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帝上任多是忙碌,盡管兩人同睡一屋,但尚聽禮已好幾日不曾與柯信碰麵了。


    這些天,柯鈺這個新帝發布了好些消息,其中尚聽禮最關注的一項,便是柯鈺和鶴知樰的婚期。


    定於年後開春的吉日。


    尚聽禮想,估摸著是新帝想讓她姐姐再留家過一個新年吧,算新帝有良心。


    又是一年臘月,今年的初雪下得比去歲早些,從昨兒夜裏便開始下小雪了,到此時清晨才停歇,青石路麵鋪了一層稀薄白霜。


    臘月初一,正是柯信的生辰日。


    尚聽禮不禁想起去年,那時她根本不知曉柯信的生辰日,便是文惠特意同她提及過也被她拋之腦後,最後擰擰巴巴的封了個百兩銀票的紅封給柯信,便是算作給他的生辰禮。


    她本對此不以為意,哪料想過,他給她的生辰禮竟是一根發簪和一隻手鐲外加九萬兩銀票。人最怕的就是對比,這同她“準備”的生辰禮可謂是相形見絀。


    尚聽禮現在想想,仍是尷尬不已。為了彌補一下柯星臣,她決定這迴好好準備一下,盡量不像去年那般敷衍寒酸。


    “該準備些什麽好呢?”


    尚聽禮雙手托腮,思緒放空,兩眼無神地盯著桌麵瞧。


    雖說是相處了一年餘,但她向來無心研究旁的,自然是不怎麽了解柯星臣的喜好了,她哪裏知曉他喜歡什麽。


    “唉——”


    尚聽禮歎了口氣後,又繼續苦思冥想。


    她不由想到了一件事情。


    去歲護國公府的賞荷宴上,一眾公子哥投壺,柯星臣亦在其中,他那一發全壺可謂是驚呆了眾人。那時他應當是故意為之的出風頭,而目的便是許太後彩頭中的星辰劍。


    所以……他喜歡劍嗎?


    尚聽禮輕輕蹙眉,表情十分苦惱。


    也就今日光景,她上哪去給他打造一把好劍?再者說,他已經有了一把頂好的星辰劍,還能夠看得上別的次品嗎?


    “芳芷,你可知京中哪有打鐵的能夠又快又好打出一把好劍來?”尚聽禮還是喊來了芳芷,“最好是能夠在今日之內打造出來的。”


    “……迴王妃,那恐怕是沒有呢。”芳芷默了片刻道。


    尚聽禮唉聲歎氣:“果然是行不通嗎?”


    芳芷問道:“不知您想做何?”


    “今兒不是王爺生辰麽?我想著給他送一把好劍。”尚聽禮說道,“但現在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唉,早知道就提前一些時日準備了。嗐,這不是又忘記了嗎。


    芳芷提議道:“不如奴婢去問問杜衡?”


    尚聽禮忽然轉頭衝她笑眯眯:“那敢情好啊。”


    芳芷紅著臉給她福身一禮,便默默退了出去。


    尚聽禮看著芳芷離去的身影,還在笑得歡樂。


    她估摸著,來年喝完姐姐與新帝的喜酒,她也該給她這個大丫頭辦一個喜宴了。


    誰曉得啊,在她和柯星臣不知道的地方,芳芷和杜衡竟是看對眼了。她們二人做主子的也是最近幾日才看出了端倪來,是以這幾日柯星臣外出都隻帶了一個常棣,把杜衡落在家裏了。


    不多時,芳芷便又紅著臉迴來了。


    她道:“杜衡說,王爺書房裏掛著的那把星辰劍,至今還未配有劍穗。”


    “劍穗嗎?”


    尚聽禮想了想,劍穗這個東西現在開始做的話,也還來得及。


    於是她不再做它想,立馬行動起來,她就做個劍穗給柯星臣了。


    尚聽禮記得,星辰劍的劍身似雪如月般潔白,其上鐫刻著星辰一般的圖案,劍柄乃是冰藍漸變雪青紫的紫玉打造,整把劍可謂是劍如其名般漂亮。


    晚膳前,尚聽禮總算將劍穗做出來了,她自己瞧著還算滿意,就是不知曉柯信會不會喜歡。


    她讓甘棠收拾好,她才伸了個懶腰,便聽到外頭丫頭們見禮的聲音。


    尚聽禮一怔,柯星臣今兒迴來得這般早嗎?


