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不能超過兩個人進入的加護病房此刻擠滿了人。


    全身插滿管子的夏候晴無所謂的躺在床上聽著她的親人們正激烈的爭論聲。


    爭論什麽?


    自然是爭論怎樣結束她的最後時刻。


    本來按照法律規定,她是有權決定自己的死法的,但是她現在不是行動不便,意識未明麽(雖然她現在的頭腦非常清醒思維無比清晰——可這沒人知道啊),所以,決定權便落到了她最親的親人們手中。


    不外乎是三種選擇:


    一是等全身器官衰竭自然死亡——顯然這是非常不人道的。


    二是注射安樂死。


    三是作為試藥誌願者封進冷凍櫃。


    “大丫都受苦受痛這麽多年了,我們還是應該讓她在最後的時候走得輕鬆點。”這是她八十多歲的姥姥的選擇。


    “可是,可是要讓我提前結束她的生命,我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這是她溫柔的媽媽的選擇。


    “我不能接受我的女兒成為試驗品!我不準你們侵犯我女兒的身體!對於她會離開我們,我們已經做了十七年的心理準備了,我讚同媽的選擇。”這是她一向冷靜理智的爸爸的選擇。


    “不!你們不能那麽自私!你們就是怕姐再拖累你們才放棄讓姐活下去的最後希望!歐陽醫師都說了,他們尊重誌願者的身體,每次試藥都會通知我們,全程公開透明,你們還在擔心什麽?我不管!我就要姐活下去!姐不能活我也不活了——”好吧,這個撒潑耍賴滿地打滾接近失控正處在變聲期的少年正是小她兩歲的弟弟夏候天賜。


    真不愧同一間廠出來的,要不是目不能視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夏候晴真想對她弟弟豎起大拇指,道一聲“讚”。


    雖然怎麽選擇她都不會太在意,畢竟對於一個未滿六個月便早產,在醫生口中活不過周歲的人來說,餘下的十六年都是她賺下來的。


    雖然活得苦不堪言,但甜的美好的也不少。


    她有旺盛的求生欲,有對這世界的無限眷戀,所以,於她自己,她還是比較偏向於弟弟的選擇,畢竟,搏一搏,或許還有千萬分之一的希望;放棄了,就真一點指望都沒有了。


    此刻,病房內的戰事膠著,夏候天賜以一比三的比分打成平手,雙方各不相讓。


    那個看起來不靠譜,事實上醫術非常高超的歐陽醫師輕咳了一聲,“老太太,夏先生,夏太太,讓容本人說幾句公道話,自兩年前我最敬仰的楊教授去世後,小晴便一直由我醫治,沒能把她治好,這個我深表抱歉。但作為小晴的主治醫師,沒人會比我對她的病情和身體狀況更加清楚,小晴看起來很病弱,但她有強大的精神力量和求生欲望,要不然也不會支撐到今日,令公子說得可能偏激了點,但你們想一下,這些年令郎一直陪伴著小晴,所謂姐弟情深,兩人年紀相差也不大,或許他就是最了解小晴的人,他的決定或許就是小晴的決定,這樣,老太太,夏先生,夏夫人,你們還不能做下決定嗎?”


    病房內沉默良久,夏侯晴終於聽到爸爸尚有些猶豫的聲音:“希望我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小晴醒過來,如果我等不到那天,天賜,你幫我好好的看著你姐姐,萬一她再受苦,你要有正確的決定……”


    ……


    塵埃落定,夏候晴的心一鬆,看來暫時不用死了。她還想聽下去時,漫無邊際的黑暗正悄悄襲來,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已經徹底、完全的沉陷其中……


    ……


    連續一個月的瓢潑大雨衝毀了河堤,淹沒了農田。去年旱死的枯樹從山上隨著泥流衝下來,橫七豎八的堆在路中。


    天地間一片暗灰,狂躁的閃電隨著一聲聲炸雷撕裂黑沉的天空。


    一矯健騎士穿過漫天的雨簾,“啪”一聲翻身下馬單膝跪倒在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前,高聲迴稟:“我主,前方道路被泥流隔斷,我們正在抓緊時間清理,離通行還需三個小時左右,請我主耐心等候。”


    馬車內傳來溫和平緩的男聲:“無妨,你迴去讓他們注意安全,小心被山上的飛石碎木砸到。”


    騎士大為感動,“多謝我主關心,下一定不辜負我主的期望!”


    ……


    又隨著一聲炸雷,一道如柱粗的閃電劈上了一座並不算高的山頭,白慘慘的閃電光中,眾人眼睜睜的看著那山頭轟隆隆的塌陷下去……


    ……


    轟隆隆如山崩地裂的響聲驚醒了正沉睡的盛國國王,他驚坐起身,一把撩開幄帳,高聲唿道:“來人!”


    寢室外的侍衛聞聲跑進來,“王!不好了,皇宮裏的人都被驚出來了。”


    國王隨手披上外袍,沉聲問道:“響聲從哪邊傳來的?你可見著了什麽?”


