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師兄疑惑:“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你說‘算是’, 代表什麽意思?”


    許星辰莞爾一笑, 沒再解釋。她抱著涼席走在前麵,一邊為趙雲深開路, 一邊介紹情況:“我早晨就到學校啦,見過室友, 領過教科書。今天中午, 我姑姑還請我們吃了一頓飯,她住在學校招待所, 明天才走, 你呢?你一個人來的嗎?你帶了這麽多東西,累不累啊, 幹脆我給你鋪床吧……”


    她不停地講話。


    趙雲深起初還擔心冷場,看來是他多慮了。路邊的樹影在陽光中搖曳, 許星辰高興得一蹦一跳, 像個沒心沒肺的小孩子。她偶爾會抬頭看他,倘若他迴視一眼,她的笑容就更燦爛。


    醫學院的男生宿舍是一棟老樓,牆皮刷著一層綠漆,有些褪色。許星辰像個遠道而來的觀光客,順著樓梯走到了503男生寢室, 大大方方地進屋。同宿舍的另一位男生叫邵文軒, 正在收拾東西, 他占據了過道,行李箱一半的空間都被書本填滿。


    趙雲深的床鋪與邵文軒緊鄰。於是,許星辰悄悄偏過腦袋,打量起了邵文軒。他身形瘦高,穿著白色背心和黑色運動褲,像一隻頎長的竹竿屹立於寢室中。他還戴著一幅框架眼鏡,鏡片度數很深,每當他略微低頭,便要伸手扶一次鏡架。


    許星辰短暫凝視之下,邵文軒耳朵泛紅。他半開著一扇衣櫃,遮擋身體,頭往外露,問她:“你找誰啊?”


    “我不找人,”許星辰自我介紹道,“我是你的室友趙雲深的……”


    邵文軒理所當然道:“女朋友?”


    他們說話時,趙雲深扛著兩個行李箱進門。他徒手拎著八十來斤的重物,從一樓搬到了五樓。許星辰知道他的箱子重,所以她上樓的腳步特別快,她心想:她早點把涼席放到他們宿舍,就能下來幫他搬東西了。然而,許星辰走得越快,趙雲深追得越急。


    今天的氣溫是34攝氏度,寢室裏沒空調也沒電扇,趙雲深出了汗,一時也有些口渴。許星辰從她的包裏掏出水杯,遞給他:“我中午在食堂接來的白開水。”


    趙雲深擰開蓋,飲下兩口,便覺十分清爽暢快。那隻玻璃杯造型精巧,自帶一點兒檸檬香味,趙雲深握緊了杯沿,忽然察覺這是許星辰的杯子。他立刻被嗆了一口水,半低著頭,悶聲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他扶牆站起來,剛好與邵文軒四目相對。邵文軒眼神躲閃,臉色早已紅透,仿佛他目睹了趙雲深與許星辰的間接接吻。


    罪魁禍首許星辰毫無自知之明。


    她已經擦完欄杆,拆開新生包裹,坦蕩而熟練地鋪床。這時,邵文軒又問了一句:“趙雲深,你女朋友是你高中同學嗎?”


    趙雲深擺了一下手:“不是你想的那樣,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許星辰動作一頓。她將床單折得嚴絲合縫,表麵上看不出任何沮喪。她半靠著床頭,叫住了趙雲深:“涼席遞給我,我再幫你擦一遍,保管你今晚睡得安安穩穩……”許星辰的聽力特別強,她聽見,邵文軒壓低了嗓音,偷偷與趙雲深交談:“人家不是你對象,你還讓她給你幹活。”


    趙雲深開始進行自我批判:“這種做派,是不太好。”


    邵文軒一副“世風日下”的惘然表情。他拎起一隻開水壺,出門去打水。他還順手關嚴了寢室,漸行漸遠。


    這時,趙雲深抬頭道:“許星辰?”


    許星辰迴應:“我在你的床上。”


    趙雲深聽得一樂:“別說一些有歧義的話。”他拍響了扶欄:“趕緊下來。”


    許星辰飛快地迴到了地麵。她在水池邊洗了臉,又拿出一包嶄新的紙巾。趙雲深沒注意她的動作。他落座於一把椅子上,整理書桌,女孩子的手便從他背後伸過來,伴隨一陣清甜的香風。許星辰攥著紙巾,擦拭他頸間的汗珠,她喃喃自語道:“為什麽男生容易出汗?夏天的男生都會出汗嗎?還是因為你扛上來的箱子特別沉?”


