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叢垂眸看向薑裕景塞進自己口袋裏的小費。

    他知道薑裕景的意圖。

    薑裕景故意在薑夢麵前這樣做,為的就是讓他認清自己的位置。

    他倒也不覺得有什麽。

    時至今日,已經再沒有什麽人能羞辱到他了。

    啊,這樣講好像太過自負。

    其實還是有的。

    薑夢的一個眼神,就能輕易地羞辱到他。

    她隻要對他露出一點排斥的目光,都會讓他陷入無限的自卑之中。

    她的排斥比其他人任何言行上羞辱,所帶來的自卑感都要重。

    盛叢坐在了薑夢待過的座椅上。

    看著桌子上那塊她並沒有吃多少的奶油小蛋糕。

    拿起盤子裏的小勺,學著她的樣子,輕挖了一小塊蛋糕,放進了自己的嘴裏。

    奶油的味道醇厚香甜。

    蛋糕質地柔軟,入口即化。

    好吃。

    他想象著她吃東西時的心情,又往嘴裏送了一塊。

    很甜。

    這樣甜的東西,他生平吃的並不多。

    盛叢記得高中有一次,盛鈺為了羞辱他,故意扔給他一個已經變涼的烤紅薯。

    他知道盛鈺是故意挑釁,盛鈺找打那他就要滿足他。

    但是想到薑夢正坐在他身後,他突然間就不想去跟盛鈺打架了。

    相較於從盛鈺那裏失去的尊嚴,盛叢有更想得到的東西。

    她的目光,她的憐憫。

    他將頭埋得很低,狼吞虎咽地吃著那個已經變涼的烤紅薯。

    其實涼了的烤紅薯更甜一些。

    但是薑小傻瓜不知道。

    盛叢知道有很多人在他背後拍他。

    可是他不在乎。

    他的眼中隻有她。

    同時,他也在賭。

    賭她會不會出聲阻止。

    他對此並沒有抱多大希望。

    因為他了解她,她幾乎不會和人有爭執。

    他甚至覺得,薑夢不懂得怎樣發脾氣。

    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不需要她去主動要,主動爭,都會有人主動給她送過來。

    但是她偏偏出聲阻止了。

    她阻止的方式也很有意思。

    不是帶有傾向性地明確地告訴別人不要拍他,而是直接說“有些吵”。

    她很聰明。

    不會給那些人說出“我們拍他,又不影響你”這種話的餘地。

    也不會讓人看出她在幫一個被眾人嫌棄的人,從而在心中暗自罵她偽善。

    她那樣講,反而讓那些湊在她周圍的人心生愧疚。

    在高中的時候,影響別人學習,是大忌。

    盛叢在薑夢說出那句話之後,心裏很是開心。

    開心到被咽下的紅薯噎住。

    他又吃了一大口,試圖壓下去。

    但不過是徒勞。

    後來他趕在薑夢發現他噎住,後背的起伏異常之前,噌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跑了出去。

    他終究還是不願意讓她見到他的狼狽。

    她周圍的人幾乎和她處於同一水平上。

    那些人要麽會繼承全部家業,要麽會獲得家人的牽線搭橋,去往能為家族牟利的地方,要麽會靠著自己分到的股份安穩度過餘生。

    隻有他,什麽都不會得到。

    他,不過是給那些人工作的命。

    旁的人輕而易舉的就能獲得她的目光。

    他們的相處是那樣自然。

    那時候他常常聽到別人和她的聊天,他們談論的話題他大多都聽不懂。

    他這樣的人,要用什麽才能吸引到她呢?

    落魄、不甘、邪惡、不服管教、麵目可憎……

    他隻有這些。

    或許,他還可以考出很好的成績。

    但是那樣太過紮眼,他需要保存實力。

    盛家的人根本就不願意讓他有什麽大的出息,他們隻不過想要讓自己的孩子有出息。

    他顯然不符合這個條件,那個家裏沒有人把他當自己人。

    盤子裏的小蛋糕已經被他吃完了。

    盛叢看向窗外,外麵下起了雪。雪花輕輕柔柔的,飄灑在他的心上,緩緩融化開。

    他極少有這樣的閑情去欣賞生活裏這些尋常的景色。

    外麵的行人似乎並不被紛飛的雪花所困擾。

    大家都在悠閑地走著。

    盛叢忽然覺得,他好想她。

    他也很想跟她一起漫步在雪中。

    剛剛他為什麽不追出去呢?

    可是下一秒他又想,即便是跟上去又能怎麽樣呢?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他深以為然的不配以及她從不張揚的驕傲。

    盛叢想過很多次,薑夢以後會和怎樣的人在一起呢?

