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聖旨來的著實突然,盛府上下都被打的措手不及。

    盛暄表情凝重接過聖旨,待大太監走後狠狠摔了白玉茶杯,主子勃然大怒,底下伺候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怕出了動靜就被觸黴頭。

    盛暄把盛皎月單獨叫到書房,他的雙手用力握緊椅背,嚴肅的臉龐掛著陰沉的麵色,精明銳利的雙眸盯著她,忍不住用力敲了敲桌麵,“顧青林怎麽就非要娶你不可了?!”

    壓低的嗓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低沉沙啞,怒氣蓬勃。

    盛皎月小臉發白,每次聽見父親劈頭蓋臉的質問就習慣性低眸看向鞋尖,“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也想不到顧青林非要娶盛家人的理由。

    根本就沒走動的兩家人。也沒有任何交情,更是見都沒有見過。

    除了報複,盛皎月想不出別的原因。

    可是她自認和顧青林隻是合不來,關係普通,沒有需要刻意報複的血海深仇,壓根用不著他犧牲婚事,讓出世子妃的位置。

    盛暄心緒逐漸平穩,眯起眼睛盯著她問:“你不會讓他看出來了吧?”

    他這女兒顏色好,扮作男子也夠招蜂引蝶。若是讓人知道她是女兒身,難免不會起了歪心思。

    盛皎月怔了怔,認真迴想片刻搖了搖頭,“沒有。”

    盛暄想了想應當也不可能,這樣大的把柄,顧青林沒必要藏著掖著。

    盛皎月抬起小臉,聲音很低的說:“不能同聖上說我已有婚約嗎?”

    盛暄斥她天真。

    現在無論說什麽都為時已晚,聖旨哪有收迴去的道理。且盛家和程家的這樁婚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幾乎是無人知曉。當時又隻是交換信物,口頭約定,並未有過婚書。

    若是現在貿然提出,怕是會落人口舌。

    但是南陽侯府,嫁不得。

    他從哪兒找個三小姐嫁過去?

    盛暄抬眸看著女兒單薄的身軀,他何嚐不知道她這些年有多辛苦,但是沒有辦法,他隻有她和她哥哥兩個孩子,大房必須有個嫡子撐起門楣。太子若是登基,盛家也就跟著張貴妃一起完了。

    他臉色稍霽,軟下語氣,“我進宮一趟。”

    盛暄趕在天黑前入宮求見聖上,大太監笑眯眯將他請到偏殿等候,得了勢的閹人說話都有些裝腔作勢,陰陽怪氣笑著恭

    喜他,“三小姐這是得了樁好婚事。”

    盛暄笑不太出來。

    大太監撩起拂塵,笑眯眯繼續說:“這事還是太子向皇後娘娘開了口,才傳到聖上耳邊,侯府興盛,三小姐往後都是好日子。”

    盛暄在這之前不知道其中還有太子和皇後的手筆,侯府與太子一向交好,這事處處透著詭異之處。

    大太監似乎看出盛大人的不解,不吝多說:“還得是世子喜歡。”

    盛暄心情不虞,沒有興致同大太監周旋,等到聖上召見,匆匆忙忙入殿,裝出左右為難的模樣,苦著臉說女兒之前已有婚約。

    皇帝倒是沒聽說過,不以為意,“又沒幾個人知道,就此作罷就是。”

    盛暄跪了下來,“陛下,臣不能言而無信悔婚呐。而且世子也是知道這樁婚事,如此行事,著實叫人難堪。”

    皇帝眯起眼:“是嗎?”

    盛暄今兒勢必要把顧青林拉下水,“聖上大可找世子前來對峙。”

    於是皇帝讓人去侯府將顧青林召進宮中。

    顧青林掀袍跪下,麵上坦坦蕩蕩,眉眼彎彎,嘴角噙著他一向溫和從容的笑意,裝得翩翩君子:“臣不知道。”

    他厚顏無恥,緊皺著眉表情相當困惑,“臣也沒聽說過。”

    盛暄真要被這人氣出毛病,當著聖上的麵也敢睜著眼睛說瞎話,麵不改色欺君,他與他爭的麵紅耳赤,“世子怎麽扯謊?當日我同你說的清清楚楚。”

    顧青林笑,提前叫上嶽丈,“我當真不知。”

    皇帝被他們兩個吵的頭疼,看向盛暄的眼神也變得不耐煩,這人平日相當精明,怎這迴不識好歹?這不是好事嗎?

    他不耐打斷:“事已至此,愛卿難不成還想讓我收迴聖旨?”

    盛暄不敢,他咬咬牙,將進宮之前想出的法子說了出來:“皎月身體不好,撐不起世子妃的身份,又總是臥病在床,怕也難為世子誕下一兒半女,若是世子喜歡,皎月還有兩位適齡的妹妹。”

    顧青林冷笑了聲,不置可否。

    皇帝覺得盛暄屬實有點討人嫌,冷聲打斷他,“愛卿若是沒有別的事,就迴去吧。”

    聖旨已下,他還想臨時換人不成?把聖旨當成兒戲?!

