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袖口:“哥哥,聽說你,前段時間去看歌劇了。”

    女孩兒說話的語氣裏,明顯有些小心翼翼。

    卻又暗含著某種期待。

    一種,希望他能迴應她的期待。

    唐鏡確實是去看了。

    他本來聽助理說,盛叢急匆匆地訂了最早的航班,趕去安如錦那裏。

    還以為是薑夢出了什麽事情。

    等唐鏡緊隨著盛叢跟過去一看,發現他隻是為了陪薑夢去看歌劇。

    唐鏡對音樂不怎麽感興趣。

    他當初唯一有所涉獵的那段時期,也隻是因為薑夢恰好在學習。

    後來她變聲期之後,他就再沒了解過相關的知識。

    雖然在劇院裏,唐鏡和盛叢一樣,不懂得鑒賞古典音樂。

    可唐鏡卻是整場都清醒著看下來的。

    不僅如此,他還看到盛叢,進去沒多久,就睡倒在薑夢的肩頭。

    唐鏡心中暗嘲,盛叢果然不是什麽能上的了台麵的人。

    應該會惹來薑夢的嫌棄吧。

    就算不嫌棄,至少也會生氣。

    但薑夢的反應令他大失所望。

    她不僅沒有嫌棄盛叢,更沒有對他生氣。

    目光裏也滿是憐惜。

    女孩兒見唐鏡不迴答自己,便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學過一點。你想聽的話,我可以唱給你聽。隻給你一個人聽。”

    或許是從女孩兒的話語裏,捕捉到了什麽。

    唐鏡從迴憶裏緩過神來。

    他對她問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的?”

    她笑吟吟地說道:“13歲。”

    唐鏡能主動地問她問題,那就表示她有機會借助他的力量。

    擺脫自己目前的困境。

    那時候的薑夢,剛剛失去自己引以為傲的聲音。

    愈發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她拒絕和外界交流。

    其實薑夢在學習的期間,一直都在進行科學的訓練。

    所以即便是遇到變聲期,應該也不至於音色大變。

    唐鏡心裏隱隱有種猜測。

    老怪物在聽到唐鏡那樣問的時候,就已經猜

    到他在想什麽了。

    他對那女孩兒說道:“唐幻,你先出去。”

    冷冰冰的機器人聲,迴蕩在病房裏。

    唐幻如釋重負地離開。

    最後關門的時候,又看了一眼唐鏡的背影。

    這些年來,她總是能看到他和另一個女孩子的影像資料。

    那種互相關愛的情感,是她未曾體驗過的。

    唐幻很鍾意那個叫薑夢的女孩子。

    她是她見過的最美好的人。

    雖說是環境所迫,不得不模仿她的言行舉止。

    可有時候,模仿得多了。

    薑夢的性格仿佛逐漸融進了,她自己的身體裏。

    唐幻主人格的塑成,幾乎完全是依靠薑夢得來的。

    她沒有在薑夢的性格中,找到嫉妒那種情感。

    所以即便是周圍訓練她的人,強行給她洗腦多少次。

    唐幻也很難對薑夢產生嫉妒。

    不僅不嫉妒,反而很欣賞。

    在無數個看不到盡頭的黑夜,唐幻始終都在想。

    如果能逃出生天,她一定要去見一見薑夢。

    薑夢一定不會知道。

    她獨自一人熬過了多少艱辛,才能走到她麵前。

    隻是,不知道薑夢是否,會想要見到她。

    看到一個處處模仿自己,聲音、容貌都與自己別無二致的人。

    她的心情,會是怎樣的?

    會不會,討厭她。

    一想到這些,唐幻又有些,不太敢去見薑夢了。

    但她曾經無數次的幻想過——

    她們在柔和的夕陽下漫步,她幫她輕輕撫平微皺的裙角,她沉醉地靠在她肩上,鼻間縈繞著她發絲的馨香……

    那是她渴望已久的,舒適而溫暖的安定感。

    唐幻離開之後,老怪物似是坦白,又似是迴憶道:“很多年前,那場國際比賽,我也去看了。”

    “那個小丫頭從小就那麽耀眼,暗黑係風格的禮服,並沒有對她造成多少影響。”

    唐鏡記得薑夢準備的參賽曲目是《孤帆》,所以家人特意在當地,為她定製了淺色係的禮服。

    可是等他們到了國外,去拿禮服的時候,好好的禮服卻出現了損壞。

    當時時間緊迫,已經來不及重新定製了。

    薑夢後來穿的那件紫色的小禮服,就是在很緊急的狀態下挑選出來的。

    質感和版型看起來都還不錯,唯一不太合適的就是顏色。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等她試穿之後,竟然沒有那種暗黑的感覺。

