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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裏不顯,看不出畢月有個好人緣。


    她這一明晃晃的急眼了,一聲不吭的生上悶氣了,連著碎嘴子劉雅芳幹啥都放輕動作。


    就怕招著畢月的眼,再炮筒子放起來沒完沒了。


    這眼瞅著家家吃完晚上飯要閑出屁來了,有點兒動靜,人家都能聽見。


    畢月聞著滿屋子剩餘的菜味兒和飄散的酒味兒,她心裏堵的厲害,翻了個身。


    那味道在她看來,老臭了。


    不知道的,以為不是擱家呆著呢,是在那種環境髒亂差的小飯店。而且她這個服務員還不掙錢。


    最先開口哄畢月的,不是默默坐一邊兒靠火牆看書的畢成。


    他怕他姐啊。


    就他這雙胞胎姐姐,上來那股勁兒,根本不聽勸,畢成覺得隻要一開口,他姐準保喊:“你給我閉嘴!”


    也不是嘴碴子厲害的畢金枝。畢金枝是怕勸多勸少的,她嫂子在跟前兒呢,再小心眼跟她不樂意。


    而是滿身涼氣剛進屋的畢鐵林。


    畢鐵林兩手拄炕撐著身體,坐在炕沿邊唏噓地自言自語道:


    “唉,這給我凍的,讓你舅好頓支使,可著他們村繞了好幾圈兒,一會兒你起來跟我加油去。”


    沒人接話,繼續道:


    “又被扯著見村長啥的。你說我也不認識。”


    劉雅芳不接這尷尬的話題。那是因為她用腳丫子猜都能猜出是咋迴事兒,就不廢那個話了。


    其他人都礙於劉雅芳,也沒人說話。


    畢鐵林沒尷尬,那張臉不知是凍的還是喝的,通紅通紅的,迴眸拍了下畢月的小腿,示意我是跟你說話呢,搭搭茬,問道:


    “聽說你要買火車票迴去?不跟我一起走?”


    畢月翻了個身,給她小叔後背,也沒給她小叔麵子。


    她覺得她小叔自從迴了老家,智商減半。跟誰都哥倆好,煩死了!


    悶聲悶氣道:“嗯。”


    畢鐵林眼裏帶笑:“是親侄女嗎?咋那狠呢?我一人開兩千多公裏啊?”


    畢月嘴不讓人,一點兒沒停頓迴嘴道:


    “是親叔嗎?開車累的我再腰間盤突出,一輩子的大事兒,你才狠吶!”


    畢金枝憋不住樂出聲。


    再一聯想到剛才侄女和劉豐和大眼瞪小眼,用著特別無奈的語氣扯嗓門喊“你要啥,都給你裝上”,“我娘兜裏沒錢啦,早在你來之前我就劃拉幹淨了”,在那直個小脖,兩個小手氣的緊著拍手背兒喊話,她就覺得更是搞笑。


    畢金枝這一樂,樂的劉雅芳心裏那個不爽啊!


    劉雅芳心話:養女隨姑,隨你這個姑姑,不講理勁兒,一樣一樣的。


    不過隨著畢金枝這一樂出聲,屋裏不再是沉悶的氣氛了。


    隻不過,不再沉悶是指人姓畢的,這裏不包括姓劉的。這功夫了,就看出來裏外拐了。


    劉雅芳心裏十分不滿,雖然畢金枝和她還有畢鐵剛說了因為打洗腳水,可她覺得閨女給親舅舅端盆水咋地啦?就是上手幫著洗腳又能咋地,舅舅是長輩,不應該嗎?


    別看劉雅芳平日裏護著畢月護的不行,但一到她弟弟那,她就偏心眼。


    倒是畢鐵剛知道咋迴事兒後,唉了一聲,意思了一下他的無奈,轉頭就出門蹲茅廁去了,真就沒說畢月半個“不”字。


    不高興是不高興的,但劉雅芳還得壓抑著,因為那不是收到她閨女提前警告了嗎?不敢大聲罵。


    嘟嘟囔囔道:


    “你剛多大點兒?你腰眼子還沒長全呢,你還腰間盤突出。


    以前迴迴考第一,還能有個方麵突出。


    現在一問名次,你就跟我倆打馬虎眼,哪個學校不排名次?大學多點兒啥?竟跟我使厲害的能耐。


    我看你現在就剩這脾氣挺突出。


    就那一個舅舅,都給人氣走了,你還來氣兒了。


    那還讓我們咋地?你上天得了唄?!”


