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一個夏天,一個遊方的老道士帶著一個小徒弟,雲遊到了川中地界。


    遠遠地看見碉堡山,見多識廣的老道士就發現了這突兀而起的碉堡山與眾不同。在山頂縹緲的雲霧之中,老道士隱約看見一絲靈光,閃現在雲霧之上,遊移不定,似有似無。


    ?“鬼東西,該我們師徒走運了。”?老道士手搭涼棚,久久地凝視著碉堡山頂。


    十五六歲的小徒弟看了一眼他的師父。


    他師父瘦得像隻蝦米,一頭枯黃的頭發,小小的三角眼,滿臉都是猥瑣的笑容。他跟著師父已經差不多走遍了大半個中國了,師父總是說他們有一天會走運,會吃穿不愁,會成神成仙。


    小徒弟不想成神成仙,他隻想吃飽一日三餐,隻想有一個像他這樣年紀的孩子都有的溫暖的家。那些神仙的夢想,就像是眼前碉堡山的雲霧,那麽的虛無縹緲。


    再看看他的師父,像一隻剛剛進化成人形的猴子,哪有一點仙風道骨的神仙氣質。包袱裏幾本破爛的古書就成了師父狂熱的神仙夢想的支撐。


    小徒弟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師父,他總是狠狠的訓他打他,還經常在他身上做實驗,拿那些金針在他身上亂紮,還讓他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所謂的丹藥。有一次,他差一點被師傅的丹藥毒死,昏睡了三天三夜。


    他總是叫他鬼東西,從來不叫他的道號,他有一個很好聽的道號——浥塵子。那是他的師公給他起的。師公是一個慈眉善目,白發飄飄的老人。浥塵子覺得師公才是神仙般的人物。


    那時候,他們三人住在一個終南山的小道觀中,那個道觀就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道觀裏就他們祖孫三代。


    後來,在一個雲煙彌漫的秋日清晨,師公死了。他坐在山頂的一塊白石頭上,那樣安詳的死了。


    師父說,師公不是死了,是羽化了,登仙了。他看見有七彩祥雲圍繞著師公,有仙樂飄飄從天而來,有仙鶴在山頭飛翔,師公坐著仙鶴走了。


    浥塵子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他隻知道師公死了,再也見不到疼愛他的師公了。


    師公死了,師父就帶著他離開了道觀,到處雲遊。師父說,師公是早年間雲遊的時候得著了異寶,然後勤加修煉才得道成仙的。他也要雲遊天下尋覓異寶,有朝一日得道成仙。


    師父說不想成仙的道士不是好道士。浥塵子很懷疑師父的話,覺得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成仙。他不想成仙,也不想做一個好道士,他隻想吃飽一日三餐,這是他目前最迫切的理想。


    正在長身體的他,正是最需要營養的時候。盡管師父對他不太好,可是有吃的還是盡量讓他吃飽,所以他長得肥肥胖胖的,一臉的喜氣,很招人喜歡。


    師父也有一個很好聽的道號——濯雲子。隻是浥塵子覺得師父那副猥瑣的樣子怎麽也配不上師公給他取的這個飄逸出塵的道號。


    而且師父也不怎麽遵守師公的教誨,經常做一些有悖修行人道義的事。比如饑渴難耐時幹些小偷小摸的事,比如乘著給人家做法事占人家姑娘媳婦的便宜。每一次,師父總是笑著說,權宜之計,不為過。


    ?“鬼東西,師父跟你說話呢,你這個木頭。”?濯雲子伸手來掐浥塵子的臉。


    浥塵子的臉胖乎乎的很肉感,掐起來很舒服。


    浥塵子被師父掐得咧了咧嘴,“師父,是不是前麵村子有人家找我們做法事,我們今天中午有紅燒肉吃了。”


    “沒出息的東西,就知道吃,看你吃得跟頭豬一樣。”?濯雲子指著碉堡山對浥塵子說“你看前麵那座山,突兀而起,鶴立雞群,山上雲霧縹緲,雲霧中有靈光閃現,必定有我們尋覓很久的異寶。”


    浥塵子踮起腳尖,努力地看著山頂,除了飄來飄去的雲霧,他什麽也沒看見。他寧願看見一隻白白的饅頭,也不願看見什麽靈光。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那碉堡山看起來近在眼前,可是等師徒倆走到山腳下的時候已經是大下午了。


    “師父,我餓了,走不動了。”浥塵子坐在山腳下的一塊石頭上不想動身了。


    “鬼東西,真是沒用,來給你吃點東西吧。”濯雲子從包袱裏翻出兩個已經冷了的饅頭遞給浥塵子。


    “師父,你不吃啊?”浥塵子一把把兩個饅頭抓在手裏,生怕師父搶了迴去。


    “你吃吧,為師坐下來調息一會兒就行了。”濯雲子盤腿坐在石頭上,閉上眼睛開始調息。


    饅頭又冷又硬,浥塵子卻吃得很香甜。隻要是能吃的東西,浥塵子都會吃得很認真,吃得很香甜,好像他就是為了吃東西而生的。


    吃完了兩個幹冷的饅頭,浥塵子有些渴了,想要找水喝。可是看看濯雲子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他還是忍住了。


    一直等到浥塵子調息完畢睜開眼睛,他才說:“師父,我渴了,想喝水。”


    “沒出息的鬼東西,一天到晚,除了吃喝,你還能夠幹點什麽?”濯雲子抬手就在浥塵子頭上敲了一下。


    別看濯雲子瘦小幹枯的,手勁可大,浥塵子被他敲得皺了一下眉頭,說:“我,我還能夠侍候師父你。”


    “走吧,山腰有個小村子,去哪裏討一點水喝吧?”?濯雲子帶著浥塵子往山腰走去。


    夏日的午後,山村裏有些寂靜,大人們都在午睡,孩子們也跑到山下的清水江裏玩水去了。


    村頭有一片菜地,紅紅綠綠的西紅柿掛在枝頭,隨風傳來那種特有的味道。


    “師父,我想要吃西紅柿。”浥塵子站在菜地邊不動了。


    “鬼東西,你生下來是不是就是為了吃啊?”濯雲子踢了浥塵子一腳,看看四下裏沒人,就準備到地裏摘幾個熟透的西紅柿。


    浥塵子知道師父又要實行權宜之計了,趕緊四下裏瞅著,給師父把風。


    “你們在這裏幹嘛?”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把正要動手的濯雲子嚇了一大跳。


    “我們,我們……”浥塵子看著眼前這個提著水桶的小女孩,結巴著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穿著打了補丁的小碎花裙子,光著個小腳丫,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師徒倆。


    浥塵子眼睛都直了,這樣模樣清純的小女孩,就像是一條從岩石上流下來的清泉水。那嘴角微微的笑意,像是隨風散開的溫柔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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