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與平時沒什麽兩樣。

    可就是因為太過平靜,才讓薑夢感覺不寒而栗。

    做壞事毫不心虛。

    他甚至,不害怕她知道。

    那就代表著——

    在他看來,即便她知道了,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盛叢剛剛是半跪在床上,從她這裏拿走手機的。

    但或許是她方才看他手機,看得太過專注。

    以致於忽略了他靠近她的聲音。

    現在他的手機被拿走後。

    薑夢周身的感官較之前更加敏銳。

    她靜靜地聽著,他從床上離開,落腳於地毯上。

    這才敢緩緩地轉身,躊躇著從床上坐起來。

    薑夢現在所待的地方,是盛叢睡覺的那邊。

    跟他現在所站的位置,仍舊有一些距離。

    薑夢沒有再靠近盛叢的打算。

    她對他的情感變得很複雜。

    既憤怒又傷心,既害怕又痛恨。

    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空氣裏仿佛略過很輕的歎息聲。

    盛叢從床頭櫃上端起水杯,沉穩而堅定地走到了薑夢麵前。

    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薑夢感受到一種很明顯的壓迫感。

    她看向他,看著他雲淡風輕的表情,心裏卻覺得很難過。

    他將水杯遞到她手中:“是溫的,現在就可以喝。”

    “你,你不準備,和我——”

    薑夢本來想說“解釋”兩個字的。

    但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讓他解釋什麽呢?

    難不成還是有人逼著他去做的嗎?

    她竟然還對他抱有希望。

    太愚蠢了。

    盛叢聽到薑夢語氣裏輕微的顫音時,眉心抽動了一下。

    自進屋以來,他那看似平靜的臉上。

    終於有了些波瀾。

    不過這些微小的變化,薑夢是不會發現的。

    她難過到不想再看他。

    薑夢穩了穩自己的情緒之後,才重新對盛叢說道:“你不準備,和我交代清楚嗎?”

    盛叢其實沒有想過,薑夢會問自己這件事。

    因為他覺得,像她這樣聰明的人。

    應該會先試探地看看他的態度。

    至少不會執著於去問一個,有著明顯答案的問題。

    同樣的,他認為薑夢應該很清楚,她自己此刻的處境。

    對於她來說,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

    繼續裝作喜歡他的樣子來騙他。

    以此來保全她所在意的人。

    他完全不介意她騙她。

    哪怕她的最終目的,是徹底地拋棄他。

    但聰明如她,偏偏選了,最笨拙的那一種。

    在自身沒有什麽勝算的情況下,竟然直接和他攤牌了。

    這樣做,除了得到令她傷心的結果,還能得到什麽呢?

    他又不會就此罷手,放她離開。

    盛叢輕輕碰了碰她手中的水杯。

    若有若無地擦過她的指尖。

    他對她轉移話題道:“再不喝的話,就要放涼了。”

    薑夢不想喝盛叢倒的水。

    盡管她很口渴。

    她把水杯又放迴到他的手中。

    盛叢有些無奈地對她哄道:“你喝一點,我就跟你交代清楚。”

    薑夢不為所動。

    他將水杯遞到她麵前,繼續說道:“我們待會兒,還要講很多話。你不先潤潤嗓子,怎麽有力氣罵我?”

    薑夢捧著水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盛叢知道她沒有喝。

    他也不逼她,就隻是沉默地看著她。

    讓她自己領悟。

    薑夢看了看盛叢,又看了看水杯裏的水。

    其實除了不想之外,她也不太敢喝。

    因為擔心盛叢會往裏麵放東西。

    之前出於對盛叢的盲目喜歡。

    讓薑夢忘記了,自己本應該,是一個很謹慎的人。

    現在看來,果然隻要自己不那麽喜歡他,她就又變得謹慎起來了。

    但盛叢似乎很有耐心。

    他不急著去跟她說些什麽,也並不逼迫她立即喝下去。

    就隻是那樣等待著。

    或者可以說,幹耗著。

    薑夢不想跟

    盛叢繼續耗下去。

    她被他這樣看著,勉強地喝了一口水下去。

    水裏沒有什麽其他的味道,和她平時喝的一樣。

    或許是她對他有些許的懈怠。

    又或許是,剛剛喝下的那一小口水,讓自己渴的感覺愈發強烈了些。

    薑夢就又慢吞吞地喝了起來。

    直到大半杯水下去,她才將水杯放下。

    盛叢感恩於室內的環境比較昏暗。

    隻有一盞小夜燈。

    不然薑夢就會看到,他眼眸裏所散發的那種邪惡的幽光。

    像饑餓的豺狼。

    盛叢頗有興致地同薑夢周旋:“你想聽我交代什麽?”