    她或許是為了尊重他,說話時,她半彎著腰,湊近他的左耳。現實與夢境重合,趙雲深記起暑假斷電那一夜,虛幻世界裏的濕潤雨水,見不得光的晦澀意念。他像是為了擯棄雜心,驀地扶桌站起身。


    許星辰錯以為弄疼了他,連忙走近一步,而趙雲深剛準備出去,正好擋住了許星辰的退路,他將她禁錮在書櫃與書桌形成的狹小角落中,周圍光線陰暗,他們唿吸交纏。


    趙雲深問她:“你對男生這麽感興趣?”


    許星辰使勁搖頭:“不不不,不是的。”


    趙雲深點點頭:“那是沒興趣。”


    許星辰絞著裙擺:“我隻對你有意思。不然我幹嘛幫你鋪床啊,我可不是活雷鋒……我要是活雷鋒,我就把你們一整個宿舍的床全收拾了,晚上迴宿舍寫一篇助人為樂的日記。”


    趙雲深抬手撐住書櫃。許星辰往旁邊瞥了一眼,心道:他的骨骼和肌肉一定很堅實,要是能碰一下就好了。她胡思亂想之際,他的手臂收攏幾厘米,她白皙的臉頰一瞬爆紅,隻當自己那些不軌的歹意被他徹底看穿了。


    他仍在追問:“你對我有什麽意思?哪方麵的?為何發展到今天的程度?”


    許星辰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弄懵了。她覺得好奇,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難道她身上還能安裝一個周期性儀器,記錄她心動的點點滴滴嗎?她扯住趙雲深的衣擺,反問道:“你要做醫生是不是?”


    趙雲深忽略了她跳躍的邏輯,簡略答道:“對。”


    “那我是你救過的第一位適齡少女,”許星辰指間繞緊他的衣服,信誓旦旦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呀,趙醫生。”


    她追溯著曆史淵源:“我國古代神話故事裏,數不清的妖怪神仙,被書生或者樵夫救了一命,立刻化作少女,報答恩人。你上次不是跟我講,中國和美國有很大的差異嗎?那這一迴,我說的是我們國內的傳統文化。”


    趙雲深沒料到許星辰還有一套說辭。他指出她的邏輯漏洞:“救過野貓兔子小狐狸的書生成千上百,幾個人能等到妖精報恩?”


    許星辰蹙眉道:“可我不是野貓兔子小狐狸,我是人啊。”


    他們講話時,宿舍門被再次打開。


    邵文軒拎著開水瓶,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特別尷尬地開口:“你們倆……要不要繼續?我迴床上躺著,看不到你們。”


    邵文軒說得很含蓄。許星辰聽出弦外之音:邵文軒同學即將上床休息了。她也覺得不能再打擾他們,便向他們兩人抱拳,告別道:“我也迴去啦,你們別忘了吃晚飯。從你們寢室走到學校食堂,大概五分鍾的路程。”


    說完,她一溜煙跑遠了。


    *


    趙雲深坐迴他的椅子,長腿伸直,靠著椅背,姿勢散漫了許多。邵文軒約他下樓散步,他同意了,也終於能換件衣服,脫掉被汗水浸過的背心。此時是下午兩點,溫度計顯示了室溫:38攝氏度。窗外烈陽似火,炙烤著廣闊無邊的校園。


    邵文軒帶著一封錄取通知信,還說:“咱們去領教科書吧。”


    趙雲深隨他出門。路上,邵文軒頗有感慨:“我爸領導的兒子是我們專業畢業的學長,現在他在本省的一家三甲醫院做主治醫師……我們學校很特殊,大一上學期就開始學《係統解剖學》,課程跨度是整個大一學年,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再過一兩個月吧,咱們就要去解剖屍體了!”


    “泡在福爾馬林裏的……”趙雲深立刻會意,“傳說中的大體老師?”


    邵文軒推了一下眼鏡,又問:“你怕不怕?”


    趙雲深無所謂道:“我怕這個,就不會來學醫。”他還沒講完,邵文軒定格在原地,如一座雕像般靜止不動。趙雲深便調笑道:“邵文軒,怕得走不動路了?”


    邵文軒搖頭:“我們走錯了。”


    他神情凝重,遙望著遠處:“這不是我來時經過的路。”


    趙雲深沒帶地圖,也沒見到標識。此處鄰近一所校內花園,路徑幽深而複雜,趙雲深卻不覺得有什麽,他照直往前走,堅信那裏立著路標。恰好,另一位提著筆記本電腦的男生與他擦肩而過,他便問了一句:“同學?”


    那位同學停步,迴過頭,反問道:“有事麽?”


    趙雲深指著一個方向:“請問,你對校園熟悉嗎,書店在不在那兒?”他瞧見這位同學手執一塊牌子,其上寫著:參賽選手傅承林。


    傅承林客氣道:“我不是你的校友,不過這裏有一場金融數據大賽,我代表本校參加比賽。”


    趙雲深感到費解:“現在不是剛開學嗎?”


