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夢說話的語氣很輕鬆。

    仿佛她隻相信他。

    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其實盛叢很懂得,如何騙取薑夢的信任。

    不是讓自己處於弱勢地位。

    而是讓她覺得自己,沒有做出那種事情的動機。

    可是,他還什麽都沒有對她講。

    隻是避重就輕地說了一句,自己沒有偷東西。

    她就替他推翻了柳鈺,所有的證詞和猜想。

    從小到大,盛叢有過很多次,被誤解的時候。

    很少有人會相信他,因為“聰明人”跟風站隊隻看利弊。

    他知道信任是很寶貴的東西。

    可現如今,最諷刺的莫過於——

    他欺騙了世界上唯一無條件相信他的人。

    這個人甚至不用他,費盡心機地去辯解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盛叢想要把自己所有不為人知的陰暗都告訴她。

    可他幾乎同時想到了,薑夢得知真相後的恐慌心理。

    或許,他這不是在感激她的信任,倒更像是一種恩將仇報。

    不願說出真相的,習慣性自欺欺人的人。

    總是能為自己的隱瞞行為。

    找出千般理由。

    盛叢就這樣心虛地接受著,薑夢對自己的信任。

    他的目光有過片刻的躲閃。

    才重新看向她的眼眸。

    薑夢看到盛叢對自己頗為誠懇地說道:“謝謝。”

    她心裏一軟,原本停留在他頸處的手。

    沿著他的頸,緩緩上滑。

    最終停在他的後腦勺,揉了又揉。

    薑夢知道,柳鈺說的那些話,盛叢全部都聽到了。

    不然,他是不會跟她提起這些的。

    她的手指穿插在他的頭發中間,對他輕輕柔柔地說道:“你的發質很好,摸起來很舒服。”

    盛叢知道薑夢是在安慰他。

    他雖然不是良善之人,卻很懂得良善之人會做什麽樣的事情。

    給別人體麵,以及,幫別人體麵。

    盛叢輕“嗯”了一聲。

    薑夢對他做什麽樣的事情,他心裏都是極感謝的。

    可是他又不能表現出,對她過分的熱情與喜愛。

    所有濃烈如酒的情緒,壓抑到極致時,一出口就成了平淡如水的輕嗯。

    這是盛叢能給到薑夢的,最稀鬆平常的迴應。

    可每一聲輕嗯的背後,都是隱晦羞澀的愛意以及自覺不配的卑怯。

    那種複雜而糾結的情緒,是薑夢從未感受過的。

    她不覺得對一個人表達喜歡,是什麽需要害羞的事情。

    更不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什麽。

    薑夢揉著盛叢的頭發繼續說道:“我喜歡你的頭發。”

    盛叢在聽到薑夢說到,前幾個字的時候,心輕顫了一下。

    直到她說完一整句,他的心情都難以平靜。

    對她來說,表達喜歡,原來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盛叢在心裏暗嘲自己的懦弱。

    薑夢湊到他耳邊低低地說道:“還有,我很喜歡,花露水的味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小聲地講出來。

    或許是因為,當年她就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她不確定他會不會記得。

    可是那樣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盛叢怎麽會不記得呢?

    他也同樣用很輕的聲音對她迴應道:“我知道,你對我講過的。”

    她對他講過的每一句話,他都清晰地記得。

    盛叢還記得那時候的事。

    讓薑夢感到既開心又不開心。

    開心是因為他記得她的話,不開心是因為她覺得那段迴憶,對盛叢來說並不算好。

    她的頭低了一下,斟酌著語言對他說道:“可我覺得,你那時候,並不相信我。”

    盛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隻是對她問道:“為什麽會這樣覺得呢?”

    薑夢的手重新滑落到盛叢的頸間。

    她不知道該怎麽講。

    並不是當初的事情,有多麽難以啟齒。

    而是她不知道講出來,會不會刺痛盛叢的心。

    盛叢從薑夢的眼神裏,讀懂了她在顧慮著什麽。

    他笑了一下,然後自嘲一般地說道:“和我這樣的人,一起生活真的好累啊。總是會擔心是否會傷害到我。”

    薑夢搖了搖頭。

    她知道自己的

    顧慮太多的話,會讓盛叢有一種負罪感。

    所以便坦然地對他說道:“自那之後,你的衣服上,就再沒有花露水的味道了。”

    盛叢聽到之後,變得有些沉默。

    他沒有想過,她那時候,會那樣關注他。

    細致到之後連他衣服上,殘留的味道都會注意。

    這讓盛叢有一種,薑夢很喜歡他的錯覺。

    薑夢見盛叢不講話,就用手指輕輕蹭了蹭他的頸。

    “我都說我不介意那種味道了,為什麽你之後沒再用了?”

