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致二人歇在一個樹洞裏, 此時距她們離開祭壇已經過去了十餘日。


    將女子帶出來後,辭致的第一要務自然是找一個可以讓女子休養的棲身之所——這個樹洞就是在這途中發現的, 幹燥寬敞又涼爽,很適合靜養。辭致用法訣將樹洞簡單清理,用幹草和毛皮鋪了床, 暫時安置了昏迷的女子。


    辭致早前已經用法訣洗去了女子身上的髒汙,並且給她換上了一身精致大方的蝶紋白裙,不過女子直到今日才醒過來。


    女子醒後便坐了起來,清瘦身形和白裙很是相襯。她伸手將鬢角長發撩到耳後,露出線條柔和的美麗五官, 一雙幽雅深邃的碧色眼眸看向空處。


    辭致見女子呆坐了太久, 遞給她一杯水,俊美臉龐露出一個有幾分拘謹的笑容:“嗯,那個,喝點熱水吧。”


    女子微怔,迴神, 接過茶盞,微笑:“多謝。”


    因為剛醒來不久, 女子看上去有些虛弱, 笑容隻是勉強的維持了一瞬間, 聲音也不自然的發澀發啞。她捧著茶盞喝了一口, 突然出聲:“我一直出神, 都還沒有謝過你救了我, 抱歉。”


    “舉, 舉手之勞而已。”辭致愣了愣,悶悶道,“你的樣子,讓我想起了自己。”她沒有再說下去,笑,轉移話題,“我該怎麽稱唿你呢?”


    “我麽?”女子勾了唇,剔透的碧色眼眸卻黯淡了,眸光晃動,似笑非笑,“我叫清篁。敢問姑娘名姓?”


    “我叫辭致。”辭致點頭,轉而問,“清篁,方便問你為什麽會被囚禁在祭壇裏嗎?”


    清篁擰緊了眉頭,沒說話,碧色眼眸閃過嘲諷意味,表情帶了幾分痛苦。


    辭致警覺了起來,補充道:“如果不方便的話,不用——”


    “沒有不方便。”清篁恢複了平靜,扶著擱在膝蓋上的杯盞,“一個朋友欺騙了我,我在找尋證據的過程中被他埋伏。”她想了想,問,“……那時大概是玄龍曆四十幾年,也不知我被困了多久。現在是什麽年份了?”


    找尋證據,被囚禁在迴靈毒沼祭壇,玄龍曆四十幾年……這些信息整合起來,和竹裏在手劄中的描述大致符合。


    但是女子說自己叫作“清篁”?


    “辭致姑娘?”清篁默默地看著辭致的臉,小聲道。


    辭致猛然迴神,笑:“現在似乎是真龍曆?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的算法,不過距玄龍曆四十年已經過去近萬年了。”


    “這樣麽……”清篁低了頭,“近萬年了啊……”


    “是的。”辭致看她情緒低落,轉了話題,發問,“清篁姑娘,你接下來有沒有什麽打算?”


    “我一直在追查有關這幾處祭壇的真相,但一直都不得要領,清篁姑娘是我在祭壇裏發現的第一個活生生的人,不知道能否為我解惑?”


    清篁搖頭:“恐怕不能。”


    “不能?”辭致有些失望。


    “我正是在追尋真相的過程中被朋友埋伏。”清篁苦笑,“我的確有了些發現,但也僅僅如此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不過,辭致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若是我能迴答的,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有新線索總比原地踏步好。”辭致聽了她話,摸了摸自己下巴,問,“那個埋伏清篁姑娘的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他叫成烈,是華帝師門傳人。”清篁麵色略有些嚴肅,“我與他相識多年,自以為關係還算親厚,當時有‘北華三聖’的說法,便是指的我、成烈和聽嘉。”


    “我們曾一同出生入死,而我和成烈都擅長陣法,所以我一直把他當作可以切磋技藝的至交好友……我還以為他是勇毅良善、心懷蒼生之人,是我看走了眼。”


    “聽嘉?”清嘉所述的成烈和辭致猜想的大致相同,辭致的注意力便落到了這個新的人名身上。


    提到聽嘉,清篁臉色柔和了一些:“聽嘉是白王師門親傳,她與此事無關。有一天成烈找到我,想要我設計兩個陣法,一個用於格殺,一個用於禁製,還給了我一小塊骸骨,讓我以骸骨的氣息為目標。”


    陣法設計初期,如果將針對目標考慮進去,將能提高陣法對特定目標的效果,上一世容染設計的許多陣法都針對了慕蘇。


    “骸骨?”辭致想到自己在幾處祭壇裏看見的骸骨,追問,“你知道是誰的骸骨麽?”


    清篁點頭,喝了口水,接著道:“是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氣息,我不知道是什麽生物的骸骨。當時我隻以為是某種不常見的魔物,現在想來,恐怕不是。”


    “我那時沒有多想,陣法設計完成後就教給了成烈。過了一段時間,我去問他願不願意一道去一處秘境,恰好看到他在布置陣法——他把我的兩種陣法融合到了一起,正在添加某些細節。我覺得不對,留了個心眼,迴去自己仿照他的手法試了試。”


    空氣突然安靜。辭致中斷思緒,看向清篁,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沒說出口,反而愣住了。


    清篁眼眶微紅,含著淚,抿著嘴唇。


    “清篁姑娘?”辭致有些擔憂。


    清篁咬了咬嘴唇,收整情緒,咳了咳,聲音低沉:“那之後的陣法,變得過於兇戾,奪人性命或者封印都是其次——它能將生靈的靈魂與血肉全部‘湮滅’,化作最精純的靈力本源。”


    “你可以理解為‘獻祭’。”


    辭致再度愣住,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她心頭,負麵情緒鋪天蓋地。


    她按住自己太陽穴,喃喃:“獻祭……那一定和我走過的那些祭壇有關係了吧?”