    視覺效果竟然比淺色係的要好。

    唐鏡用陳述的語氣說道:“她的小禮服,是你找人破壞的吧。”

    又是一陣機器人的笑聲。

    聽起來冰冷而陰森。

    “是啊。看見一向沉著冷靜的薑琢,為了件小孩子穿的衣服,急得跟個沒頭蒼蠅一樣。我忽然覺得,他也不過如此。”

    唐鏡想起當時引發的風波。

    “那這麽說來,傷害勒索那些孩子的人,也是你雇的了。”

    老怪物沒有否認。

    他至今都為自己的操作而感到自豪。

    所以便為自己狡辯道:“我並沒有什麽錯,隻是玩心有些大。後來不是給了那個人教訓了麽。”

    唐鏡想起那個興風作浪的人,的確是“被自殺”了。

    之後便切斷了所有的線索。

    老怪物向他坦白的這些,其實他自己推測也能推測個七七八八。

    他更想知道的是,薑夢的嗓音變化,到底和老怪物有沒有關係。

    為了保護自己的嗓子,薑夢從來不會在外麵隨便吃東西。

    如果老怪物暗中使壞的話,那極有可能是找了家裏的傭人。

    可是家裏那麽多傭人,都是跟了很多年的。

    背景也都調查過。

    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老怪物似是知道唐鏡,要對自己問什麽。

    但他趕在他之前,率先開口道:“當時的你,在看向舞台上的那個小丫頭的時候,心裏應該是極自卑的。”

    “不過你自卑,應該不是因為自己沒有音樂上的天賦,而是你早就知道,自己並不是他們的孩子了。”

    “薑夢出落得越是耀眼,你就越為自己的未來擔心。擔心有一天,她不再依賴你,不再崇拜你,也不再喜歡你。”

    唐鏡知道老怪物分析一堆他的心理,勢必不會安什麽好心。

    “我自卑和你有什麽關係。”

    他剛一說完,便聽到一陣很

    重的唿氣聲,老怪物似乎是生氣了。

    “因為你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就不應該,出現那種自卑的眼神。尤其是在一個小女孩兒麵前,沒出息。”

    唐鏡適時地向他求證道:“所以,你就找人,毀掉了她的嗓子是嗎?”

    “嗯。”

    “你是怎麽做到的?收買傭人?”

    “那種事情風險太高,薑家的傭人樸實又忠心,根本不容易收買。”

    唐鏡知道老怪物以禍害人為樂趣。

    所以勢必會同他炫耀,自己的肮髒手段。

    “主要還是薑家的人,關心則亂。他們太擔心薑夢變聲期會出現問題,所以提前找了專業的醫療團隊去諮詢。”

    “我收買了一個醫生,承諾給他深造的機會,隻要他幫我一個小忙就可以。”

    “在外麵動手的話,除了容易得手之外,也很難被人查出來。”

    “那個醫生很有才華,知道怎樣做才能做得自然。”

    唐鏡深諳老怪物的“用人之道”:“你真的送他去深造了嗎?”

    老怪物嗬嗬地笑了兩聲,用機器聲轉述出來,聽起來有些滑稽。

    “我送他去了西天。心術不正的人,就是深造出來,也是個禍害。”

    唐鏡不屑地說道:“說得這麽冠冕堂皇,你隻不過是,不想留自己的把柄在別人手裏。”

    老怪物竭力地為自己找著理由。

    試圖讓自己的行為,看起來合理且正當。

    “你當時根本不用,在她麵前如此自卑,她的那副好嗓子,沒多久就失去了。沒有了這層光環,她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孩兒。”

    唐鏡像是故意和老怪物作對似的。

    “就算失去了獨特的聲音,在我心裏,她仍舊是最耀眼的那一個。在她麵前,我無論什麽時候,都會感到自卑。”

    “而且,你越是傷害她,我越是覺得自己無能。”

    “因為若是喜歡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又自覺配不上她的話,不去努力地去到她所在的地方,反而打碎她的驕傲,踐踏她的自尊,將她拽入你所在的地獄。這種行為,恐怕畜生都未必做得出來。”

    老怪物要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像他這種老頑固,被自己的兒子這樣罵,根本無法忍受。

    可是他的身體根

    本就不能動氣。

    一生氣就會變得異常痛苦。

    他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怒火,緩了好久才說道:“你是我的兒子,我不可能害你。你喜歡那丫頭那樣的,我把唐幻送給你。”