    盛暄說完也覺得不妥,此事難以周全。婚約既定,恐怕隻能拖著不辦婚事,顧青林總不能娶一個床都下不了的人

    迴去?!總得等人病好了。

    但轉念想到世子不擇手段的性子,又開始不安。

    千算萬算,就是沒料到在婚事上橫生枝節。

    盛暄同顧青林一起踏出大殿,走出宮門,風雨瀟瀟,兩人站在屋簷下避雨。

    雨勢頗大,天色陰沉,黑雲壓境而過。

    顧青林稍作整理衣襟,看著遠處黑漆漆的天色,輕笑了聲說:“改日我去看看三小姐。”停頓半晌,男人輕慢吐字:“我的——未婚妻。”

    他還未好好見過她女裝的樣子。

    應當是很漂亮的。

    盛暄並未作答,冷冷拂袖而去。

    —

    程離彥在聖旨落定當天便知道這個消息,他與家中帶來的小廝在客棧收拾東西,前不久他子在京城買了間不大不小的院子落腳。

    今後在京城做官,沒個住處可不行。

    院子裏還搭有秋千,程離彥覺得皎月妹妹一定會很喜歡。這才花出高價買下院子。

    小廝氣喘籲籲跑進來,才說完侯府與盛家的婚事。眼睜睜看著自家少爺捏碎了手裏的杯子,臉色立刻就變了。

    程離彥腳下踉蹌往後退了兩步,勉強坐定,麵色陰沉不複平日的溫雅,待他詢問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盛家派來的人也到了家門口。

    程離彥被盛暄請到盛府,盛暄歎氣:“皎月的婚事已經不是我能做主,你就當從未有過這樁婚事。”

    程離彥都寫了書信叫父母選定成親的吉日,他如何能接受?

    盛暄看了臉色蒼白的他兩眼,“聖上難以收迴成命,你莫要耽誤了姻緣。”

    程離彥點點頭,神情有些恍惚,“伯父,可否讓我再見她一麵?”

    盛暄想也不想就拒絕,“既已無緣,往後還是不要再見。”

    程離彥是真喜歡她,做夢想著的都是她。都想好了婚禮如何置辦,婚服嫁衣請誰來做,父母姑婆都在江南,他必不會讓她在家中受委屈。

    賺來的銀子都給她花。

    什麽話都聽她的。

    隻盼著能和她做對恩愛夫妻。

    想同她親熱。

    程離彥恍恍惚惚離開盛府,想到她日後要嫁給別人,為別人生兒育女,叫別人夫君,就心如刀割。

    聖意難違。

    可若是——

    若是顧青林死了呢?

    這樁婚事不就沒了嗎?

    程離彥眼底發狠,陰翳冷色稍縱即逝,他得好好想想,怎麽才能叫侯府世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死了。

    —

    盛皎月連著幾天沒睡好覺,做噩夢都是自己身著紅裝嫁入侯府的畫麵。

    她沒嫁過人,倒是穿過嫁衣。

    紅燭鸞帳,顛龍倒鳳。

    宮殿裏點了許多大紅蠟燭,就連門窗上都貼著囍字。床褥被換上了大紅色,金絲紅緞被上擺著桂圓蓮子還有花生。

    她睡上去嫌硌,被帝王抄起雙腿扔進床榻裏麵,不知何時撕下來的紅色帷幔綁住了她的雙手,她匆忙爬起來,衣衫淩亂,青絲鋪散,無處可逃,被他攥著手拉了迴去,雙膝跪在被子上,怕極了男人像是要吃人的目光,鼻尖發紅,輕聲說她膝蓋疼。

    男人大發慈悲抖落床被上的桂圓蓮子,扣住她的手腕抵在後腰,低眸瞥見她泛紅的膝蓋,還要說她嬌氣。

    這種“新婚夜”,叫盛皎月至今想起來都膽顫。

    她是吃不消的。

    盛皎月睡醒就是要出發去江南的日子。這幾天她都沒有見到太子的麵。

    她心裏存著氣,因而看見一向不好惹青麵獠牙的邢坤都沒有以前那麽害怕,緊繃著冷冰冰的臉,在他的目光注視中爬上馬車。

    車廂裏有極淡的檀香。

    男人難得穿了身月白色衣衫,玉冠高束,麵若白玉無暇。衛璟對他招手讓他坐得靠近自己一些。

    盛皎月憋著火氣,坐在他對麵的空位。

    她沒想過太子會反悔,他向來言而有信,答應過的事情不會不做。但這次卻騙了她,愚弄她。

    衛璟看著少年氣鼓鼓的模樣,心頭發癢,他開了尊口解釋:“是父皇的意思。”

    盛皎月緊緊抿直唇瓣,充耳未聞,不置一詞。

    衛璟沒把這件事當作多大的事,左不過是件無傷大雅的婚事,若顧青林是個吃喝嫖賭樣樣都沾的紈絝子弟,亦或者是他身體有殘疾,衛璟還不至於如此費解。

    他耐心哄了兩句,少年依然用冷冰冰的小臉正對著他,仿佛打算這一路上都不同他說一個字。

    衛璟氣的發笑,是讓他妹妹嫁人,又沒逼著他嫁人,何至於動這麽大的脾氣?

