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義忠侯府,迴仁親王府的路上。


    甘棠忍不住抱怨道:“奴婢瞧著這蘭兮小姐是越活越迴去了,聽聽她方才說的那些話,這不是故意要世子妃您難堪嗎?”


    便是芳芷也道:“蘭兮小姐從來對您不懷好意,這算什麽表姐?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親戚,竟如此見不得您好。”


    “她一向如此,你們何須生氣?省得氣壞自個兒。”


    尚聽禮早已習慣。


    餘蘭兮那個人,不知隨的誰,從她第一天到義忠侯府,便對她擺出了十足的惡意。舅家的生活,與她想象中的相去甚遠。可年幼的她無法逃出這座令人作嘔的府邸。


    記憶裏,她父親倒真是個孤兒。她從未見過父族的親戚,因為祖父和祖母在父親少時便去世了。而父親又早已與那些吃絕戶的親戚斷了親,便沒有走親戚一說。


    隻是她原本以為母親如同父親差不多的情況,哪知她竟是有舅舅的人,且舅舅家竟還是上京城裏的高門大戶。


    她總覺得,父母的過去有著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尚聽禮一抬頭,便見兩個丫頭仍一臉不高興,不由笑了。


    “不要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咱們上街逛逛去,也好開心開心。”


    兩個丫頭便霎時喜笑顏開。


    ……


    清風徐來,茶香滿屋。


    “你昨日差人來,說是老四有意拉攏白升程?”


    柯鈺將盛著茶水的茶杯端到嘴邊吹氣兩口,隨後細細品味。


    “或許已經拉攏成功?”柯信嘴角微微抬起,“我的人親眼看到他同白家小姐在春池濱相看,若非已經成事,他何必冒這個險?”


    柯鈺莞爾而笑:“你說得很對。”


    柯信端茶品茗。


    “從你第一迴約我到這裏,你前前後後提醒了我四件事。”


    柯鈺不含什麽情緒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而顯得溫和。


    柯信點頭“嗯”了一聲。


    柯鈺笑了一聲,飲過一口茶,又接著道:“我知道,你一開始投誠了老四。那麽,你是因何而背叛他呢?”


    這句話,他問得不含感情,有些許涼意。


    柯信大大方方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笑得不甚在意道:“雲宴兄這麽問,可是怕我兩麵三刀?”


    柯鈺道:“倒也不是。”


    “那是什麽?”


    柯信開門見山道:“我同雲宴兄說句實話吧。我一開始確實比較看好霽華兄,不為別的,就衝著他給我的感覺是不會卸磨殺驢那種人。”


    說到這裏,他苦笑一聲。


    哪裏是不會卸磨殺驢啊,根本就是想要牛幹活又不給牛吃草,甚至還未成事便開始謀劃如何卸磨殺驢了。這樣的畜生,也就是他剛開始眼瞎了才會投誠。


    “這評價倒是挺高。”柯鈺搖頭失笑。


    柯信也笑:“不過年輕人嘛,總是有那麽幾分天真的。我如今也算是看透他的真麵目,亡羊補牢總歸還算能救一二。萬幸,我沒有天真到底。”


    他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茶香清雅,鮮爽的口感迴味悠長,心靈得到一瞬的撫慰。


    萬幸得以重來。


    柯鈺揚唇:“星臣便不怕我乃是第二個老四?或許現在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在利用你?”


    柯信聽後放下茶杯,不以為意道:“若是這樣,我認命唄。”


    “認命?星臣倒不像是會認命之人。”


    “雲宴兄亦不像是會攛掇小孩子沾染陋習之人。”


    兩人不免相視而笑。


    柯鈺朝他伸出一拳頭,說道:“希望不讓星臣失望。”


    “盡我所能為雲宴兄所用。”柯信握拳與他對接。


    ……


    傍晚時分,霞光遍處,映得義忠侯府結彩的牌匾紅光潑灑。


    餘齡齡冷漠地望著滿屋子的紅色,心下一片木然,她終究還是要嫁給那樣的人。


    有丫鬟來來迴迴進出她的閨房,一會兒給桌子鋪個紅色桌帔,一會兒給椅子鋪上紅色椅帔。


    她望著紅帳出神。


    俄頃後,餘齡齡動了動腦袋,扭頭看向候在一旁的丫鬟,喊了一聲:“小琴。”


    喚作小琴的丫鬟囁嚅了一下,忙應聲道:“小姐,奴婢在。”


    小琴便是上迴替餘齡齡上藥的那個丫鬟。


    餘齡齡道:“你去替我出府辦一件事。”


    小琴一臉為難,躊躇道:“小姐,夫人今兒吩咐過,不許奴婢們出門去。”


    “是嗎?”


    很正常的語氣,卻還是讓小琴哆嗦一下,她戰戰兢兢道:“是的小姐。”


    餘齡齡牽唇笑道:“我記得你娘似乎是在我姨娘院裏做事啊?”