    那個人應該比薑裕景還要好一些。

    要懂得保護她,要知道愛惜她,最重要的是她喜歡。

    她喜歡什麽樣的人呢?

    不知道。

    但肯定不是他這樣的。

    從小到大,他的卑劣,幾乎在她麵前展露無遺。

    那個圈子裏的所有的人,都不喜歡他。

    他們覺得他和他們身處在同一個環境中,是對周遭環境的褻瀆。

    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盛叢拿起來點開消息框,是關於薑裕景的消息。

    棕色的瞳孔驟然收縮,而後又稍稍舒展開,唇邊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嗬,薑裕景原來也有秘密啊。

    盛叢換下身上的侍者服,往學校的方向跑去。

    應該,趕得上。

    甜品店離學校很近。

    薑夢幾乎和薑裕景吵了一路。

    薑裕景覺得自己剛剛沒有做錯什麽,盛叢給她戴圍巾,是一種服務,他給點小費怎麽了。

    薑夢不這麽覺得。

    她雖然不知道盛叢剛剛為什麽要那樣做,但他絕對不是為了要小費。

    她覺得哥哥是故意那樣做,為的是讓盛叢難堪。

    他們兄妹倆其實吵架的時候不多。

    在家幾乎不吵架。

    薑裕景大多時候都喜歡哄著薑夢,無論她的想法有多幼稚可笑,他都不會同她背道而馳,故意惹她生氣。

    可是,他真的很討厭盛叢。

    討厭他的不自量力,討厭他像塊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

    盛叢這樣的人,他再了解不過。

    不能對他施舍一絲憐憫。

    因為他嚐到甜頭後會愈發地想要更多,會渴求更多他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薑夢如果不主動遠離這樣的人,是會被當成供血包的。

    盛叢這種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人,狠戾偏激

    ,不懂得怎麽愛人,甚至不會有愛這種情緒在。

    所以,薑裕景斷定,盛叢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薑夢竟然為了這樣的人跟他吵架。

    薑裕景說不傷心是不可能的。

    不過沒關係。

    盛叢是用什麽把他妹妹的心一點一點勾走,他就會用同樣的方法一點一點拉迴來。

    學校門口,薑夢隻悶悶地給薑裕景留下一句:“我到了,你迴去吧。”

    就準備離開。

    說話間卻被薑裕景一把拉住。

    薑裕景伸出手想要輕撫下薑夢睫毛上沾到的細碎雪花。

    薑夢微微偏頭躲開:“我走迴宿舍還要好一會兒,天快黑了。”

    薑裕景輕歎一口氣,對她妥協道:“我以後不那樣對他了。”

    “你和他以後怎麽會再產生交集呢?”

    薑裕景很少聽到薑夢這樣略有些陰陽怪氣的講話。

    他倒很想聽聽她為了那個人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他故意說道:“我不太懂誒。”

    “我聽說,如果做錯了事,就要當麵致歉。不要想著以後有機會了再說,因為有的人可能隻是在機緣巧合下見一次,就再也沒什麽別的機遇見到了。可是你說的以後不這樣,又算什麽?算是你高人一等的施舍嗎?”

    薑裕景用略帶些玩味的目光看著她。

    他覺得薑夢似乎是對盛叢格外的憐憫和偏愛。

    這可不行啊。

    他以前怎麽沒察覺到呢?

    他記得薑夢以前很討厭盛叢的,討厭到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薑裕景假意征求她的意見:“那我要現在迴去和他道歉嗎?”

    薑夢快要被薑裕景氣哭了:“你不要再刺激他了好吧。”

    薑裕景思索道:“他應該,沒有那麽敏感吧。”

    盛叢敏不敏感薑夢不知道,但是她覺得哥哥這次做的真的很過分了。

    為什麽對她很好的人,要對盛叢這麽糟糕?

    盛叢是不是遇到過很多像她哥哥這樣的人?或者是比她哥哥還要惡劣的人?

    把真心幫助當成是討好服務。

    盛叢應該會很傷心吧。

    想到這裏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了出來,她沒

    有想在薑裕景麵前哭,但是她完全忍不住,眼淚就是不受控製著流淌著。

    薑裕景一邊替她擦淚一邊對她哄道:“他目的不純接近你,我對他怎麽樣應該都不為過吧。”

    “他沒有像你說的那樣。”

    薑裕景嗤笑一聲,當局者迷看來是真的。

    她見他笑,以為他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他可以在任何人那裏受委屈,就是不可以在我這裏受委屈。”

    薑裕景有些嚴肅地問道:“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別再問我了。”

    她的確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甚至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有的。

    他在其他地方遭遇什麽她都管不著,就是不能在她麵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她會很不舒服。

    薑裕景並不想給她留下什麽壞印象。

    他對她說道:“我有機會的話,會補償他的。”

    “怎,怎麽補償?”

