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右相府上,鄭漵剛坐下,茶水方下肚,忽聽得有婢女神色慌張地從外麵走進來,往著後院而去。


    鄭漵本不欲去管,隻是......如今是多事之秋,他是得到了陛下的保證,卻說不定其他人,例如自己的父親,或者會不甘心而私下裏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以給陛下添堵?


    他一路快步而走,尚未進到院子,竟聽到一個女婢高聲喊道:“大夫人,大事不妙!那個女子可將事情都推您頭上去了!”


    一個尖銳驚慌的女聲也隨即響起,“你說甚?”


    “陛下在街上當著百姓的麵兒審出來的呢!”


    此話完,鄭漵不聞大夫人之語,隻聽得杯盞落地之響與婢女的驚叫聲。


    一肚子氣的鄭漵此時已是明了自家母親可是做了壞事,被陛下得知。他才剛剛得到陛下的認可,可不能被自家母親一手毀掉了才好!


    “母親!你可做了何事讓你這般驚慌?怕陛下怪罪的蠢事?”


    “兒啊!我那麽做,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和我以後的孫兒?”


    “到底是何事?”鄭漵見大夫人不說真話,又壓抑著怒氣再問一遍。


    見到兒子隱而可見的怒火,大夫人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事情始終。


    鄭漵聽到最後,終於支撐不住,踉蹌了幾步,扶著高幾,悲涼地歎息道:“母親,你可知,我們鄭家榮光,記在陛下心裏,該是我們的不會少。要是想多要,必將有禍難臨頭。就如今日。”


    大夫人臉色霎時變白,眼淚如雨一般落下,想拉兒子的手,瞧了他的臉色,又不敢,隻是抖著紅唇,問:“那該如何?”


    “母親,隨我進宮請求陛下與王後贖罪吧。”進過今日與孫念的會麵,他可是大致了解了孫念的為人。而今是鄭家犯錯,那麽,陛下絕對有可能等著看鄭家,或者說是看他鄭漵的接下來所做的事情。若是鄭家做得對了,那麽懲戒便會酌情而定。不然,就會新債舊賬一起算,到時,也許陛下會收迴他的承諾。


    不說鄭家母子準備進宮之事,但說孫念這邊。他看著那個供出鄭右相大夫人為主謀的女子,許久,才笑了,“好。既然如此。你就到牢裏住上半年吧。”半年後,就看她個人造化了。不過,可得離開洛陽,不然,也許會遭到鄭大夫人的報複也未可知。“其餘的,”孫念惡劣地頓了頓,輕蔑一笑,住三個月吧。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不該來為難十三娘。


    孫念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的侍衛領著京兆尹的士兵將女子都帶去,預備著要在牢裏好好領略非凡人生。而後,他才發覺,周邊的百姓看著他和十三娘的眼神不大對啊。


    於是,隨手指著一個人,道:“這個後生,你叫什麽?你出來,與我說說話。”


    “陛下!草民不敢!草民名叫張應”弱冠之年的小子驚訝地瞪著眼睛,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竟得陛下的厚愛,找他說話呢!


    “為何不敢?”


    “應怕說錯話。”


    孫念默了,又道:“不管待會你說了什麽,寡人都恕你無罪。”


    “謝陛下!陛下,您要我說甚?”


    孫念直接淡淡地看了不遠處的一個年紀頗大的女人,輕蔑地問道:“你可知女戒?”


    張應舉得此是博得陛下青眼的好時機,將孫念談及女戒時那種輕視的神態看著了,斟酌了一番,謹慎地說道:“我曾聽過一個老人家講過一些關於這女戒的言錄。覺得此書害人不淺。”


    “哦?說來聽聽,此書如何害人?”


    “其中有一兩句話,我最記憶深刻:‘夫不賢,則無以禦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夫不禦婦,則威儀廢缺;婦不事夫,則義理墮闕.......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禮義之不可不存也。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於彼此之數乎!(選自班昭【女戒】)’”


    “可知其意?”


    “陛下,我隻知其一不知全部。”張應靦腆迴道。


    孫念與十三娘對視一眼,不許十三娘插嘴,他要別人都看看,他對十三娘的看重。“這幾句話,乃是漢朝一個寡婦所說,說的是‘丈夫要是沒有賢德品行,則無法駕馭領導妻子,妻子要是不賢惠,則無法事奉丈夫。丈夫駕馭不了妻子,就失去了威嚴,妻子事奉不了丈夫,就失去了道義。殊不知丈夫是主人何以不事奉。禮和義不可以不存在啊。但光教育男的不教育女的,不也是掩蓋彼此的禮數嗎?’。”孫念說道此處,心中鬱氣已經抵達心口,“她出身名門,歌賦史書樣樣精通,可是她在晚年的時候卻寫了這麽一個束縛貶低女子的爛透心肺的東西來,勸說女子逆來順受,自認卑賤之語。不單如此,還寫文告誡後世女子必定要時刻認為自己卑賤,以夫為主人,時時侍奉好主人。否則就是不道義!哈哈哈!我身為男子,尚且覺得她此言對於女子的不公與侮辱,而她作為女子,卻反而以禍害後世女子為榮。或者是用這個為她增加名聲罷了。原來也是個貪圖身後之名的人!”