    薑夢怔了一下。

    他的動機,其實是顯而易見的。

    阻止小姨接近她。

    這個不需要他交代。

    那其他的呢?

    她還有沒有其他想知道的?

    肯定有。

    隻是不敢問,或者說,不敢接受。

    薑夢的確很喜歡遇事退縮。

    不過在退縮之後,她又能很快地重整旗鼓。

    她鼓起勇氣對他問道:“整件事裏,你所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盛叢覺得薑夢問的問題有些傻。

    如果換做是他,就不會這樣問。

    因為答案很殘忍。

    他準備換一個方式來答:“那個設計師本來就和你小姨那邊有摩擦,我隻是察覺到他有某種意圖之後,用資金和輿論鼓勵了他。”

    低情商:我是主謀。

    高情商:我鼓勵了他。

    可惜盛叢自以為聰明的迴答,並沒能減少薑夢對他的失望。

    她並沒有那麽糊塗。

    所以完全能領悟到他沒有說出口的東西。

    她本來以為,他隻是這件事的催化劑。

    但沒想到,他是主要策劃人。

    用如此肮髒的手段,來對付她的家人。

    她似是想起來一些事,眼前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薑夢低頭擦了擦淚,然後對他問道:“你之前不是對我說,不會傷害我的家人嗎?”

    盛叢淡淡地說道:“我騙你的。”

    真

    正涉及到他的底線的時候,他眼裏隻有她。

    沒有任何人。

    薑夢的心有一種很強烈的灼燒感。

    其實單純地被騙,沒有這麽難受。

    被自己喜歡的人騙,才會有這樣痛苦的感覺。

    盛叢看著薑夢不停地偷偷擦淚。

    卻裝作自己沒有哭的樣子。

    看起來,很傻。

    可他卻難以嘲笑她半分。

    因為讓她這麽難過的人,是他自己。

    薑夢的眼淚,讓盛叢對自己的厭惡又加重了幾分。

    她每問他一個問題,在得到他的答案之後。

    都要緩好久。

    本來可以不用這樣痛苦的。

    她可以不用看得那麽真切。

    但她偏偏想要這樣做。

    因為,她在一點一點地切斷自己對他的念想。

    可惜盛叢並不清楚薑夢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她放棄著。

    這個傻瓜甚至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喜歡他的。

    最可憐的,就是這種人了。

    不知道自己何時被人喜歡。

    等終於迴過神來的時候,也早已經被他人放棄了。

    薑夢努力忍著眼中的淚水,對他問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對小姨有多大的影響?”

    隻是話剛一說完,眼淚唰的一下就掉了下來。

    她什麽也沒做,隻是沒忍住眨了一下眼睛。

    盛叢自然看到了。

    他的心疼了一下。

    其實這時候,他可以騙她,說不清楚的。

    可是,那樣一來,對她就沒有什麽震懾作用了。

    他必須要讓她知道。

    所有妄圖把她從他身邊帶走的人,都會遭到他瘋狂的報複。

    好讓她趁早死了這條心。

    本著這樣作死而不自知的心態,盛叢對薑夢說道:“我知道。一個品牌,哪怕旗下僅僅隻有一款產品,沾上了抄襲的傳聞。”

    “若不澄清的話,這個汙點,就會一直相隨到永遠,直到品牌的自我消亡。”

    “甚至在推出新款的時候,還會被大家舊事重提。”

    “所有人都會說,沒什麽新意,這家是抄

    襲慣犯。”

    薑夢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在一點一點崩塌。

    碎片迸濺開來,紮在她的心上。

    她的心被紮得血肉模糊。

    盛叢看到薑夢痛苦萬分的表情。

    他誤以為她是被他震懾住了。

    因為他瘋起來,是真的不管不顧。

    所以,她不能輕易離開他。

    他為了讓她徹底失去反抗的心思,變本加厲地說道:“你的小姨是很愛惜羽毛的人,勢必不會看著自己半生心血,遭受到這樣的侮辱。”

    “我就是看準了她這一點,所以才這樣做的。果然很見效,她很快就迴去了。”

    薑夢覺得盛叢好像是一個沒什麽感情的人。

    像一個冷酷無情的機器人殺手。

    專挑他人的致命弱點攻擊。

    之後還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槍法有多精準。

    薑夢無法把眼前的惡魔,和自己印象裏的盛叢聯係起來。

    她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她所喜歡上的,好像,是他的偽裝。

    在對盛叢問清楚之後,薑夢忽地感到一陣惡寒。

    她一時沒忍住,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簡直,太可怕了。”

    盛叢笑了笑說道:“這就可怕了嗎?”