    她從屋裏走出去,便見到文嬤嬤正在同柯信說話:“王爺,太上王妃已安排好了席麵,您同王妃待會兒到膳廳去用晚膳即可。”


    見到尚聽禮出來,文嬤嬤又對著她見禮:“王妃。”


    尚聽禮頷首笑道:“勞嬤嬤同母妃說聲,我和王爺稍後就來。甘棠,送送嬤嬤。”


    文嬤嬤笑得眉眼彎彎:“老奴省得。”


    ……


    用過晚膳,從膳廳迴到新苑,尚聽禮鬼鬼祟祟地貓進了西屋,她做好的劍穗裝了匣子裏,就放在了西屋。


    她的手剛摸到案桌上的匣子,身後便傳來一道聲音:“你在做什麽?”


    “啊——”


    尚聽禮嚇了一大跳,手中的匣子下意識甩了出去,她不自覺抱住了腦袋,嘴裏喊道:“鬼啊!我不是柯星臣,你找錯人了!”


    “……”


    柯信單手接住了匣子,拿在手裏隨意把玩著,一臉無語地看著她,無奈地笑了一下。


    他的笑聲低低的,卻是有溫度的。


    尚聽禮頓覺不對,悄悄轉過頭來,便見他對著她笑,一臉看傻子的神情似的。


    尚聽禮:“…………”


    她連忙放下雙手,故作鎮定地挺直腰板,昂了昂腦袋,“哦”了一聲:“是王爺啊。”


    柯信笑著點點頭:“是我。不是鬼哦,王妃。”


    尚聽禮噎了一下,沒忍住瞪了他一眼。


    柯信舉著匣子,問她:“這是什麽?”他疑惑地將匣子往她跟前遞。


    尚聽禮沒接。


    柯信“嗯?”了一聲。


    “柯星臣,生辰快樂。”尚聽禮把匣子往他身前推了推,“這是給你的生辰禮哦。”


    “……”


    她那雙眼睛向來是好看的,澄澈又分明,就那般一眨不眨地盯著人看,勾人不自知。


    柯信滾動了一下喉結,直勾勾地盯著她看,突然就笑了:“不是一百兩銀票了吧?”


    尚聽禮怒了:“看不起誰呢?”


    柯信仍是笑:“王妃大人有大量,原諒一下我這不懂事的吧?”


    “……你不打開看看嗎?”尚聽禮問道,目光落在他手上那隻匣子上,這麽好看的劍穗,若是柯星臣嫌棄,那就說明此人沒眼光。


    “看,當然要看。”


    柯信說:“勞煩王妃替我打開一下,可好?”


    尚聽禮微微皺眉,心想美得他,連自己的生辰禮物都懶得親自打開了,想是這般想,她還是替他打開了匣子。


    柯信怔怔。


    躺在匣子裏的是一隻劍穗,整體呈現冰藍漸變雪青紫,靠近劍柄那端墜了兩顆紫珍珠,往下是一塊同心結樣式的冰藍岫玉,後又墜上兩顆紫珍珠隔斷,再下是一個雪青紫玉環,裏頭吊著一朵小巧石榴花,玉環下一顆紫珍珠下吊著一把銀質平安鎖,其上掛著兩顆銀鈴鐺,底端分別以兩顆紫珍珠墜著兩條冰藍漸變雪青紫色的流蘇。


    隻消一眼,他便知曉,此乃獨屬於給他那把星辰劍配的劍穗。


    柯信隻覺得嗓子眼有些發幹,“你……”


    尚聽禮笑著問道:“喜歡嗎?”


    柯信道:“喜歡。”很喜歡,非常喜歡。


    “喜歡便好,這說明你還是挺有眼光的嘛。”尚聽禮說道。


    柯信一頓,一時間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了。他定定看了她兩眼,開口道:“跟我去個地方如何?”


    “啊?去哪?”


    “跟我走便是。”


    在尚聽禮還未反應過來之際,柯信放下裝著劍穗的匣子後,一把拉過她的手,帶著她走出了西屋。


    來到院中,柯信驀地單手攬住她的腰,尚聽禮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他“咻”地一下子帶著她飛到了屋頂上。


    尚聽禮隻覺得腳都軟了,偏偏嘴是硬的,隻聽她說:“唿,刺激!”


    柯信搖搖頭,帶著她尋了個位置坐下。


    緩過來後,尚聽禮轉頭看向他:“帶我上來做什麽?”她又看了看天,夜幕已經落下,今夜無雪,但美麗凍人,好在她有穿著大氅,也還能受得住。


    柯信沒有看她,卻是問她:“你日後有何打算?”


    尚聽禮頓了一下:“我嗎?”她仰頭看向長空,“命運改寫了,大仇得報,我啊——”她笑了起來,“我沒那麽大的誌氣,就好好當個王妃吧,閑適又富足。”


    柯信抿了抿唇:“有我嗎?”