    小琴僵在原地,後背生寒。


    她的小姐從來不是什麽良善之輩,相反,小姐極其惡劣,稱得上是殘忍。


    小姐並不如表麵上和氣,私底下總是對她們這些下人非打即罵,她們這些貼身丫鬟受的罪更大,身上幾乎沒有幾塊好肉,一堆醜得無法見人的疤痕,既醜陋又可怕。


    她聽得懂小姐的意思。


    倘若她今日不能尋機會出府去替小姐做事,那麽她娘多半落不了好。


    小琴咬緊牙關,“噗通”一聲跪得幹脆利落,磕頭道:“請小姐吩咐——”


    餘齡齡滿意地笑了。


    ……


    翌日清晨。


    尚聽禮帶著兩個丫頭出門,去了義忠侯府。


    昨日去給餘齡齡添妝時,餘敬曾說過,希望她能早點過府,權當替餘齡齡撐一撐場麵。


    她想著,撐場麵也不是不行,如果能氣到某些人的話。


    柯信沒有跟她一道過去,他說晚些時候,等開席時辰到,他再過去吃席。


    尚聽禮自然是沒有意見。


    仁親王府的馬車停在了義忠侯府大門外,尚聽禮從車上走下來,瞧著鋪紅掛新的大門口,有幾分說不出的感受。


    許是知道她會早些過來,餘敬又一次領著全家人出來迎接。


    尚聽禮知道,其實迎接的並不是她。隻是可惜了,注定是要讓她那舅舅失望的。


    她走到餘敬跟前,他還在往她身後張望。


    尚聽禮不由好笑:“舅舅,世子他有事,晚些時候過來吃席。”


    餘敬臉上的笑容果然消散不少,冷淡地點點頭:“那聽姐兒便先去看看你齡齡表姐吧,你蘭兮表姐也到了。”


    尚聽禮頷首:“成。”


    餘敬這次倒沒有拂袖而去,今日人多眼雜,若是叫人瞧見,指不定要被小人參一本不敬宗室。


    直到將尚聽禮迎到了院裏,他才找借口去了書房。


    “聽姐兒隨我來。”


    潘亞瑩把人帶到了正堂。


    喝過義忠侯府的下人斟的茶,尚聽禮笑吟吟地看著潘亞瑩,說道:“不知舅母要與我說些什麽體己話?”


    潘亞瑩沉著一張臉看她:“聽姐兒,上迴舅母說要送你兩個伶俐丫頭一事,你是不是與王妃和盤托出了?”


    尚聽禮微怔。


    她是記得,她當時沒同母妃說過,畢竟茲事體大。不過聽舅母這語氣,是來秋後算賬還是怎的?


    潘亞瑩訓斥般說道:“聽姐兒你這麽做可不厚道,這不是要害你舅家嗎?”


    這麽一大口黑鍋就往她腦門上扣,尚聽禮可背不動,她展唇道:“舅母您最是厚道,可您敢在孝期往世子房裏插人呢。要說厚道,那我自然不及您了。”


    她指了指天,繼而指了指地,意有所指道:“舅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潘亞瑩擰眉:“我當時不是說了嗎?那是讓你帶迴去伺候你的。”


    尚聽禮道:“我也說了,我不需要。”


    “……”


    兩人對視間,誰也不讓誰。氣氛一時有些凝滯,大紅囍字仿佛不似方才喜慶。


    潘亞瑩移開目光,不鹹不淡地開口:“聽姐兒,你需得記得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是,舅母。”


    尚聽禮站起身來。


    “不過我覺得這句話更應該我對您說。”


    潘亞瑩瞪向她:“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尚聽禮笑而不答,說道:“今日乃是齡齡表姐的大喜日子,我該去給她祝賀了。”


    她轉身出了正堂。


    “嗬——”


    潘亞瑩冷冷一笑:“難怪蘭姐兒總沉不住氣,倒算這死丫頭有幾分本事。”


    “夫人消消氣,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罷了。”她身後的嬤嬤安慰,“表小姐這般張揚,遲早有人教她懂事的,您莫要氣著了自個兒。”


    ……


    尚聽禮自是不知自己將潘亞瑩氣了個半死,若是知曉,也隻會覺得暢快。


    她徑直去往餘齡齡的院子。


    路上恰好與餘蘭兮碰上,餘蘭兮想嘴她兩句,被她無視掉,又成功氣到了餘蘭兮。


    短短半盞茶的時間,她先後將這對母女氣得跳腳。


    半刻鍾後,尚聽禮進了餘齡齡的院子。


    “聽禮表妹怎來得這樣早?”餘齡齡一見到她,心裏便不痛快。


    尚聽禮隨意地坐下,打量了她一番。柳眉輕染,櫻唇微點,兩頰胭脂暈出嫵媚的嫣紅,額間畫著鈴蘭花花鈿,新娘子一身大紅喜服,無疑是美的。


    “今日可是齡齡表姐的好日子,我怎能不早些過來?”


    餘齡齡:“……”


    “其實我有事想要請教表姐。”


    餘齡齡微微蹙眉:“表妹但說無妨。”


    “那我可就說了。”


    尚聽禮盯著她道:“表姐似乎對我對你見死不救一事頗有微詞?”


    餘齡齡心頭一震:“我不知你在說什麽。”


    “騰、位、置。”


    尚聽禮一字一頓,忽而笑了起來:“不知表姐要給我騰何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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