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萊狄在冰涼湖水裏泡了十分鍾,在終於確定西涯度二人已經走遠了的時候,才從湖裏爬了上來,冷風一吹,冷得好像骨頭都一根根緊縮在一起了。


    她顫抖著找了一個避風處,檢查了一下,見最重要的東西都還在:兩塊夢生家的徽章,一小塊會期徽章的碎片,一件剛剛到手的機關。


    光是想辦法將那機關穿在身上,就花了米萊狄至少五分鍾:她冷得手腳不穩,機關又完全是由項圈、手環與鏈條形成的一件網式“上衣”,剛才在湖裏時都被纏在了一起,好不容易套上身,她被凍得又是一個激靈。


    可惜,如果是遠程作戰機關就好了。


    “可惜,不是遠距離攻擊的武器。”


    幾乎在念頭浮起來的同一時間,米萊狄就聽見它被人吐出了口——她一驚之下,騰地跳了起來,四下一看,卻什麽也沒看見;當她迴過神,意識到那聲音的主人時,對方又恰好小聲說道:“我在樹上呢,但你別往上看。”


    米萊狄立刻抬起了頭。


    麥芽那張小小的臉從枝葉之間急急地一沒,埋怨道:“不是不讓你往上看嗎?”


    “你放心,現在應該沒人跟著我。”米萊狄說著,還是低下了頭。


    西涯度二人才剛走;而羅更如果真的發現了她,根本不會給她穿戴機關的機會。“就算羅更同時看見了你我,我也可以跟你保證,他會先衝著我來。”


    他如同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猛獸,越害怕,就越要瘋狂地反撲撕咬;連徽章都不是他的主要目標了——一塊到手的徽章,當然不如一個死了的米萊狄更讓人安心。


    “你怎麽這麽巧,也在這兒躲著?”米萊狄問道。


    “不是巧,”麥芽小聲說,“那個叫雨甘的女的,一開賽就死死給我咬住了,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少辦法,跑了多少路!好不容易我才在這兒擺脫了她,但是我剛才又看見她了,好像根本沒走遠。我現在都不敢下去……你給了我一塊徽章,就叫我變成了眾矢之的,害死我啦。”


    “你被追擊的日子馬上要結束了。”米萊狄想了想,微微一笑,將褲兜裏的兩塊夢生徽章露出了個邊。“你看。”


    麥芽一見徽章,簡直像是身上抹了油,突然從樹枝上滑跌下來了;她運氣不錯,手上還抓著一隻棍子似的機關。“給我的?是給我的吧!我要勝出了——”


    “你先別高興。”米萊狄重新將夢生徽章放迴褲袋裏,係好了袋繩。“我的呢?”


    “好好地藏著呢,”麥芽幾下解開靴子鞋帶,從靴筒裏掏出了米萊狄的徽章。“你放心,我腿不臭。”


    米萊狄有點哭笑不得,囑咐她:“行了,你趕緊收迴去。”


    “你現在不要嗎?”麥芽一怔。


    “我現在要它有什麽用?”米萊狄指了指自己身上,說:“開賽一個多小時了,我又跑又戰,一身狼狽,連褲子都少了半條褲管。然後呢?我辛辛苦苦就為了迴到原點嗎?我拿迴自己的徽章,也照樣沒法勝出。”


    麥芽疑惑著,重新係好了小腿上的綁帶。“那你得去找羅更啊……”


    “我幫了你這麽大一個忙,我要求你也得幫我一個忙,這個公平吧?”米萊狄看著她,說道:“我同時被西涯度和羅更追擊,我需要有人幫我引開一方。”


    麥芽鼓著嘴想了想,說道:“要是我不答應,你拿著夢生家徽章也沒用啊。”


    “你不答應,我就沒法勝出,”米萊狄有意將後果說得嚴重了幾分,“我沒法勝出,你也別想勝出。徽章我扔湖裏,也不給你。”


    “你這人不太講道理,”麥芽咕噥著說,不大服氣。“我明明這一局沒和你結盟,你自己把我給包括進行動裏了……我也可以去找羅更,讓他給我兩塊徽章嘛。這樣一來,我還省事了——你這笑是什麽意思?”