    盛叢極少有這樣,被薑夢纏著講話的時候。

    他本想再拖延一些時間。

    可是又害怕她會胡思亂想。

    “我知道你不介意。”

    “可是,旁的人會介意。但無論旁人是真的介意還是假的介意,對我來講,這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薑夢聽到之後,還是有些不解。

    那盛叢所在意的到底是什麽?

    在薑夢溫柔的注視下,盛叢猶豫地解釋道:“隻是,如果我,再維持原樣的話——”

    薑夢對盛叢追問道:“不可以嗎?”

    盛叢搖了搖頭:“大概,會讓你很為難。”

    薑夢心中有些微微地苦澀。

    原來還是因為她。

    她有些難過地說道:“怎麽會呢?”

    盛叢迴想道:“在旁人那些似是而非的介意下,被裹挾著表態的人是你呀。”

    “我怎麽能讓你因為我,屢屢遭遇到那樣的事情呢?”

    薑夢感覺心中有什麽東西悄然化開。

    原來他真正在意的,是這個。

    她對他安慰道:“你多慮了。在你出去之後,我就和她們講清楚了。於情於理,她們都不會再做出,替我表態的事情。”

    盛叢卻覺得是薑夢的想法有些簡單。

    “這次是她們,下次可能是其他人。況且,你怎麽知道,別人不會說你,不知好歹呢?”

    “後來,你還往身上噴了好多花露水。那樣很明顯地能引起別人厭惡的行為,為了維護我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尊,你都做得出來。”

    “作為報答,我自然也不能給你惹麻煩。讓你陷入和我,同樣混亂的情境中,我很抱歉。”

    聽完

    盛叢的話,薑夢覺得自己之前對他有頗多的偏見。

    原來在那些她小心翼翼地維護他的時光裏。

    他也盡力做著能為她做的事情。

    她對他說道:“不要覺得抱歉。花露水的味道,其實特別容易消散。”

    “即便有厭惡那種味道的人,在消散之後就不會被影響到了。”

    “除非有刻意趴在我身上,嗅來嗅去的人,要很努力地聞才能聞到。”

    “不過既然都討厭那種味道了,想來也不會湊到我麵前來聞。”

    盛叢知道薑夢這樣講的意思。

    她是在隱晦地告訴他,他衣服上的味道沒有那麽厚重。

    讓他不必再為那時的事情耿耿於懷。

    她總是對他這樣好。

    讓他平白生出了許多錯覺。

    盛叢看了薑夢良久,險些說出不該說的話。

    即將說出口的三個字。

    最終被他死死地壓迴了心底。

    他看了看外麵的天色。

    薑夢是下午來的。

    已經在他這裏耽誤了不少的時間。

    他對她勸說道:“時候不早了,你早點迴去休息吧。”

    薑夢看了一眼時間。

    雖然不是很晚,但她待會兒還有事情,的確應該離開了。

    臨離開前,她仰頭對盛叢問道:“這次能把盛漸安送進去嗎?”

    盛叢默了一下道:“可以。你不要擔心我,至於媽媽那邊,我也已經找人安置好了。”

    “那等這件事結束後,我就把你名下的東西,都轉迴到你這裏吧。”

    盛叢突然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因為薑夢一旦做出這樣的事情,就意味著要跟他進行切割了。

    是離婚的征兆。

    盛叢忽然覺得薑夢剛剛,所表現出來的一切,是不是又在騙他。

    得知他讓她迴來的真實原因後,不僅沒有責怪他,反而還要帶他一起出差。

    在他麵前表現得十分信任他,隻是為了讓他放鬆警惕。

    她真實的目的還是——

    他最害怕的那一個。

    盛叢對她試探地問道:“為什麽要這樣做?”

    薑夢理智地分析著:“我覺得你之前之所以會全部都

    轉到我名下,是不是擔心如果哪一天自己和媽媽出了事,所有的一切會落在盛漸安手裏?”