    男人伸手用力攏著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眼看向自己,“

    你放心,顧青林若是對你妹妹不好,我會幫你教訓他。”

    盛皎月眼睛發紅,滾燙的眼淚不受控製順著眼尾滴在他的指尖,“他好不好都不重要,是我妹妹根本就不喜歡他。”

    少年生氣到打嗝,微喘著氣對他說完這句話,反倒哭的更厲害。

    衛璟盯著他姣好麵容不斷落下的眼淚,竟是失了神,看呆了好一會兒,少年哭出聲來都不叫人覺得醜,眼睛紅紅的,睫毛上落著冰晶般的淚珠,眼底朦朧濕潤,像潮濕粘稠的春雨。精致小巧的鼻尖也越發的紅,梨花帶雨,漂亮死了。

    他無聲滑動喉結,咽了咽喉。

    捏著少年下巴的手指不自覺多用了些力氣,白嫩嬌氣的皮膚被他磋紅了小片。

    衛璟心不在焉,一會兒想幫他擦去臉頰上的淚珠,一會兒又變態的想看他對著自己多哭片刻。

    男人恍然想起臨行前裴琅對他說的那句話——

    裴琅帶他去了風月樓,他沒那個閑情逸致,食素多年,提不起興致。

    裴琅抬手撫掌,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排年紀不大模樣標致的少年,眉清目秀,身材纖瘦。

    衛璟當時臉都變了,眼神冷冷瞥向裴琅,如兩道利箭朝他投去。

    裴琅又不怕他,放下酒杯,眼中蘊著淺淺的笑意,輕嗤了聲,“雖然沒有盛清越長得好看,但看著也還行。殿下不試試?”

    衛璟沉下臉,沉默不言也有鋪天蓋地的殺氣,撂下手中的酒杯,冷眼抬眸,:“滾出去。”

    少年們被閻王的煞氣嚇的跑了出去。

    門關上之後。

    裴琅笑道:“太子,真不想睡他啊?”

    衛璟沒作聲。

    裴琅含著吟吟笑意,挑起眉尖,認認真真的說:“我想睡。”

    衛璟悶聲喝酒,沒有迴應他,隻是捏著酒杯的手指因過於用力而凸起了骨頭。

    男人迴過神,眼神幽靜盯著麵前落淚的少年。

    衛璟幾乎沒見過盛清越落淚,挨了欺負眼睛濕漉漉的像沁著清早的霧水,不過多數時候都能將他眼睛裏的水光逼退迴去,倔強的不肯落下。

    泫然欲泣時已經夠楚楚動人。

    如今瞧見他真哭了,竟比忍著淚時的神態還要勾魂。

    盛皎月未察覺到太子眼神裏的深意,她邊打嗝邊質問:“殿下怎麽能說話不算話?”

    衛璟揉揉眉心,“你想如何?”

    盛皎月又能如何呢?她想退婚,可這件事如今連太子也做不到。她生氣轉過臉,背對著男人,即便怒氣衝衝也隻能用這種笨辦法應對。

    衛璟盯著他的後腦勺,莞爾輕笑。

    嘖,比他皇妹生氣還幼稚。

    —

    半月之後,他們到了蘇州。

    路途遙遠,盛皎月十分爭氣,路上都沒怎麽和太子說話。

    太子吃了幾次冷臉,也沒有耐心來陪笑臉。

    盛皎月的哥哥就在蘇州養病,她的心思已經飛到哥哥身邊,想早些去探望哥哥,奈何太子看她看的十分緊,她去哪兒都派人跟著,還叫邢坤在她身邊守著,說是怕她出事。

    盛皎月同太子撒謊,說她有親戚住在蘇州,想探望一番。

    太子似乎在聽,又好像沒有認真聽,對她招手,叫她上前斟酒。

    盛皎月幫他倒滿酒杯,繼續提起探親的事,“我表哥身體不好,父親這迴還派我帶了藥,實在耽擱不得。”

    太子仰頭喝完杯中酒,他已經喝了不少,麵色微紅,“嗯。”

    很敷衍出了個聲。

    稍抬眼簾,示意她繼續倒酒。

    盛皎月忍了又忍給他又倒了杯滿酒,“殿下,我大老遠來一趟蘇州不容易,我那表哥……”

    衛璟已經微醺,眼瞳安安靜靜盯著他的臉看,望著他的花容月色,心尖又泛起了癢。他的目光灼熱的似是看穿了少年。

    天氣漸熱,盛皎月穿著的春衫姑且算是單薄,衣襟鬆散稍亂。

    衛璟毫不避諱盯著他的脖頸看,視線順著往下打量,他一本正經:“你衣裳亂了。”

    袖口還沾了些酒。

    在他發怔時,男人忽然站起來,“換我的穿。”

    衛璟說完就上前,伸出手,就想幫少年把衣裳給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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