    “什麽?”


    尚聽禮愣了好一會兒,她又沒忍住笑,說道:“當然有你啦,你可是王爺,沒有你,哪來的王妃我啊?我們倆可是嘉賢太後親自賜婚誒,這輩子都是注定綁在一處的。”


    明武帝退位前,也將已故太後追封為嘉賢太後了。


    “所以……你隻是覺得我們是因為一道聖旨在一起,而不是因為你我有情,對嗎?”


    柯信的聲音有些悶。


    尚聽禮聽慣了他冷漠的聲音,也挺多了他欠欠的聲音,還是第一迴聽見他這般低落的聲音,她一時不知該怎麽迴答。


    她不禁清了清嗓子,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可我們本來就沒有情啊,這不對嗎?”


    柯信深吸一口氣,側頭盯住她:“鶴聽禮。”


    尚聽禮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對她說:“倘若我對你有情呢?”


    尚聽禮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他,仿佛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麽。


    “你真的一點也不明白嗎?”柯信問道。


    他一直藏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一隻紅色繡球躺在他的手中,風過一陣便銀鈴繞耳。


    尚聽禮低頭。


    繡球上繡著荷包牡丹,周邊一圈的四片花瓣中心處墜著嵌銀鈴的白珍珠流蘇,繡球中心底端掛著月亮形狀的銀片,吊著紅色的流蘇,兩旁有白珍珠流蘇點綴。


    是個很好看的繡球,做工雖稱不上頂尖,卻也很精致。


    柯信將繡球放到她的手上,“如果我說,這隻繡球我不假於他人之手,乃是我親手所做,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尚聽禮發覺手上的繡球有些燙手,“這是……你自己做的?”


    柯信道:“是,那些所謂忙碌的日子裏,我在忙的東西便是你手上的東西。”


    起初,他連針都拿不穩,甚至上手便能紮到自己,他不記得他手上掛了幾個小窟窿。


    他隻知道,當他能夠完整製作出來一隻繡球時,他是開心的。


    可是這還不夠,他覺得,他給她的東西絕不能有瑕疵,他給她的,必須是最好的。


    不過他後來再是努力,果真也沒有什麽天賦,最終做得最好的也隻能做出來眼下這個繡球了。


    尚聽禮完全愣住了。


    她不太懂情之一字。


    哪怕是上輩子,她也從來不曾與人談心過。上輩子,她隻是奉行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名句,不過她不甘心一輩子待在小院裏過活,她想要生活得更好些,所以她督促汲章上進。然而,她對於汲章此人也就僅限這些罷了。便是最後被捅了一刀,她也是恨汲章了結了她性命,並非是汲章藏外室。


    她對汲章是沒有情的。


    她即使重活一世,也不懂得情愛,她隻知道生活愜意便是足夠。


    可是眼下,她那位她看來與她相敬如賓的夫君卻對她說,他對她有情?


    “大男子賺錢,自然該給夫人花。我心知你愛財,樂意給之。”


    “發簪贈發妻,鍾情贈之鐲。還記得嗎?這是我去歲給你送的生辰禮。”


    “我在繡球上繡的是荷包牡丹,你不覺得它的花瓣像是人的心嗎?”


    他的肺腑之言聲聲在她耳畔響起,比此刻的風聲動人,比悅耳風鈴動聽。


    尚聽禮忽然便笑了。


    她的笑容清淺,又比晚星要讓人深刻。


    柯信絮絮叨叨間,隻聽見了她的聲音和著風鈴聲:“柯星臣,我思來想去,覺得不能埋沒了王妃這個身份,所以——”


    “今晚宣你侍寢如何?”


    柯信呆住。


    有人在他麵前揮了揮手,仙樂隨之入耳:“怎麽?傻了嗎?”


    柯信眨了眨眼。


    尚聽禮沒忍住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看,我早就說過了吧,柯星臣真的很笨呐。”


    她站起身來。


    明明是在屋頂上,可是她完全不害怕,她手握著繡球,伸手在嘴邊突然大喊:“柯星臣是笨蛋——”


    一瞬間,天上毫無預兆的落下白羽。


    柯信迴過神來,也站起身來,微微側身低下頭去看身旁的她,任細雪飄在肩頭。


    他低笑:“那當然是因為王妃太聰明啦——”


    莫名的,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雪是愈下愈大,可兩人並未有要下去的意思,由著雪花打在身上,卻笑得像兩個絕世大傻子。


    霜雪滿頭,亦是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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