    畢鐵林真怕她嫂子再給畢月拱的火更大,趕緊搶話道:


    “你要是腰間盤突出,我自個兒開到家就得腰肌勞損。考慮考慮?跟我一塊堆兒迴去吧。你坐火車吃香的喝辣的,不夠意思啊大侄女?”


    話音兒剛落,一股涼風吹進了屋。畢晟被畢鐵剛連推帶搡地趕進了家門,就差上腳踹了,隻聽畢鐵剛罵道:


    “東一趟西一趟的,打迴來你就不招家,跟狗蹦子似的天天躥達。


    你是大馬猴子啊?個缺心眼的東西,又不戴棉帽子出門,你個傻小子火力旺的都不知道冷熱了!”


    畢晟用袖子蹭了把鼻涕,不在意迴道:“我又不是凍死鬼托生的。”


    哐地一下,直撲熱炕,探頭瞅畢月:


    “姐,嘎哈呢?不是要給我做糖葫蘆?咋地了?沒出門還被凍感冒啦?爹啊,你看我姐,就擱家圈的,上火啦。”


    畢月扭頭給她弟一個後腦勺,懶得搭理。


    她有點兒咋哄也不開晴的狀態。


    要不說畢晟那孩子的無心之話才說到重點。


    畢月確實上火了,她從沒有拿出過好多天時間閑呆著的時候。


    關鍵她還誰都不認識,不能出門溜達。


    誰來了,除了說一些車軲轆打招唿的客套話,再就說不出其他來,就跟啞巴瞎子一樣。


    啥啥不道,誰誰不熟,趙大山還躲著她不商量飯店的事兒。


    每天炒菜燒火刷碗洗衣裳,被她爹娘指使著拿著相機,拍跟這個照那個合影的,她還得調動起情緒配合。


    總得對來人露笑臉吧,怕別人尷尬放不開不好意思,她就得顯得積極點兒,無奈至極且憋屈。


    剛才畢月跟胖舅舅拌完那幾句嘴,被畢金枝薅到外屋刷碗時,她看著手邊兒一大堆飯碗,差點兒自己把自己給氣哭。


    而畢金枝看到畢月眼圈兒紅了,當時給理解成是畢月脆弱了。畢竟以前的畢月,就屬於神經敏感愛偷著哭的那類人。


    畢鐵剛摘下棉帽子扔炕裏,瞅了瞅他那個趴在炕上放挺的閨女,特意板著臉道:


    “起來。沒黑天呢趴窩,還橫躺著,像什麽話?讓你姑你叔坐哪?去,大姑娘啊,給爹打盆洗腳水去。”


    畢晟特有眼力見兒,知道他姐生氣了,趕緊走著,要接活替他姐,畢鐵剛立起眼睛製止,使眼色讓他老實一邊兒呆著。


    畢鐵剛還不信那個勁兒了,就要看看畢月起不起來。


    畢鐵林憋不住笑。扯了一把畢成看的啥書呢?咋還包個書皮呢?


    看完臉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不是好眼神瞟了畢成一眼,沒吭聲。現在這孩子們這麽難管了嗎?


    畢成的臉當即紅透了。


    畢成沒想到畢鐵林能注意他,太突如其來了。


    這書是羅麻花放假前送他的,說是好東西,他第一次看時咽了咽口水,從那之後平時都藏好這書,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合上了,再激動也不好意思繼續看了。


    而畢月聽到她爹喊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地方,往旁邊讓地方繼續趴,不過隻停頓了幾十秒,她就爬起來下地去廚房舀水了。


    畢月一起身,畢鐵剛特意大嗓門,看著劉雅芳笑道:


    “人俺閨女不是不能端洗腳水,是分給誰端!”


