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璟先前忙的腳不沾地,得了空閑也不想著歇息,反倒悄聲無息出宮去了盛府。

    不過此次出行並未大張旗鼓,隻帶了幾名親衛。

    春意遲遲,盛府後院滿是溢出的海棠香。盛皎月的衣裳也被底下人拿去用香特意是熏過,特意請了繡娘來府裏給她量身製衣,所用皆是上等蜀錦綢緞。

    繡娘給小公子量好尺寸,瞧著模樣愈發標致,和顏悅色,唇紅齒白,通身皆是貴氣。也難怪繡坊裏的姑娘們聽說是給盛家的二公子量尺寸,爭著搶著要過來。

    姑娘們都喜歡他,半點男人身上的肮髒臭味都無,言行舉止都叫人覺得舒服。

    說話悅耳,待人溫柔,又不會看輕她們的身份,不擺譜也沒架子。

    繡娘笑著說:“二少爺又變好看了。”

    盛皎月不禁誇,不出意外紅了臉。

    繡娘知道這位小公子得精細滋養,所用綢緞皆是用的最好,做工一般的綢緞,麵料都不夠軟的布料,都不能給他用。

    “等衣裳做好,我讓芸娘送到府上。”

    “嗯,辛苦芸娘跑這一趟。”

    “芸娘是願意的。”

    盛皎月讓雲煙付了銀子,再讓人將繡娘送迴繡坊。

    她解開衣襟領口,雪白的衣領浸了些許清汗,皮膚溫熱,摸起來有些燙,她迫不及待要脫了身上的衣裳,待鬆快了些,她問雲煙:“後日見程公子的衣裳,不用準備的太好。”

    她還記得程小公子在考場同她說的話,雖然誇她漂亮,她還挺高興。

    但是她又不喜歡程離彥,不如早些斷了他的心思。

    盛皎月一日頂替著哥哥的身份,就都得擔驚受怕,沒心思想嫁人的事情。

    雲煙有些為難,櫃子裏就沒有差的衣裳。

    不論是衣裙還是頭釵耳墜,都是最好的。

    “那便穿的素一些?”

    “可以。”

    雲煙從衣櫃裏找了件細綢雲錦對襟小裙,冰藍色綢麵,袖口裙擺隻有簡單的紋繡圖案,她有些好奇地問:“姑娘,程小公子是不好看嗎?”

    姑娘似乎不是很喜歡程小公子。

    盛皎月擰著眉迴想程離彥的臉,長得是很好看的。斯斯文文,俊秀儒雅,眉眼偏秀致,喜歡他的姑娘必定不少。

    “他樣貌還不錯的。”

    “您

    為何不喜歡他?”

    “我也不知道。”

    確實沒有男女之情。

    都沒怎麽見過麵,隻是見過一麵的陌生人。

    可是雲煙感覺程小公子應當很喜歡姑娘,眼巴巴讓人送信,還捎了好多從江南帶來的特產小食,說都是特意為姑娘送的。

    雲煙整理箱籠時瞧見了條沒見過的紅裙子,樣式獨特,不像是京中女子會穿的款,她問:“姑娘,這裙子是?”

    盛皎月看見這條裙子就心煩意亂,太子送來的,她就是不想要也得思量能不能燒掉。

    她說:“你且放著。”

    “好。”

    屋子正麵朝陽,春光照進屋裏,曬得人麵龐發熱。

    盛皎方才在院子裏走了兩圈出了汗,叫人打了水沐浴更衣,換好衣裳後頭發卻還濕漉漉掛著水珠,她用發巾吸去水珠,坐在鏡子前又在發愁怎麽梳理頭發。

    烏發長落,順滑如絲。

    她叫了兩聲雲煙卻沒人應,可能是去忙別的事情。

    盛皎月隻得自己動手,動作生疏將頭發挽起來,最簡單的發髻看著也有些鬆散,仿佛被風一吹就會鋪開。她看著鏡中倒映的麵孔,感覺她好像胖了些。

    她又喚了兩聲雲煙,還是沒有動靜。

    過了片刻,房門被推開的幹澀聲音緩緩傳來。

    盛皎月以為是雲煙迴來了,轉過身去,卻看見意料之外的人影。

    太子殿下身著錦緞交領黑衣,腳踩雲紋靴,一步步走了進來,不露聲色,毫無動靜。

    盛皎月被他嚇得一跳,她身上還有方才沐浴過後的熏香,是教人發膩的甜月季,她的眼睛似是盞漆黑到透明的琉璃燈,驚詫時亦是無辜姿態,她問:“殿下,您怎麽忽然來了?”

    太子倒是很有閑情逸致,空了就總來找她的麻煩。叫她嚇得魂不附體。

    衛璟泰然自若坐在他麵前,看清楚他的畏懼驚怕的表情,心下覺得好笑。

    他自然是有正經事,又不是特意來尋他的晦氣。

    隻不過,幾日不見他,心裏癢癢叫人難受。

    衛璟的身體慵懶靠著椅背,玩弄指間的玉扳指,嘴角含笑,這笑容裏好似又提前存了雷霆震怒,他狀似無意般開口,“那天同你的事情考慮的怎麽樣了?”