    小侍衛麻利的幫國王綁好鞋帶,迴:“是從蕪洲那個方向傳來的,跟地陷一樣,剛地麵都抖了幾抖,現在外麵那閃電閃得跟年白晝一樣,看起來是某種征兆啊我王!”


    國王快步往外走,一邊下命令,“你讓人發信號箭,讓駐守在蕪洲附近的軍隊速速過去看發生了什麽事,然後馬上給大皇子五千急騎兵,三皇子二萬步兵,讓他們速速去蕪洲,吾總覺得心不安。”


    小待衛領命後速速離去。


    盛國王走上皇宮的高台,身後的宮女們擎著玄羅大傘急急的跟在後麵,他的手摩挲著高台欄杆的白玉石桃,望著閃電交織如網的夜空,喃喃著說:“吾,心不安,天神,您這是給盛國的吉兆還是禍兆?”


    ……


    蕪洲。


    雷聲如同暴躁的野獸在咆哮,閃電尤如揮舞的亂鞭。穿著鐵甲的將軍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在轟隆隆的雷雨聲中大聲喊道:“主!越往下挖寒氣越甚,這些士兵都凍得受不了,哆嗦著連鐵鍬都握不住了,我們還要往下挖嗎?”


    泥地高處一個身穿黑色中袍的男子擎著葵傘,看著下麵挖了幾十米的深坑,白蒙蒙往上騰的寒氣映進他碧綠的眼眸裏,讓人有種莫名的詭異感,他沉著聲音不容置疑的說:“挖!換一批身體強壯的士兵下去挖!”


    鐵甲將軍隻好又挑一批強健的兵士把下麵凍僵的換上來。


    三月的早春,雖然日夜降雨,但天氣早已迴暖,此處被雷劈開的山卻凍如寒冬,由此可見,下麵一定有著他們所不知的秘密。


    黑袍男子轉動著手中的墨玉扳指,一臉沉思的看著下麵那個越挖越深的坑。


    ……


    鐵鍬“叮”的一聲碰上硬物,那個士兵愣了一下,馬上興奮的大叫:“在這兒在這兒!我挖到了!”


    其餘那些眉毛睫毛掛滿冰淩的士兵一聽,唿一聲圍聚起來,幾十把鐵鍬掘下去,很快就把一個長方形體積頗大,類似石棺的東西刨了出來,士兵們顧不得寒冷,興奮得振臂高唿:“挖出來了,挖出來了!”


    上麵的人聽到了,馬上拋了幾十捆繩子下去,幾根巨大的樹幹豎起來搭了一座簡易的滑輪架。


    暴雨中,在男人們整齊有力的唿號聲中,巨大的石棺被慢慢的吊了起來。


    石棺落地後黑衣男子慢慢的走上前去,凍入骨髓的寒氣撲麵而來,男子握住傘柄的指節有些泛紫,鐵甲將軍迎上來說:“主,這石棺渾成一體,沒有任何的接口,看起來像是一整塊寒冰石。”


    黑衣男子圍著寒氣逼人的石棺轉了一圈,伸手撫上石棺一角,那寒氣似乎擁有生命一般從他的掌心竄進去,一直竄到身體深處,他冷得打了個激靈,收迴了手,慢慢的說:“先通知所有人駐紮下來,從隊伍裏選出一小隊做過鐵匠和石匠的,用錘子和鑿子在石棺的三分之一處開始鑿,不行的話就用精鋼鋸子來鋸,我不相信這是個實心的。”


    男子沉吟了一下又道:“通知駐紮在這附近的萬可良將軍,讓他帶兩萬兵士過來。”


    鐵甲將軍俯下身子一拱手,“遵命!”


    幾百號人開始有條不紊的在坍塌掉一半的山頂上紮起帳蓬,石棺上麵也被圍上一頂巨大的氈帳,這才稍微的圈住了四散的寒氣,帳內四周生起了無煙火盆,黑衣男子身上圍著黑色狐裘,手裏捧著小巧精致的暖手爐,一言不發的看著那些壯碩的士兵手握錘子鑿子叮叮鐺鐺的鑿著。


    黑衣男子旁邊那個留著山羊胡子貌似軍師的男子猶豫了一下,上前勸道:“主子,這物什看起來像是神物,我們這樣冒犯怕是不好,還是放迴去吧。”


    黑衣男子微微的偏過頭看他一眼,淡淡的道:“嗯?你這樣認為?”


    山羊胡子暗暗擦了把冷汗,硬著頭皮繼續道:“還有此地處於兩國交界地帶,不宜久留,為了主子的安全,我們還是速速離去是為上策。”


    黑衣男子輕哼一聲,“我何曾怕過盛國。”


    山羊胡子依舊努力勸阻:“主子,我不是滅自己誌氣長盛國威風,隻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黑衣男子有些不耐的揮揮袖子,“你不必再說,我自有分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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