    “嘚瑟!”劉雅芳瞪眼。


    ……


    畢鐵剛抬眼看蹲在他麵前放腳盆子的畢月,看著他閨女那瘦巴巴的小模樣,教育道:


    “你說說你,那擰脾氣隨誰呢?


    平常不讓你吱聲的時候,你嘰嘰喳喳的,啥事兒都摻和。


    這大夥都習慣了吧,我看你這又要恢複老樣子,又開始犯哏了。


    出息一天,完蛋一天的。


    那該咋地就咋地,你不願意幹,就跟你舅說你忙著呢,等會兒的。


    你大學都能考上?借口找不著?


    是不是?說點兒啥借口不行呢,非得跟人連喊再吵吵的。


    姑娘啊,那也就是你舅吧,不隔心。換個人前腳走裝啥事兒沒有,後腳就得講究你。那話就得難聽了。


    再說你那樣,你就不尋思我和你娘?不尋思尋思你是老大?下麵倆弟弟看著呢。


    現在是念書,等趕明兒你上班了,姑娘啊,啥人碰不上?


    來脾氣,不順心眼子了,就跟人五馬長槍的幹嗎?”


    劉雅芳趕緊溜縫道:


    “可不是咋地?也就你親舅吧。到啥時候也得是實在親屬。


    你小晚,他才多大?整塊綠豆糕都喂你嘴裏,那多饞的人呐?那年頭管啥吃沒有。


    你瞅你跟他說話那樣兒。都說他對你有意見。”


    畢金枝低頭又憋不住笑了。瞅她嫂子急的,連劉豐和挺饞的話都往外嘮。


    屋裏再沒人出聲,都看向那爺倆。


    畢月隻知道自個兒耳朵燒得慌。


    這是頭一次,畢鐵剛以談話的形式,還是打商量的談話語氣教育畢月。


    以前,生活困苦,苦的畢鐵剛那顆心吶,甚至在知道畢月自殺那一刻,他都隻是跑到房後偷著抹了好幾場眼淚,當麵也隻是一句長歎的“唉”。


    都說棍棒下麵出孝子,這孩子要是個男孩兒,備不住可行,可一個丫頭,打不得罵不得,輕不得重不得,那就得以談為主。


    孩子性子烈啊。


    畢鐵剛側頭看她閨女坐在炕沿邊上,低著個頭,一副認錯的模樣,將腳插熱水盆裏,又打圓場道:


    “備不住你跟外人不那樣。反正你自個兒尋思吧,你也大了,比你爹我有能耐,有就改,沒有就拉倒。


    我看你這兩天是嫌鬧聽了。要不也不至於。


    你要是嫌鬧聽了,我可真得說你幾句。


    姑娘啊,爹不是喝多了想罵你,是你那性子太特了。


    那哪能行?


    人這一輩子啊,哪有那老些痛快事兒?


    窮啊富啊,都得夾著尾巴做人,四處是人情。


    親朋好友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哪能想說啥就說啥。


    你看你叔,那是個不愛說話的,不照樣迎來送往陪笑臉?不比你能掙錢?


    為啥?


    都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不衝這個,也得衝那個。


    等將來你自個兒成家了,這性子,誰能容你那個?誰家過年過節不是一幫人?你還能因為鬧吵吵跟人翻臉?


    咱家這才哪到哪?


    你叔你姑都擱這呢,你問問他們,以前咱屯子,家家生仨倆的,那叫人丁不旺。


    有的是人家,一家十個八個孩子,孩子再生孩子的。


    像你問你娘似的,那可不就真那樣?下黑少迴去一個爹娘都不知道。要是趕上歲數大了,爹娘糊塗了,名都叫差。


    你要攤上那樣的人家,你要嫁進那樣的人家呢?可不就得頓頓好幾十個飯碗那麽刷嘛,煮一鍋粥都不夠喝。


    那你咋地,也往炕上一躺放挺啊?也不管不顧婆婆丈夫的臉,說攆人摔打就摔打啊?”


