘋狂,“衛璟!你把我的妻子還給我。”

    衛璟低頭看了眼仿佛在沉睡中的少女,

    目光寸寸描摹她的眉眼,“還沒過門,算你哪門子的妻子?”

    輕描淡寫的嘲弄,含著淡淡的諷刺笑意。

    還差三天才過門。

    姑且不說三天,即便是差一天,也算不得是他的妻。

    顧青林臉色陰沉,他幾乎咬牙切齒的說:“我會娶她,婚事照舊。”

    他的唿吸逐漸平靜,垂落濃墨般的眼睫擋住眸中的神色,“衛璟,你不要太過分了。”

    盛暄隻覺得他們一個兩個都已經瘋了,搶屍體娶牌位,簡直荒謬!

    人若是不能好生安葬,死不瞑目。

    他萬萬不可能讓女兒死後還結陰婚。

    盛暄推開顧青林,走到太子跟前,懇求太子將女兒的屍首還給他。又轉過身麵對顧青林說了狠話,“世子,是皎月和你無緣,你也不必如此強求。”

    顧青林我行我素,執意如此,“我和她是聖上賜的婚,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作廢。”

    盛暄怒道:“她死了你們都不讓他清淨是不是?!”

    盛暄的話,並未奏效。眼前的兩個男人出奇的執拗,他勞心費神已經夠累的了,嘴皮子說破了也和他們講不通道理。

    盛夫人忽然跪在太子麵前,滿麵憔悴的婦人,緊緊抓著太子的褲腿,不斷哀求他,“我這女兒吃了半輩子的苦,不能死後也還叫她不得安生。還請殿下早日讓她超度,下輩子投胎去個好人家。”

    盛夫人說著就要給他磕頭,讓曹緣攔了下來。

    衛璟逐漸將目光挪動到他一直未曾敢看的黑漆棺材,盛夫人還跪在他麵前,邊哭邊說:“她怕冷也怕蟲子,您這樣,她做鬼都做的不安寧。”

    衛璟知道她怕蟲子,她的膽子隻有芝麻點大小。

    弱不禁風,做鬼也會被別的鬼欺負。

    盛夫人以為是皎皎生前狠狠得罪過太子,才會連她剛死就遭這樣大的罪,太子恨她恨得連屍體都不願意放過。

    她抹了抹眼淚,哭嚎著繼續說:“殿下,皎皎若是從前冒犯了您,惹了殿下的不快,我代她向殿下道歉,可是她……她都死了啊。”

    她死了啊。

    都道太子心胸廣闊,怎麽還要喝一個死人計較?

    衛璟聽著盛夫人的哀求哭聲,心頭發麻,過了很久,他眼前灰蒙蒙的一片逐漸清晰,“嗯。”

    若是他想,大可以強行奪走她

    的屍首。

    叫她死了也逃不開自己的手掌心。

    衛璟忽然不忍心這樣做,他看著棺木久久失神,過了片刻,男人把人小心翼翼的抱了進去,輕輕放平。

    盛夫人看見女兒的屍首被放進棺材裏,才算活過半條命,她紅著眼對太子說著感激的話。

    衛璟堅硬的拇指死死抓著棺材板,指腹用力到生生磋磨出了鮮血。

    過了許久,衛璟一根根鬆開手指頭。

    —

    靈堂已經布置好了,漆木棺材就擺在正廳。

    幾個妹妹哭的梨花帶雨,低聲的啜泣皆是發自內心。三夫人和二夫人心情都有些複雜,多多少少也有點遺憾。

    不管怎麽說,如果三小姐能高嫁,府裏其他幾位姑娘將來的婚事也能輕鬆些,嫁人也不會太差。

    如今這樣好的一樁婚事,怕是不成了。

    世子就站在靈堂內遲遲沒走,上完香依然站在棺材旁邊,臉色慘白,沒有表情,眉峰極端冷峻,眼神也格外的冷酷,看著有些空。

    三夫人聽說世子想要娶牌位時,萬分詫異,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簪纓世族,更是絕無可能。