    “但是如果這次能讓盛漸安受到懲罰,他就不會再有傷害你的機會了,更不可能再覬覦不屬於他的一切。”

    其實薑夢還有一些話沒講。

    她覺得這件事結束之後,盛叢應該遲早會問她要。

    不如她主動地還給他。

    本來別人的東西放在她這裏。

    就讓她的心裏很不安。

    還給他之後,她心裏應該會踏實很多。

    理智的人做事情,有時候是有些傷人的。

    盡管她做的都是為他好的事情。

    可是盛叢還是被傷到了。

    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猜想都是對的。

    薑夢就是為了能跟他互不虧欠地離婚。

    才會執意這樣做。

    盛叢的心理,雖然不至於特別變態。

    可是也不算是特別正常。

    他是屬於那種,如果薑夢還在他的可控範圍內。

    就會成為特別溫順,特別聽話的人。

    可一旦意識到,這段關係即將脫離他的掌控。

    盛叢很容易變得特別瘋。

    就像當初結婚前,他一聽到,她讓他不要再來找她,那種禮貌拒絕的話。

    整個人就會徹底失控。

    而他當時也確實做了一些不算很好的事情。

    把她給嚇得不輕。

    她什麽都沒有做錯,隻是拒絕了他的靠近。

    盛叢垂眸看著懷裏的薑夢,卻感覺不到任何安全感。

    她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和他離婚。

    不會放過任何逃離他的時機。

    盛叢很想對她說:“你想都不要想。”

    可是他忍住了。

    那樣會讓他們的關係進一步惡化。

    甚至,她連騙他都不再願意。

    沉默許久之後,他終於忍著心痛對她說道:“我都聽你的。”

    薑夢笑著摸了摸盛叢的臉。

    此時她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隻是覺得心裏的大石頭,馬上能減輕一些重量了。

    她對他說道:“那你也好好休息,我先迴去啦。”

    盛叢覺得薑夢之所以這樣開心。

    就是因為她以為他們很快就能離婚了。

    他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容,然後對她點了點頭。

    盛叢已經演起來了。

    在薑夢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之後,盛叢幾乎是瞬間變了臉色。

    不能說是特別陰森恐怖,但是看起來就不是很開心。

    他坐在病床上,失神了好久。

    不配被愛的人,始終都是他。

    無論她有多憐憫他,都不可能喜歡他。

    方才的你儂我儂,惺惺相惜,怎麽看都像是一場精心設計好的騙局。

    說什麽永遠不會離開他。

    他真的很想相信。

    可是,這種話配合著她的行為來看,簡直太可笑了。

    薑夢離開醫院之後,就聯係了吳聲。

    吳聲跟她匯報說,當時他並沒有讓人全部撤離。

    留守的人發現柳鈺,從盛叢的住所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帶走任何東西。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有一種預感。

    柳鈺很可能會在之後的某個時間,再去一趟。

    所以,她讓人輪流守在稍遠一些的位置。

    果不其然柳鈺在半夜的時候,又去了盛叢之前的住所。

    盛叢自然派了人監視著柳鈺的一舉一動。

    可是他現在不能讓那些人出手,因為這樣一來很容易暴露自己。

    但出人意料的是,現場竟然出現了兩撥人。

    柳鈺剛進到裏麵沒多久,就被抓了個現行。

    薑夢不久之後,也出現在了那裏。

    盛叢的人沒機會進到裏麵。

    所以並不知道,在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的個人住所雖然並不難找到。

    但盛叢沒有想到,柳鈺竟然真的會去那裏,找照片裏的那些東西。

    這確實是他的疏忽。

    盛叢一直都不怎麽,拿柳鈺當一迴事。

    可這次柳鈺做的事情令他始料未及。

    雖然他可以讓人在柳鈺走後,去轉移一些東西。

    隻是倘若柳鈺留心觀察,依舊容易暴露自己現在的真實情況。

    盛叢想過,或許總有一天,薑夢會發現那些東

    西。

    可是,卻並不應該是現在。

    他在醫院裏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柳鈺下午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裏翻找了一遍。

    他自然也發現了那些跟著他的人。

    不過他不在乎。

    他隻想找到證明自己,沒有說謊的證據。

    然後讓薑夢看一看。

    盛叢究竟是不是他所說的那樣。

    下午的時候,並沒有什麽收獲。

    他就決定晚上再來找一找。

    柳鈺確定這裏有他想要的東西。

    這裏幾乎寄存了,盛叢所有重要的東西。

    況且,前些天盛叢還在這裏住過。

    柳鈺之前隻是找了地下空間,以及所有看起來十分隱秘的地方。

    他就差挖開後院的櫻桃樹了。

    但是始終一無所獲。

    後來,他想,或許,盛叢會放在隨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可是,就在他推開盛叢臥室門的時候。

    突然就被人摁住了。

    那些人讓他蹲在盛叢的臥室裏,等著薑夢過來處理。

    薑夢看見柳鈺狼狽地蹲在牆角的時候。

    驀地想到了盛叢。

    她拿出手機對著柳鈺拍了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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