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皎月被男人冷斥了聲,這精貴氅衣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一時陷入兩難僵局,眉梢無意皺起,板著的小臉映著苦惱的神情。眼神依舊冷淡,又因為精致柔和的五官,讓她的神色看起來沒有原來那般嚴肅。

    廂房牆壁透進冷風,外麵雪勢漸深,滿覆霜雪,蓋地而來的風裏夾著冷銳的冰碴。唿唿而作拍打陳舊雕花木門。

    衛璟見他不領情,也不會勉強。

    愛穿不穿,左右雙腿都被凍得僵硬的人又不是他。

    男人抿直嘴角,心中自是有些不悅。盛清越這兩天確有些反常,站的離他那麽遠作甚?避之不及唯恐和他沾上關係。也不知從前費盡心機揣摩討好他喜好的人是誰,舔著臉自討沒趣的事亦是不曾少做。

    難不成真是被他母後那頓板子打怕了?盛清越的膽量不至於此。

    風雪交加,院外的黑甲軍好似感受不到冷,凜冽肅殺守在暗處。

    刑坤站在台階下,隔著門窗,向屋內的男人稟告,“殿下,緣了法師已經在側廂房了。”

    一陣靜謐過後,房門被人從裏推開,撲麵而來的風雪泠泠吹進屋子裏,衣袍席卷,男人換了身寶藍色錦緞麵圓領袍,外頭罩了件墨色刻金絲鶴氅,威儀堂堂,冷肅的麵容在這冰冷的天氣裏平添幾分罕見的煞氣。

    足底一雙黑朝靴,走路無聲,碾在積雪上也幾乎聽不見聲音。

    “緣了法師的經書念完了?”

    自然是沒有。

    是邢坤拿著錯金刀架在緣了法師的脖子上,將人帶到了側廂房。

    衛璟斜掃了他一眼,不需多說就知道怎麽迴事。

    側廂房裏,緣合法師閉著眼在誦經。

    衛璟推門而入,撂下手腕上的佛珠,眉眼偏冷,輕諷出聲:“緣了法師,見你一麵還真是不容易。”

    緣了法師緩緩睜眼,雙手合十,恭敬從容:“太子殿下。”

    僧人年紀看著並不大,眉目亦是平和溫柔,未見深陷囹圄時的慌張惶恐,他平靜看著太子,緩慢說道:“殿下的煞氣比起從前更甚。”

    三年前,緣了法師便在這寺廟中,直言太子殺氣重戾氣濃,天生孤煞閻羅命,他這滿身殺戾難消,令人畏懼。

    這幾年,衛璟斂拾情緒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即便與他四目相對,也難以看清楚男人眼中化不開的濃稠墨色,擅於斂藏,不動神色,已然是深不可測的存

    在。

    衛璟無意同他浪費時間,“元月十五,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緣合法師心中應當有數。”

    緣了法師無聲歎氣:“阿彌陀佛。”

    …

    盛皎月讓小僧在屋裏點了暖爐,她又將門窗緊閉,過了片刻,廂房內逐漸變得暖和。她一雙被凍得發麻的手腳也漸漸迴溫。

    她還有些不自在,太子方才毫不避諱,當著她的麵更衣。

    也不知道這個男人的身體是什麽做的,深冬時節,竟是一點都不怕冷。

    盛皎月當時默默側過身體,有意不去看他,略顯慌張的動作讓太子看出了端倪,冷嘲熱諷同為男子有什麽見不得人?

    她不得已隻能將腦袋扭了迴去,太子的身體,她自是不陌生。

    年輕的男人,精血足火氣旺,腰腹是介於少年和成年男子的流暢線條,身材高大,手臂結實有力,龍精虎猛,處處都蓬勃旺盛。

    太子離開後,盛皎月腦海中緊繃的那根弦才緩緩鬆開。

    她在思考太子此次為何會帶上她同行,千禧寺裏有從邊城將軍府裏偷偷潛入京城的人,將軍府是皇後的娘家。

    先前皇上有旨,命鎮國大將軍交還兵符,駐守邊境,未有旨意,闔府上下永世不得入京,違者當以謀逆罪論處,殺無赦,誅九族。

    鎮國大將軍是太子的外祖父,在軍中威望甚高。

    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憨睡?

    皇上此舉是未雨綢繆,除掉老將軍這個心腹大患,他才能安穩坐在這個龍椅寶座。

    先前太子一直不肯帶上她,便是怕她發現寺廟裏有將軍府的人。

    上輩子,有人告發太子。後來禁衛軍將千禧寺圍成銅牆鐵壁,蒼蠅都難飛進去,裏裏外外仔細搜查半個月,也未曾在寺廟搜查到將軍府上的蛛絲馬跡。

    而後,太子很快就查出來是誰告密,第二天,那人血淋淋的頭顱便被掛在閣老府門外,臨死前還被殘忍的割去舌頭剜掉鼻眼。

    盛皎月這輩子無意摻和這些事,太子絕不是她父親以為的懦善憫和,儲君心機手段毒辣到令她膽寒。

    …

    正午時分,大雄寶殿裏已提前設好佛堂。

    太子殿下手執香箸,雙膝跪在蒲團,闔著雙眸,凝神屏息。殿中一片死寂,過了片刻,男人緩緩睜開漆黑的眼眸,麵上清淡冷色,他直起身子,將香箸插

    入香壇之中。

    寶殿中的僧人隨即開始誦經,做法祈福。

    盛皎月同顧青林都隻得站在殿外,隔著扇門,聽著僧人們傳出來的念經聲。

    等法事畢,顧青林邁開腳底的黑靴,往前走了兩步後忽然迴過身,桃花扇形漂亮的眼睛朝她看了過來,“盛兄,不來拜拜佛嗎?”