    薑夢現在連唿吸都能感到一陣疼痛。

    她像是失去了氣力一樣地對他說道:“國內的那個人,也是你找的吧。”

    不是問句,是陳述句。

    或者說,肯定句。

    盛叢沒有否認。

    他輕“嗯”了一聲。

    薑夢突然感到了一種幻滅感。

    他在她這裏,幾乎沒有什麽可值得喜歡的了。

    就連她聽到他的聲音,也隻覺得討厭。

    她從未想過,她會有這麽討厭他的一天。

    薑夢聲音顫抖地說道:“所以,你是,什麽都知道,卻還,假惺惺地安慰我嗎?”

    “先是,讓人勒索我,然後,讓我依賴你。之後為了哄我,又讓人,把錢退迴來。”

    她很想站在道德的製高點,趾高氣揚地去指責他。

    說話都不打磕巴的那種。

    但是,她做不到。

    每說一句話,心裏都難過得不行。

    盛叢雖然作惡很多,卻仍不想被她誤解。

    他對她溫柔和緩地哄道:“我沒有,那麽可怕。”

    “那個人的確是我安排的,本來我想的是,如果你小姨還不離開的話,那些通稿才會發出去。”

    “但是她離開了,所以,那些就不用發了。”

    “至於勒索你,是那個人自作主張。”

    “我已經找人教訓過他了。”

    薑夢聽到這些,並沒有對盛叢稍稍改觀。

    她隻是覺得他可怕。

    可怕到,她不想和他再講話了。

    盛叢這個從沒談過戀愛的人。

    哄人全憑感覺。

    他竟然以為薑夢有被她哄好的跡象。

    也不知道是誰給了他勇氣和錯覺。

    盛叢趁機對薑夢忽悠道:“你沒有發現嗎?大家一遇到自己的事情,就都會拋下你。”

    “但是,我不會。”

    “薑夢,所有人都會離開你,隻有我會永遠守著你。”

    薑夢聽完並沒有覺得感動。

    她甚至更討厭他了。

    積蓄的憤怒讓她恢複了些氣力,她對他說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明明是你把小姨趕走的,甚至可以說,小姨是被你那些低劣的手段給逼走的。”

    “是你讓我變得孤立無援,然後還過來假惺惺地守護我。”

    “你是瘋了,才會講出這些毫無邏輯的話嗎?”

    盛叢心裏其實是有些欣慰的。

    薑夢還和原來一樣。

    無論在什麽樣困厄的環境裏,都能保持很清醒的狀態。

    他依稀記得,她當時因為薑裕景的事情。

    明明都被他欺負成那樣了。

    也還是一邊哭,一邊條理清晰地將自己擇出來。

    盛叢當時都震驚了。

    震驚之餘,還有些驚喜。

    他很喜歡她的韌性。

    她的身上,總是有很多讓他癡迷的特質。

    盛叢越看薑夢,越覺得喜歡。

    她隻是這樣待在他身邊,就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歡愉。

    所以,他怎麽可能放她離開呢?

    不過,盛叢也不想讓薑夢太擔心她小姨。

    他對她寬慰道:“你的小姨迴去之後,一切的風波都會消失。”

    “以她的能力,很快就能發現貓膩。之後就可以去告造謠的人,獲得一大筆賠償。”

    “還能有效地打擊對方品牌。”

    盛叢其實不太明白,薑夢為什麽隻是看著他,也不講話。

    但他繼續對她解釋說道:“每一個步驟,我都考慮到了。”

    “壞人都會受到懲罰的,你的小姨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末了他還補充道:“不要太同情對方的設計師,如果不是他有肮髒的心思,也就不會被我利用。”

    薑夢不講話,隻是感到害怕。

    不是對盛叢這收放自如的害人手法感到害怕。

    而是她因此聯想到了,其他不好的事情。

    她對他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又在,威脅我?”

    盛叢也不再偽裝,他對她沉聲說道:“你覺得呢?”

    薑夢幾乎可以確定,他是在威脅她。

    隻不過,是很隱晦的威脅。

    關鍵就在於,他太收放自如了。

    他看似是在為她解釋,實際上是在告訴她——

    如果她的小姨再敢接近她,他還有更多下三濫的方法。

    或者,不隻是她的小姨。

    倘若她的家人迴來了,他也會用同樣卑劣的方法。

    讓她隻能待在他身邊。

    薑夢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掉到了一張無形的網裏。

    那張網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漸漸往中心靠攏收緊。

    她起初並未察覺。

    可等意識到的時候,卻已經瀕臨窒息。

    為時已晚。

    更危險的是,她掙脫不開,無從逃離。

    似乎隻能這樣,一直被他束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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