    “也許。”清篁低眉看著地麵,“從那時起,我便開始注意成烈的動向,因此發現了第一處祭壇遺跡,那裏頭有我陣法的痕跡,以及……枯骨。”


    “不是他最開始給我的那種自然死去者的骸骨,而是被強行剝離靈魂與血肉、灰飛煙滅後最後僅剩的東西。”


    她的聲音在發顫,因為愧疚。


    她的陣法讓這些生靈魂飛魄散,連存在都幾乎被抹殺掉。


    辭致拍了拍她的肩膀。


    清篁抬頭,與辭致對視一眼,接著道:“祭壇建造的年份比我的年歲還要久遠許多,祭壇中壁畫以遠古三神為主題,但我最終還是不知道祭壇為何而建,也不知道成烈究竟想做什麽。”


    說到這兒,清篁突然想到了什麽,問: “說起來,都已經近萬年過去了,成烈在囚禁我之後竟然沒有做出什麽事?”


    辭致坐到旁邊的動作頓了頓,瞪大了眼睛,恍然:“你說得對……為什麽近萬年來竟一直風平浪靜?”


    獻祭是逆天改命之舉,能換取極其強大的力量,成烈——或許還有別的同夥,要做的必然不是小事,不論如何都不應該如此默默無聞的。


    清篁突然笑了起來。


    “清篁姑娘?”辭致不解。


    “叫我清篁就好。”清篁一直暗淡的眸光第一次明亮了些,“我還活著,成烈大概也還活著。”


    “風平浪靜,也許隻是因為時機未到,”


    辭致若有所思。


    “我之前有一個推測。”清篁總算不像最開始那般滿是沮喪,語氣輕鬆了些許,“這幾處祭壇的方位與設計似乎有某種規律,像是大型陣法中的環節。”


    “以八方祭壇為眼、以天地為界的龐大陣法?”辭致覺得腦海中有什麽概念變得清晰起來,“為什麽?”


    清篁把杯盞放到一邊,問:“你聽說過華帝‘向天城’的傳說嗎?”


    一切塵埃落定後,華帝不再過問世事,修築了一座漂浮在天上的城市,取名為向天城,孤身一人居住其中。


    “有所耳聞。”辭致點頭,“但華帝死後,向天城也消失了。”


    “華帝在向天城中隕滅,向天城一夜之間無影無蹤。”清篁慢騰騰道,“傳說,向天城中保存著華帝畢生的財富和華帝那至高無上的神力。”


    “你的意思是……?”


    “我嚐試將幾處祭壇的方位連成弧,記載中向天城的位置恰好在圓心。”


    清篁點到為止,辭致陷入思考,樹洞內一時寂靜無聲。


    辭致從思考中迴神:“我認為你說的在理,成烈的所作所為很大可能是為了向天城。”她想了想,問,“接下來我將動身去下一處祭壇,你有什麽打算?”


    清篁低了眉,聲音壓抑:“我不知道。大概找成烈報仇。”


    “你現在這個樣子,恐怕遠不是成烈對手。”辭致不讚同。


    “我並不急在一時。成烈放任你救出我,必然對你我有所求,他,或者說他們,暫時還不能動我們。”清篁看著手中杯盞,眼眸映出水波。


    辭致想了想:“那清篁姑娘想往何處去?”


    清篁語氣淡淡:“無處可去。”


    辭致挑了挑眉。


    -------------


    “辭致應該就在前麵了。”容染將手中純白翎羽揣迴儲物靈器裏,全力展開靈識,“走。”


    早先他們還擔心和辭致錯過,但是容染半途想起了辭致給她留下的翎羽,利用翎羽與主人間的聯係指示方位,他們很順利的向辭致靠近了。


    又前進了一段時間,從辭致的方位突然傳來猛獸刺耳的尖叫,似乎就在不遠處。


    鳥驚葉濺,緊接著從密林中竄出一頭滿身尖刺的四足巨獸,往容染的方向狂奔而來。


    “阿染小心!”慕蘇眼疾手快,左手將容染攬入懷中,右手展開劍光大陣,將她們護在陣後。


    劍光大陣急速旋轉,陣中騰出墨黑龍形,盤繞著往巨獸衝撞而去。與此同時,碧色絲線從遠方天空魚貫而下,一身白衣的女子牽著十指碧色絲線,電光般切到巨獸身側,翻手間割裂了巨獸喉嚨。


    墨色龍形遲了一步。隻來得及刺入躺倒的巨獸體內,軟綿綿的化為光點消失了。


    白衣女子立身站定,收了手間碧色光線,向他們一行人看過來,碧色眼眸平靜無波。


    又有一道紅黑衣裳的身影落到白衣女子身邊,先是看了看白衣女子,接著看了看身邊巨獸,隨後看向他們,露出驚喜笑容:“哎,染染,慕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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