    許是盛皎月死過一次,對觀音佛祖畏多過敬,都不太敢用眼睛正視肅穆威嚴的佛像,她暗暗掐疼手心,深吸了口氣,板正清冷秀氣的小臉,“自然是要的。”

    她硬著頭皮邁過佛堂前的門檻,不露痕跡壓低眼皮,垂眸低眸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跪拜磕頭。

    盛皎月麵對佛祖不敢貪心許願,能重活一次,已是上天的恩待。

    顧青林側過眸,跪在蒲團上的少年閉緊雙眸,神色虔誠,透白的小臉被殿中搖曳的燭火照的通透,下頜線精致流暢,鼻尖微翹,蒼白的唇色裏隱露出幾分薄薄的血色,視線往下偏移,他的喉嚨都比同齡人更細。顧青林毫不懷疑自己一隻手就能輕鬆掐死他。

    他長了張唇紅齒白乖巧討喜的臉。

    做出的事情是真真兒讓人厭惡。

    他上趕著恭維太子的手段,做的並不高明,說著生澀的花言巧語,當著他們的麵也敢“仗義箴言”,直點他們的不是。

    不過是裝的正義凜然,清高孤傲罷了。

    但顧青林也沒想到盛皎月拜佛如此虔誠,看著倒也十分像樣。

    香箸燃盡,少年起身,擰著秀氣的眉,望著佛像出神。

    顧青林撣去袖口上不小心蹭到的香灰,好整以暇側眸看向身旁的人,“不知盛兄向佛祖許了什麽願?”

    盛皎月藏在袖口裏的手緊了緊,隨口敷衍:“求家人平安。”

    顧青林眉開眼笑,他笑起來是極出挑的,但身邊人最怕世子爺笑,如此這般,便知世子爺心情不好,“我還以為盛兄是為來年的春闈求得一個好名次。”

    盛皎月早已習慣顧青林對她說話的態度,侯府世子是皇親貴胄,自然也是太子黨。對她這樣有異心的人,自是沒有好感。

    她淡道:“考試求人不如求己。”

    顧青林意味深長:“盛兄說得對。”

    盛皎月的文章做得普通,策論倒是上佳,不過能寫得一手漂亮的好字,明年春闈考場裏必定有他的一席之地,就是不知,盛家這位公子能考中什

    麽名次。

    顧青林看過盛皎月所作的文章,中規中矩,他的水平若是想拿前三甲,除非盛家祖墳顯靈,否則無望。

    大雄寶殿外的風雪愈漸喧囂,積雪順著簷溝緩緩滑落,砸在石階之上。迎春樹的枝頭不堪重壓,斷了幾根。

    風和雪送來透骨的寒意。

    盛皎月板直腰身站在屋簷底,身體冷的打了個寒顫,捂在袖中的手指頭又逐漸冷卻,精致的臉龐在雪天裏顯得更加瓷白,淡粉色的櫻唇,被她的牙齒咬出兩道印痕。

    太子緩緩從殿內走出,漆黑的瞳仁睨了眼少年單薄的身軀,他漫不經心擺弄掌心裏的烏黑佛珠,見少年被嚴寒冷酷的風雪凍得瑟瑟發抖,毫無同情心。

    自個兒作的。

    氅衣給了他,不穿便受凍。

    盛皎月忍受著寒冷,努力繃緊嗓音,喉嚨裏發出的聲音還是輕輕在顫,“殿下,我們何時啟程迴城?”

    太子仰首望了眼天空裏落下的鵝毛大雪,才過了這小會兒,院中的積雪已經快要沒過他的小腿肚,他將目光寸移到少年削瘦蒼白的臉,嘖,看著還真夠可憐的。

    “今日走不了了。”太子雙瞳冷澈,“過兩日雪停了再迴。”

    年關多在千禧寺裏住幾日,無傷大雅。何況他們一行人今日是被大雪困在千禧寺。

    盛皎月不知道雪勢過大,是不是太子的借口。邊城外的小將軍此刻就在寺廟裏,許是他們還有要緊事商量,才需多停留幾日。

    既然如此,她再開口太子也不會啟程迴京。

    風雪攏起少年烏黑長發,衣襟輕晃,好似身拂明月清輝。

    太子盯著他的側臉看了片刻,小僧便走來領著幾位貴客去廂房安置。

    盛皎月住的地方靠著太子落榻的廂房,她迴屋過關好了門,又問小僧多要了床被子和木碳,以此取暖。

    她剛鋪完被子,就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她胸口這處好似發育的比別的姑娘還要大些,時間一長,被裹緊的胸口就開始疼。

    盛皎月解開衣襟,依次脫下外衫和裏衣,最後解開纏在胸前的白布,頓覺輕鬆。

    她又重新穿好衣裳,正準備歇息時,房門讓人敲響。

    刑坤過來帶話:“盛公子,殿下請您現在就過去。”

    盛皎月下意識抓緊被子擋住身軀:“可有說什麽事?”

    邢坤道:“卑職無權過問。”

    盛皎月清清嗓子,“稍等片刻。”

    邢坤冷嗬了聲,“盛公子讓太子等?”

    他的聲音冷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踹門而入,盛皎月慌忙中抓起太子給的那件氅衣,係好衣帶的那刻,邢坤很不客氣推開了門,扯起嘴角:“盛公子,請快些。”

    盛皎月微弓著胸口,走到了隔壁的廂房。

    太子落坐在軟塌小桌前,案桌上擺著棋盤,男人淡淡的眸光朝他看了過去。

    許是沒整裝好,盛皎月被這一眼盯得頭皮發麻,心裏發虛,就怕太子這雙銳眼看出她身上的不對勁。

    男人瞥過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抗拒,指腹輕點案桌,嘴角劃開沒什麽溫度的淡笑:“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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