    “或者,你日後找別的人,也可以。隻要,不是薑家那丫頭就行。”

    老怪物一生之中鮮少對誰這樣妥協著講話。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甚至頗有些低三下四的意味在裏麵。

    唐鏡並不為所動。

    “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勞您費心了。”

    他已經在病房裏待了太久。

    久到心裏直犯惡心。

    所以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出去。

    “我是怕你到最後,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那丫頭看著文文弱弱的,跟個小白癡沒什麽兩樣。實則心思縝密,異於常人。”

    “她遲早有一天會知道,你親手殺了她最親近的人。”

    老怪物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唐鏡就有些激動。

    “是,是你逼我做的!我不想,殺人。”

    對於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殺人都是罪大惡極的事情。

    唐鏡始終都無法接受這種事。

    “可你,畢竟還是殺了。”

    老怪物的話聽起來很刺耳。

    唐鏡做不到像他那般坦然:“逼我殺死自己的養父母,你未免,也太過變態。”

    “他們算什麽養父母,隻能算是工具人。我當初讓他們帶走你,本來也是為了報複。”

    唐鏡冷冷地說道:“利用自己的親兒子,去報複仇人嗎?”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他總覺得,老怪物這樣做,最終遭報應的是他自己。

    “薑琢那個家夥,每年除夕,都會去陪一個叫宋辰的故人。你以為是他念舊嗎?他隻是愧疚。”

    “那時的薑琢和宋辰,是我比較信任的朋友。”

    唐鏡一直以為,像老怪物這樣的人,是沒有朋友的。

    “我邀請他們兩家來這裏度假,順便談談今後的合作。”

    “其實主要是跟薑琢談,宋辰隻不過是薑琢的助理。”

    “我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才允許他參與進來的。”

    “本來會

    很順利的,可是宋辰發現我們合作的項目中,隱藏的部分在國內是違法的。”

    “他背叛了我,告訴了薑琢。那之後,我挨了人生中第一頓,也是唯一的一頓痛罵。”

    “薑琢不僅劈頭蓋臉地把我罵了一頓,還勸我離開家族企業,說是這樣才能不受掣肘。”

    “簡直是笑話,他還以為,我是被迫的。”

    唐鏡無法理解,老怪物因為被罵,竟然積攢了這樣大的仇恨。

    況且,他不覺得薑琢罵的有問題。

    如果換做是他,他也會罵。

    “不過薑琢罵我的時候,被你媽媽聽到了。她當時剛生下你不久,知道我具體在做什麽生意之後,鬧著要跟我離婚。”

    “我們是家族聯姻,也算是門當戶對。可她自認為出身高貴,看不上我這種人。抱怨我們一家人都是騙子,說是明麵上做著正經生意,背地裏全是蠅營狗苟。”

    其實唐鏡覺得媽媽未必是看不起老怪物。

    可能隻是對老怪物有些失望。

    畢竟,他欺騙了她。

    “更可笑的是,她以離婚來威脅我,逼我和自己的家族脫離關係。我從來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改變主意,就連所謂的離婚也根本不在乎。”

    唐鏡不認為老怪物不在乎媽媽。

    或者說,是在乎而不自知。

    他聽別人說,老怪物之後沒有再娶,身邊也未曾出現過什麽人。

    “那時候家裏鬧得雞犬不寧的,我覺得宋辰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把他當朋友,他卻隻拿薑琢當朋友。”

    “背叛我的人,最後都沒有什麽好下場。就在我派人去殺宋辰一家的時候,你媽媽聽到之後不僅給他們報了信,還要帶著他們一家逃離。”

    “哼,好言難勸該死的鬼,我沒怎麽攔她,就讓她跟著陪葬了。不過她娘家的勢力也不小,聯合薑琢搜集證據,要定我的罪,還說要帶你走。”

    “可是他們到處找你,始終都找不到。自然是找不到的,那時候你已經被當成,宋辰幸存在世的兒子,被薑琢抱走了。”

    唐鏡聽完隻覺得一陣惡寒。

    老怪物的妻子在的時候,他倒還活得像個人。

    稍微有幾分良善模樣。

    失去妻子之後,就徹底瘋魔了。

    連孩子也要利用。

    老

    怪物不停地向他炫耀著自己的傑作:“我為了營造得更逼真一些,還特地製造了一場小事故,稍稍阻礙了一下。安秋明一心護著你,動了胎氣,她自己的孩子沒能保住。”

    “不過這樣也好,他們就能帶著愧疚,一心一意地隻對你一個人好。不會有人分走你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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