    可世子態度異常堅定,毫不退讓,堅持要三天後的婚事如期舉行,麵無表情的說出先辦完葬禮再辦婚禮這種荒謬至極的話。

    三夫人竟然有點羨慕盛皎月,命說好是真的好,說不好也不好,未來夫婿身份尊貴也就罷了,還如此深情,非她不娶。

    如今這樣的人,已經十分難得。打著燈籠都難找。

    三夫人從靈堂裏迴去,褙子濕透,她換了身衣裳,緩緩坐下休息,讓人將六少爺叫到跟前,溫聲細語叮囑他說:“你妹妹故去,怕還得靠你抬棺,你這兩日辛苦些,保重身體。”

    盛清寧嗯了聲,心思卻不在這件事上,他這人本來感情就有些淡漠,對沒見過麵的姐姐實在沒有十分難過的表情。

    他隻是更關心他那個體弱的哥哥,能不能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盛清寧去兄長的院子裏找過,沒有見到人,甚至連他頗為喜歡的小通房也不見人影。

    到了前廳,見他平日喜歡得緊的小通房跪在銅盆前燒紙錢,清麗的麵容有些憔悴,哭過的眼睛腫的睜不開。

    盛清寧皺著眉走到她身後,靈堂裏是燒透了的香火煙灰,手執香箸,煙塵渺渺。

    他問雲煙:

    “我二哥呢?”

    雲煙就好像聽不見他的話,將他當做空氣置之不理。

    盛清寧沒有計較她的無禮,心想連他的丫鬟都難過到食不下咽,他是不是都下不來床了?

    於是盛清寧匆匆跑到他的院子,抓到小廝,語氣有些冷酷,“二少爺人在哪兒?”

    小廝被六少爺冷酷的一麵嚇到,答話時都顫顫巍巍,“在屋子裏,剛迴來。”

    盛清寧扔開了他,氣喘籲籲跑到兄長門前,又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擔心他,別扭在門外等待半晌,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進屋。

    房門從裏麵開了半扇,推著輪椅的男人慢慢出現在他眼前。

    盛清寧逐漸看清楚男人的臉,熟悉又陌生,眉眼他都認得,但人卻不是從前那個人。

    此人氣勢凜凜,不容小覷。

    盛清寧一時驚詫,半晌無言。直到小廝喚了輪椅上的男人一聲二少爺,他才仿佛從大夢中被驚醒。

    不不不,這不是他的兄長。

    他的兄長比這個人長得還要精致漂亮,嬌滴滴的,平易近人,很招人喜歡。

    盛清寧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他忍著後腦傳來的劇痛,猶猶豫豫,“你是誰?”

    盛清越冷聲作答:“你的二哥。”

    “不是。”盛清寧喃喃自語,而後腦子那根線驟然繃緊,他好像一下子就想通了是怎麽迴事。

    這些年,兄長身上處處透著的怪異,好像忽然有了解釋。

    眼前這個人如果是真的二哥,那如今躺在棺材裏的人是誰!?

    盛清寧腳下踉蹌,扶著門框才勉強站住身體,他臉色如紙慘白,忽然轉身大步流星邁開倉促的步子跑向正廳的靈堂。

    —

    太子昏迷了。

    人從盛府裏出來直接倒下,不省人事,嚇壞了曹緣。

    曹公公趕忙將人送迴東宮,立刻叫了太醫。

    衛璟做了個夢,夢裏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都讓他分不清楚。

    他看見金鑾殿內被困在龍椅裏的少女,看見她穿著赤.裸暴露的胡服,腰鏈纏身,細嫩白皙的腳踝戴著漂亮精致的鈴鐺。

    她似乎想逃,微紅的眼睛,淚汪汪蓄著可憐兮兮的水霧。

    卻被男人不留情麵握住腳踝拖了迴來,手掌漫不經心搭在她的雙膝,蠻橫推開她的膝蓋,“跟朕說說,這

    迴又想要什麽。”

    作這幅打扮,來討好他。

    她似乎是後悔了,抖著嗓子說自己再也不會如此,叫他放過她。

    男人捏著她的下巴,愛不釋手,親了又親,手指頭撥弄著她腰間的細鏈,貼著她耳邊的軟肉,低啞道:“不是你要勾我?就這麽點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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