    米萊狄知道她頭腦機敏,也在乎公平,如果將情況給她講明白,麥芽伸出援手的可能性是很高的。“你看這個。”


    麥芽看著她掏出來的會期徽章碎塊,愣住了。


    “除非羅更能狠得下心,四麵樹敵,像我一樣也襲擊一個其他家族的族長,否則他也找不到兩塊徽章給你了。”米萊狄往手裏哈著氣,說:“我為你奔波了半場遊戲,現在你還一個舉手之勞,不是很公平嗎?”


    麥芽想了想,終於歎了口氣。


    “在你和羅更之間,還是你稍微更討人喜歡一點點。”她嘀咕著說,“行吧,你可千萬要把我的徽章保管好了。你說,我現在怎麽辦?”


    米萊狄交代給她的任務,可以說不難,也可以說很難。


    西涯度和雨甘二人維持著一段距離,假裝落了單的樣子,此時正在附近尋找、吸引米萊狄上鉤——但他們不知道,他們反而給米萊狄提供了一個將計就計的機會。


    “你先找到西涯度,他就在這附近,應該不難找到。”米萊狄這樣囑咐她道,“在找到他之後,我不需要你動手,你隻要暗中跟著他就行。我一刻不向你發信號,你就一刻不要露麵……”


    “什麽信號?”麥芽立刻問道:“發了信號以後呢?”


    “當你聽到我的信號之後,你就要替我纏住西涯度,不能讓他離開。”米萊狄笑著問,“這一點你能辦到麽?”


    麥芽想了一會,臉都憋紅了。看樣子,她好像很想說辦不到,這樣一來就又能把難題甩迴給米萊狄了;隻見她手指不住摳撓著樹皮,眼睛不斷往那棍狀機關上掃,感覺耳朵裏都要冒出煙來了,才終於說:“……應該辦得到。”


    她話一出口,臉上又是坦然,又是後悔。


    “至於信號,”米萊狄點點頭,說:“當你聽見口哨聲的時候,就是你要阻止西涯度動身的信號了。隻要拖住他五分鍾,我隻要五分鍾。”


    “這哪兒是舉手之勞啊。”麥芽臨走的時候,又歎了口氣,問道:“那你呢?”


    “我就在這兒,”米萊狄疲憊地一笑,坐在地上,說:“我先喘口氣。”


    如今有了機關,米萊狄接下來自然要將雨甘的那一塊徽章拿到手。二人約好了事後碰頭的地點;她知道麥芽不會馬上找到西涯度,此時正好趁機積攢恢複一些體力,再出發去找雨甘——隻要將雨甘的徽章一拿到手,西涯度就等於是受製於她了,有了他哪怕不甘不願的相助,到時她難道還怕解決不了羅更麽?


    米萊狄一路走到如今,大半是受益於她的計劃周詳;隻是她卻不知道,今天她這一個計劃才剛剛在心裏成了個形,就已經觸礁了。


    世事偏偏這樣不巧,明明西涯度二人就在附近,但出去尋找他們的麥芽,沒有看見他們二人,反而在林間沒走多久,就迎頭撞上了羅更。


    當羅更忽然從一片灌木中走出來的時候,麥芽連心髒都差點隨著那一聲“啊”一起脫口而出。


    明明是如此高大的一個年輕男人,那一頭金紅頭發與野藤叢木也反差鮮明,但不知道為什麽,直到他主動現了身,麥芽才驚覺他也在這兒——被他的目光一掃,米萊狄的那一塊徽章,頓時好像著了火一樣,燒灼著她的小腿。


    “我、我正……”


    一句“我正找你呢”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麥芽知道自己能反應的時間不多,急忙改口說:“你原來在這裏,這麽巧!”


    羅更望著她,嘴角沉沉地動了一下,好像麵上有千斤重壓壓著,叫他不能笑起來。“不是巧,”他慢慢地將麥芽前不久才說過的三個字,也說了一遍。“我就是來找你的。”


    麥芽激靈靈地打了個顫。“找我做什麽?”