    “陛下這般說,就不怕天打雷劈嗎?”一個蒼老的聲音氣急敗壞地傳來。


    孫念一看,正是那個一直站在那裏的一個老婦說的。


    “寡人乃是天子,替天說話呢。”


    “你!”


    “哼!班昭難道不是沽名釣譽之人?多少女子因為她的女戒而頗受娘家的輕視,婆家的虐待,兩頭都當她們是奴隸一般的存在?不管是非對錯,永遠是錯的,永遠是受氣挨打的。難道這也是應該的?”


    “就是應該的!”


    “嗬嗬嗬!你個老東西,老而不死。你是多恨毒了天下女子?要是今日寡人承認了這女戒,是不是你們這些頑固的老東西就變本加厲迫害女子?你有想過從今往後,多少剛出生的女嬰,還有女童以及年輕女子會因為這女戒失去為人知尊,甚至是性命?”


    老婦被孫念的“老東西”“老而不死”這些個言語氣得頭頂都要冒煙了,可是還是咬牙撐著,“女子本地下!就該侍奉夫君翁姑(公婆)!”


    孫念嗤笑一聲,聽到一些女子的哭泣聲,知道自己說的話讓有些受苦而不甘心被迫害的女子感動了,“我甚是覺得,你並不是女子。”說罷,還好心地故意地停下來,等著老婦將此話迴味過來。


    “你......”


    “也許你就是男子冒充的吧!”


    “你!”老婦自覺感到羞辱了,抖著手扶著拐杖走到孫念跟前卻被侍衛的刀劍虛虛擋開了。無奈,她的拐杖夠不著孫念,隻好揚起來對著侍衛們毫無章法地打下去!痛得侍衛們又痛又恨的。


    百姓被突然變得如此兇猛的老婦的“壯舉”給驚住了。


    張應最先反應過來,喊了幾聲,幾個媳婦子快步走來,將老婦的拐杖抓住了,又將她攙扶到一邊上,才聽得孫念嗤笑一聲,道:“好厲害。果然寡人猜得沒錯,你就是老男人假扮的?”


    這下子老婦終於暈倒在幾個媳婦子的懷裏。


    這時候,才有一男一女抵著頭,似鵪鶉一樣的走了出來,默默地跪在孫念麵前,伏地請罪:“陛下恕罪!她是草民之母。家母冒犯了陛下與王後,此罪之重,草民知其厲害。還請陛下責罰草民,草民代母受過。一點怨言都無。”


    孫念怒色不減,張口欲說,卻察覺十三娘拉了他的衣袖,一低頭,就看到那溫和又緊張的眉眼。孫念就知,十三娘這是替這一對男女求情呢。


    “也罷。看在你一片孝心之上,就饒了你母親吧。隻希望她以後莫要以女戒為依據去迫害你的妻女吧。”


    “多謝陛下隆恩!”男子聽出了孫念言語中的關懷之意,眼淚幾乎都要奪眶而出。他實在是不明白,緣何陛下一個大男子都能體諒女子不易,而身為女子的母親卻是明目張膽地迫害他的妻女,讓她們過得如同奴隸?因為他對孫念心存感激,所以,並沒有阻攔陛下責罵自己的母親。因為他也知道,今日陛下與母親的罵戰,雖則不好看,可是,若是陛下贏了,以後女子就會少受些苦。若是母親贏了,那以後......他不是要名聲的官紳,哪裏需要踩著女子的性命與尊嚴揚名立萬?


    不得不說,孫念的方才說女戒的那一番話,當真是入了一些百姓的心。就是如此,孫念也是滿足的。


    百姓圍觀了一陣陛下親自與潑辣老婦的口角之爭,可算是讓他們頓時覺得這像是仙人一般的陛下,並不是高不可攀!你看,他心地善良,又愛護子民!如此一來,必然是仁君不疑。


    若是孫念聽罷此讚譽,必定會開懷幾日。


    此時,十三娘也是眉眼彎彎的,看著自己的男人這般維護自己,是真的如同喝了蜜糖一般。她知道,孫念此番所言,也是為了她掃清後宮,且為防止大批女人為了進宮而搬出女戒來逼迫她。如此,怎能不敢動呢?


    孫念見此,心裏微動,總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非常值得。


    十三娘想說什麽的時候,看到孫念後麵竟有內侍尋來,是她宮中的內侍。


    “陛下,我們走吧。有人找來了。”


    孫念順著她的目光迴頭,看到了火燒屁股一般的內侍,頓覺今日要在雲香樓用膳的願望即將破滅,雙眉一皺,瞪了一眼內侍,拉著十三娘走出了人群圈外,也不問內侍找來是何事,徑直要拉著十三娘去雲香樓。


    十三娘哭笑不得,拉住了忽然孩子氣的孫念,無奈地道:“聽他說說何事再決定去哪裏吧?”


    孫念不置可否,但十三娘卻是立即問內侍了,“林搖來了,是為何事?”


    “迴稟陛下、王後,是鄭家大夫人和鄭漵求見陛下與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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