    “他在盛家的話不是一直生活的很艱難嗎?而且,就算畢業之後去找工作,有盛家那些人的幹擾在,估計也很難找到合適的。我可以安排他去合適的地方。”

    薑夢將信將疑地看著薑裕景。

    薑裕景摸摸她的頭:“小公主啊,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不受委屈的。大家都是一邊受委屈,一邊賠著笑生活的。沒有人可以例外。爸爸媽媽不例外,我不例外,盛叢也不例外。”

    薑夢和薑裕景自小生活在同樣的環境,薑裕景能看到的她也同樣能看到。

    所以這些就算薑裕景不告訴她,她也明白。

    但是,她就是不想盛叢因為自己,被哥哥這樣對待。

    薑夢低下頭小聲說道:“我知道這些,但,他已經好慘了。”

    “嗯。所以,哥哥會幫他,讓他不那麽慘。”

    薑裕景覺得薑夢有被哄好的跡象。

    現在對她說一些事,是最合適不過了。

    他醞釀了一下感情,頗為惋惜地對她說道:“哥哥這次來看你,沒有想要惹你哭的。”

    她悶悶地不理他。

    他繼續說道:“哥哥這次可能沒有辦法陪你一起過年了。”

    先示弱討好讓她接納自己的存在,然後再表示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將

    會離開。

    拉扯之中,她的心就會轉迴到他的身上。

    她緩緩抬頭看著他問道:“是因為工作的事情嗎?”

    薑夢記得她小的時候,爸爸也有過幾次過年沒有迴家,好像也是在處理很重要的事情。

    “嗯,這次的事情有些特殊。所以在把你送迴家之後,可能過不了多長時間,哥哥就要走了。”

    “那提前過去處理不可以嗎?或者等過完年再離開呢?”

    薑夢的心隱隱作痛,哥哥這次來應該是知道過年沒辦法在家陪她,所以想要在這裏跟她多相處一些時日的。

    但是他們之間卻發生了不可預料的爭吵。

    而且,過年的話,本該是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的。

    哥哥到時候自己一個人在外麵,應該會很孤單吧。

    薑裕景沒有直接迴答,他伸手將薑夢攬入懷裏,揉了揉她的頭:“這次的事情完成之後,以後的每個新年我都在家和你一起過。”

    “我們以前不是一直都一起過年的嗎?今後自然也會一起過年啊。”

    薑裕景搖了搖頭:“以前是以前,今後是今後,不一樣。”

    她從他懷裏退出來,對他輕聲問道:“有什麽不一樣?”

    他逃避著她的問題,將她的圍巾裹得更嚴實了些:“快進去吧,到宿舍不是還要走一段路嗎?天快黑了。”

    薑夢嫌他故意吊自己胃口,沒有迴答自己的問題,對著他輕哼了一聲,轉過身離開了。

    薑裕景在她身後,看著她的背影,漸漸與小時候的那個喜歡鬧他的小女孩兒重合。

    一轉眼,都長這麽大了。

    薑裕景直到看不見她身影,才轉身離開。

    盛叢不知道什麽時候跟在了薑夢的身後。

    他的手上多了一杯鮮芋奶茶。

    這些年的默默守候,足以讓他了解她的全部喜好。

    她不開心的時候,喜歡喝一點甜的東西。

    剛剛他圍觀了全程。

    可是礙於距離太遠,他不知道她哭的原因。

    隻知道薑裕景惹她生氣了。

    他本來是想這樣一直跟著她迴到宿舍的。

    但是,他發現自己並不滿足於此。他想把她喜歡的奶茶給她,卻不知道怎麽給她不顯得突兀。

    其實他們

    在校園裏偶遇的次數不少,但她對他總是冷淡疏離,禮貌客氣。

    她大概不會貿然接受他的任何東西。

    “薑夢。”

    盛叢竭盡全力,卻隻發出了極小的聲音。

    小到她聽不到。

    “薑、薑,薑——”

    他喊不出來。

    後麵的夢字,像中了魔咒一般卡在他的喉嚨裏。

    正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薑夢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轉過身看到了他。

    他定定地站在那裏,來不及躲閃。

    薑夢自己一個人走路的時候,會對周圍的環境異常敏感。

    她剛剛仿佛聽到有人在喊她。

    可是等她仔細聽的時候又沒有了聲音。

    所以,她才會轉過身想著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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