    至今為止,哪怕是明知故問,她說的每一句話也都不能定義為標準的假話,因此尚且可以應付。


    “米萊狄有沒有與你接觸?”羅更一邊問,一邊眯眼觀察著她,“她現在在哪裏?”


    如果要對這兩個問題撒謊,可就千難萬難了。


    麥芽十分痛恨自己這種連說一句謊,心裏都空空地好像要從懸崖上掉下去一樣的性格;然而不管是從現實利益考量,還是從那令人討厭的道義感來說,她都不能把米萊狄的位置交代出去——麥芽急切之下,突然在心裏唱起了歌。


    心裏一邊唱歌,她一邊飛快地將那句在舌頭上打了好幾個滾的假話給滑了出去:“我不知道!”


    這對她而言實在是一個裏程碑;隻是看著羅更的神色反應,麥芽卻說不好他究竟相信了自己沒有。


    羅更仍舊低頭看著她,濃眉紅唇都一動不動,眼下被淺淺掃了一圈淡青黑。


    她戒備著,往後退了一步,悄悄將機關轉向了前方。


    如果羅更真要動手,就算體力上麥芽無法抗衡,她也有信心能用自己的身手與機關術叫他吃一番苦頭,至於最後能不能抓住她,那就要看運氣了。


    羅更一言不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麥芽,好像也在心裏衡量著動手的後果。


    他看起來好像一個原本又潤澤、又健康的少年,卻突然受到了不該有的折磨——誰看一眼都知道,他覺得自己不該遭受如此命運——實在叫人難以想象,他開口時說的話。


    “你們這種人啊,”他歎息一般地說,“如果能有一點自知之明就好了。”


    麥芽心中一凜,不自覺地直起了腰,將機關緊緊握在身前。


    “這個世界上,你看,就是有一小部分人是天生應該坐在上麵的。人生於世上,就應該各自有命,各司其職。”羅更一邊說,一邊慢慢地走了過來。“該做屬下的,就好好聽話,該做零件的,就多給自己上上油。風角家給了後代一個也坐在上麵的機會,可是你啊……注定是個殘次的部件。”


    “你別過來。”麥芽死死壓製住雙手的顫抖,低聲說:“不然我絕對要你為這番話付出代價。”


    羅更好像沒聽見。


    他又往前邁了一步,目光斜斜向她一轉,窄窄的麵孔,窄窄的笑。“我允許你把屬於我的東西再拿一會兒……因為我現在一點精力也不想浪費在你身上。你聽明白了的話,就滾吧。”


    盡管腦海中各種念頭如狂風唿嘯,麥芽卻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不管羅更為什麽竟然願意放過她和她身上的徽章,這或許都是她唯一一個脫身的機會。


    一頭撲入林間後,麥芽戒備地迴頭一掃,正好看見了羅更的背影,有一刻,差點以為他腰帶裏歪歪地插著一大捧花——但再仔細一看,她險些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氣。


    麥芽咬著牙,不敢再耽擱,急急跑遠了。


    因此她也沒看見,羅更在原地蹲了下去。他的目光順著麥芽剛才踩平的野草,穿過被碰歪了的藤蔓,和枝葉折斷的灌木,漸漸描摹出了一條依稀不清的小道。


    他站起身,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仿佛能聞見麥芽尚未散去的氣息一樣,他倒溯追尋著她來時的方向,每一步都恰好落在柔軟的土地上,從暗綠林蔭之間,走向逐漸向他打開的一片陰雲與灰湖。


    一個人影正倚在樹幹上,雙腿長長地交疊在一起,凝練的肌肉線條鬆緩了。那一頭被打濕的深金色頭發,柔軟地垂落著,遮住了她的半張臉,好像她已疲憊過頭而睡著了一樣。


    羅更看著地上的一根短樹枝,把靴子踏上去,輕輕一踩。


    “啪”的一聲;那人影頓時抬起了頭,身上機關鏈條粼粼地泛起了一片光。


    二人目光相交時,他第一次感到了滿足。


    “米萊狄,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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