    都那樣了,我還嫁進去,那我是有病,病的不輕!


    之前畢鐵剛說啥,畢月都默默聽著,就最後這些話,她又開始恢複往常,默默擱心裏開啟吐槽模式。


    知女莫若母,劉雅芳一眼就看透了畢月,嗆聲道:


    “你不用擱那主腰子正,不拿你爹說的話當迴事兒,也不用擱那覺得攤不上一大家子的。


    你還跟我說,趕明兒不給畢成和狗蛋兒找帶大姑姐小姑子的弟妹呢?


    你自個兒不是那身份?你沒攤上啊?那小楚她姐姐,比誰都敗類!


    所以說,你這小小歲數才哪到哪,話別說太滿,得把你爹說的當迴事兒。”


    畢月瞬間認慫了,月姑娘想起自己,終於臉紅了。


    可不是咋地?


    要照以前她想的,連有大姑姐小姑子的都不帶找的。


    大姑姐小姑子處不好,那就是個小婆婆,還是個攪事兒告狀跟婆婆講究人的,啥都管,最煩人的身份。


    然而,她現在就是最煩人的身份,她還攤上了楚亦清那麽個又咬人又膈應人的。


    “也許吧。爹,我也不是衝我舅,他是趕巧,再一個他挺大個人啦,又沒癱吧在炕上,我憑啥……”


    畢月看劉雅芳臉色難看了,學著她娘,對著地上呸呸呸三口,大過年的,是不能那麽嘮。


    才繼續道:


    “我是實在不理解咱東北這酒文化。


    吃塊大豆腐都能喝幾盅,大早上就能喝起來。


    我聽你們也不嘮事兒啊,就是喝啊。那身體不要了嗎?我是因為這個煩。


    爹啊,小叔,還有畢成,你們想過沒?


    咱東北要油有油,要糧產糧,為啥總感覺比人南方窮?


    這幾天看著你們喝,我就品啊,真是那句話:


    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啊!


    人南方人談事兒,溝通感情啥的,擱那一坐,整個茶碗啥的喝茶。


    越喝越苦,探討的都是咋把日子過好,用什麽樣的方式,掙錢道都有啥。


    情感到位,思維清明,越聊越能找迴自我。


    咱們呢?一缸子一缸子的喝酒,一頓飯接一頓飯的,這家夥從早喝到晚。


    要是喝起來了,那就沒誰了。


    互相捧著,誇著,趕上要麵子的,還愛吹唿。


    一個個五迷三道的,自個兒姓啥都要不道了,走道七扭八歪都不記得來時的路了,就更不用說研究掙錢的道了。


    家裏窮的連個牛車都不趁,就敢展望明年買個四輪子。越喝越覺得現在就是美好生活。那個滿足啊。


    你們喝醉了是不覺得咋地,嗓門飆的老高了,直掀房頂。


    一會兒喊我這麽地,一會兒喊我添菜買酒的,我現在都不敢起來。天天盼著多躺一會兒,因為一起來就得跟我娘開始做大鍋飯了。


    我是真鬧心啊。


    你們說,爹,小叔,你倆這麽造化身體陪他們喝,有啥意義啊?


    他們第二天酒醒啥啥都想不起來,咋就溝通感情了?難道這就是迴家過年嗎?


    你看,咱家今兒教育我,才算是坐這一家人嘮上了,要不平常這時候幹啥呢?


    我好好的寒假啊我,唉!”


    都不如去看望楚亦鋒去了,寧可背著女生外向的名聲。


    畢鐵林板著臉抽煙,耳根子卻紅了。


    畢鐵剛幾次張嘴又閉上,最後歎了口氣。


    劉雅芳又溜縫,隻不過這次是站在她閨女那麵,還和畢金枝說雙口相聲。


    “誰道了?天天喝。造化吧,你當全身像你那腿似的呢,哪壞了能拆開重整。”


    畢金枝點頭:“就是。付國也是,一見酒,那家夥親的,跟見著他親爹似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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