    傅承林逐漸走遠:“八月初賽,九月複賽。”


    過了幾分鍾,許星辰迴複很長一段話:“嗯呐,爸爸,姑姑,舅舅都到齊了。我表哥今天也在家裏做客。他想認識你。表哥從我姑姑那兒聽說,你要見家長,著急忙慌地抽空跑過來,他對你是多麽的有興趣啊。”


    許星辰的表哥名為潘移舟,也才剛滿二十五歲。潘移舟本科畢業後,被保送為博士,目前正在北京念書,主攻方向是微生物工程。


    潘移舟頂著“好學生”的名頭,長得又是白淨俊秀,便混到了一個綽號“小潘安”。他前些年談過一個女朋友,到了大四就分手了,單身至今。或許是空窗期太長,他厭倦了戀愛,對感情生活提不起勁。


    見到趙雲深的那一刻,潘移舟站起身,主動與他握手:“我是許星辰她表哥,我叫潘移舟。”


    潘移舟聊起了兄妹二人的姓名淵源:“我和我妹妹的名字,都是外公起的。外公在世的時候就沒解釋過我倆名字的來曆,後來我自己翻書啊,特有意思,我發現外公他喜歡的唐代詩人許棠,寫過這麽一句詩——星辰方滿嶽,風雨忽移舟。因知修養處,不必在嵩丘。”


    潘移舟端著一杯茶,細細品味道:“是不是寫得很美?”


    趙雲深壓根沒聽清那首詩的內容。


    茶水熱氣飄散,趙雲深佯裝一副領悟的模樣:“還真有點意思,我聽出了人生哲理。”


    潘移舟滿意地點頭,興致盎然道:“許星辰說你是學霸,沒事就看書,你平常都看些什麽書?”


    趙雲深的日常生活很乏味。他除了本專業的教科書以外,偶爾看些黃書。上大學以前,他還會揀兩本史書和名著,拓展眼界,陶冶情操。但是上大學之後,他自甘墮落,閱讀黃書的頻率增加了。


    有那麽幾次,他肖想許星辰,就弄髒了床單。


    許星辰像是什麽都懂,又像是什麽都不懂。她的感性思維,激發了他的探求心理。


    趙雲深走神之際,許星辰的姑姑插話道:“雲深是醫學生,很忙的,哪有閑功夫去翻別的書?”


    “剛上大一,沒那麽忙,”趙雲深隨口接話,“周一到周五趕上實驗課,事就多一些。周末一般都有空,能和許星辰出去玩。”


    許星辰立馬舉手:“是的!我們去了很多地方,青城山、武侯祠、望江樓都參觀過了。對啦,我從昭覺寺給你們求了平安符。”她打開背包,掏出一個小袋子。


    袋子裏裝著四個平安符,許星辰將它們分發給父親、姑姑、舅舅和表哥。她的姑姑又詢問道:“你們自己呢?我們做長輩的,最掛心的是孩子的平安。”


    許星辰的父親對女兒說:“我上個月找朋友雕了一塊玉佛,保平安的,正準備拿給你。”


    許星辰答應道:“好啊,我會把那塊玉掛在脖子上。”


    潘移舟這時沒說什麽。但是過了一會兒,趙雲深還在與長輩們聊天,許星辰迴到她自己的臥室,潘移舟也晃蕩過來,問她:“你什麽時候也開始相信那些虛頭巴腦的玄學?”


    許星辰將一隻粉紅色的小熊擺在床前:“那不是虛頭巴腦,是有一定科學依據的。歐美國家有教堂,亞洲國家有寺廟,這都是傳統。”


    潘移舟落座在一把椅子上,蹺起二郎腿:“你從前就不信那些神啊佛啊運不運氣的東西,這一趟迴來竟然還特意給哥哥帶了平安符。許星辰,你是長大了呢,還是開竅了呢?”


    許星辰打斷他的話:“我就是長大了。”


    潘移舟的眼神具有洞察力。許星辰和他對視幾秒,她便說:“你還把我看做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嗎?”


    潘移舟手指一彎,輕敲她的額頭:“可不?我比你整整大七歲,你永遠是個小女孩。”


    許星辰傲然道:“我現在都有男朋友了。”


    潘移舟十指交握,搭放在腿間:“這麽快就把男朋友領迴家,我反正是沒料到。你姑姑跟我提起趙雲深的那天,我嚇了一大跳。你們年輕人的潮流和我們不一樣了,我這一屆的同學,沒談個兩三年的,真不敢往家裏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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