    衛璟想過他不會答應。

    這小古板性

    情執拗,冥頑不靈,骨頭又硬,又是個容易害羞的人。叫他穿那麽大膽的女裝給自己看,在他眼裏無異於逼他去死。

    果然,少年藏著眼底的不快,“殿下,我不會穿。”

    衛璟還是覺得失落,他裝作淡然,“嗯。”

    盛皎月感覺太子現在從心底就並未將她視為真正的男兒,總是調笑戲弄她,想看她出醜,她又強調,“殿下,我是男兒。”

    衛璟麵上仍舊帶著笑,不過嘴角的弧度看著有些陰沉,“我可說過你是女的了?不穿就不穿,孤不會強人所難,既然如此,你妹妹的婚事也不必開口求我。”

    盛皎月垂著臉。

    衛璟見他默默垂首不言不語又是被氣的笑了,“你妹妹呢?帶孤去瞧瞧。”

    他原是不好奇,如今非要見到讓盛清越護成心肝的妹妹到底是什麽樣子。

    衛璟先前覺著天底下的妹妹都像衛姒那麽煩人,胡鬧折騰,脾氣大規矩多,總是不叫他安生。

    盛皎月緊張到不知如何迴話,男人的目光緩緩落在她的臉龐,越停越久,格外有深意。

    她額上起了冷汗,找了推辭的借口:“妹妹尚在病中,怕過了病氣給殿下。”

    衛璟的手指搭著檀香木的桌椅把手,眼皮微動,漫不經心說:“我身體康健,不容易生病。”

    盛皎月說話差點咬著舌頭,小臉滿是懊悔,“男女授受不親,她恐怕不太方便麵見殿下。”

    “誰敢說出去?”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衛璟的興味已經變成不耐而產生的怒氣,他壓著心頭燒起的怒火,“帶路。”

    盛皎月絞盡腦汁還在想推脫的話,心慌則亂就忘了越忤逆太子,他越不舒坦。

    她遲遲沒動。

    衛璟似有若無的冷眸釘在少年的側臉,停住轉動白玉扳指的手,冷聲低喝:“邢坤。”

    額心帶著疤痕的男人立刻應聲,“殿下。”

    衛璟命令道:“找個人問問盛府三小姐的住處。”

    盛皎月本來僥幸意味太子不過是隨口一說,看著氣勢威儀的陣仗卻不似玩笑。她張了張口,就被男人冷厲打斷,“你閉嘴。”

    真生氣了。

    她已經有許久不曾見到太子動真格的樣子,顯些忘了這個男人發起滔天怒火有多可怕。

    她急匆匆攔在

    太子跟前,聲線輕顫剛起了個頭:“殿下。”

    衛璟冷笑,譏諷道:“顧青林見得,我見不得?”

    盛皎月隱約摸到了太子發脾氣的原由,她用力咬牙,眼睛裏浮起潤澤的水光,分明委屈的不行卻又很乖,“我改變主意了。”

    衛璟停住腳步,裝作聽不懂,“什麽?”

    盛皎月低埋著臉,“我穿給您看。”

    少年連著耳根子連成紅紅的一片,皮膚好似被灼燒過般透紅。身形窈窕,乖順站在他跟前委屈巴巴說自己願意。

    盛皎月結巴同他講條件:“您…您不能恥笑我像女子,不能告訴旁人。”

    “自然。”

    “殿下也不能去打擾我妹妹。”

    衛璟稍作權衡,“好。”

    若非萬不得已,盛皎月不會冒這種風險,她紅著臉聲音發抖的說:“您送的那套不成的,太…太大膽,傷風敗俗。”

    衛璟心情愉悅也就沒有計較他說的這句話,小古板,豁不開。

    漂亮的小古板顫顫抬起眼睫,小聲又乖巧和他商量,“但是我可以穿我妹妹的裙子給您看。”

    衛璟退讓一步,“可以。”

    他抿唇催促,“快點。”

    盛皎月磨蹭從櫃子裏翻出一件很舊的衣裳,可以揉的皺巴巴,又用眉筆給自己畫了粗眉,然後效果似乎不大好。

    她宛如赴死換上女裝,頭發依舊是男子打扮,即便這樣,她看起來依然很漂亮。

    盛皎月刻意在衣裙裏多穿了幾件,讓她的身材看上去更臃腫笨重。

    衛璟坐在屏風外喝起了茶,半柱香後,他手邊的茶杯都冷卻,“你要磨蹭到什麽時辰?”

    話音落地不久,男人聽見屏風後傳來的腳步聲,待他緩緩抬眸,一道婀娜纖細的身影撞入他眼中。

    婉約動人的臉龐,低眉斂目,臉色發紅,顏色鮮亮,如嬌嬌欲滴盛滿晨露的花苞。

    他捏緊手中杯盞,心思一下子就想歪了。

    若是……

    算了,他是儲君,不得胡來。

    盛皎月從頭到腳的血液都滾燙升溫,被男人灼熱的眼睛盯了許久,腳底發軟,腦袋發暈,她說:“殿下,您見也見過了,我要換迴去了。”

    衛璟不大願意,他感覺自己都還沒看清楚,還想再看兩眼。可見少年快要哭出來的神情,

    衛璟竟然不太好意思逼得太過。

    盛皎月換迴男裝自在許多,衛璟此刻竟有些懊惱,方才他站的離自己很遠,也沒有多久,他都沒怎麽看清楚,眼前模糊,記憶都模糊了。

    光顧著看,還看迷糊花了眼,什麽也沒記住。隻記住自己丟了魂似的。

    衛璟意猶未盡,待平靜後談起正事,“過幾日孤要去江南,你隨我同行。”

    盛皎月本欲拒絕,想到她已有將近一年沒見著哥哥,心裏被撬出個口子,她點點頭,“好。”

    她想去見哥哥。

    衛璟本來都打算好聽見他拒絕後的脅迫之詞,倒是沒用上。

    他端起茶杯,抿了小口,茶味偏苦,他卻沒什麽感覺,忽然間拋出個問:“盛清越,你是喜歡男子還是女子?”

    問完,男人補充,“你說真心話,孤不會歧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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