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星月出雲,滿天繁星如浩瀚光雨,搖曳閃爍,在薊縣夜空拉出了一條光影匯聚的長虹,從遠山盡出而始,直至煙雲繚繞的盡出。又與夜下古城的燈火遙相唿應,熠熠生輝,恍惚間讓人分不清天地。


    天地燈火薈萃,唯有滿街行人湧動方有了天地之別。這場燈會是戰亂之後的第一個節日,百姓帶著對新生的熱情,讓這短短的一夜變得熱鬧又漫長。


    渭河貫穿全縣,河堤兩岸彩燈匯長龍,紅橙黃綠,各色不同,映照在兩岸賞玩的遊人臉上,透得盡是喜氣。一路商販吆喝,聲聲清脆,賣花的,賣燈的,賣糖的,賣布偶的,賣水果的,琳琅滿目,看得人眼花繚亂。


    人群中,小翠穿著嶄新的花裳,紮著丸子頭,攥著一串糖葫蘆,穿行在人流,蹦蹦跳跳,如若精靈,腰間吊著個鼓鼓的錢袋子,裝著她積攢了好久的月錢,今夜歡喜,小丫頭是要揮霍一下了。


    到了一家賣裝飾的小攤錢,瞧見了一張花貓麵具,帶在臉上比劃一番,甚是喜歡,掏出銅錢,塞給了小販,也不還價。一會兒又瞧見了兩撇假胡子,嘻嘻一笑,又給買下來,自言自語說了一聲:“姑爺臉上幹幹淨淨,長得跟姑娘似的,迴家給姑爺帶上,肯定好看。”


    後麵傳來香兒的喊聲:“小翠!小翠!你在哪兒?”


    小翠尋著聲,點著腳尖揮著手:“小姐,我在這兒呢?”


    片刻間,香兒牽著桑桑,桑桑牽著白柔,白柔後麵跟著阿二。


    一家幾口人如珠串一樣擠出人群到了小翠麵前。


    香兒二話不說,揪著小妮子的丸子頭,一下把她給塞到了身後,幾個姑娘一個配合,手拉手把這跳脫的妮子關在了幾人中間,狠狠地一通訓斥:“跑跑跑!迴去看不把你一頓收拾!”


    “就是,也不瞧這人多多少?走丟了上哪兒找去?!”


    小翠低頭囁嚅:“這不人家沒見過熱鬧嘛!”


    說話間人流一動,白柔感覺被誰撞了一下,下意識地一摸身上,驚得叫了一聲:“哎呀,我的錢袋丟了!”


    話音剛落,隨行的阿二側身一撞,直接撞翻了十幾個人,引得叫聲連連。


    好在人流太多,也不知道是誰撞的,但阿二一伸手就逮到了一個人。


    那賊人心狠,迴身便掏出一把匕首,不遺餘力地朝著阿二刺了過來。


    但這賊人哪知阿二厲害,不過眨眼的功夫,匕首便被奪了過來,刀子反倒插在了他自己的腿上,痛得賊人嗷嗚亂叫。


    阿二再一掏,從那人身上摸出個錢袋子,正是白柔掉的。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賊人連連討饒。


    阿二也不跟他費時,拿迴錢袋子,揪著他的領子,一把給甩到了渭河裏。


    街上人太多,不時就有人被擠下水,官府為求安穩,有官差乘舟在河中,專門負責救落水的人。


    行人們聽到水聲,也不在意。


    白柔拿迴錢袋,一陣後怕,小心翼翼地把錢袋子重新拴緊。


    香兒拿著此事說教小翠:“你瞧瞧,街上賊人那麽多,你一人跑了,丟了東西怎麽辦?”


    小翠嘟著嘴:“又不是人家掉了。”


    “你還說!”


    小翠委屈地低下頭,這時候耳邊傳來個熟悉的聲音。


    “林夫人,你們也在啊?”


    尋著聲音,碰巧遇上了東方白跟她的幾個丫鬟。


    幾個女人熱情地聊了起來。


    “燈會如此熱鬧,自當是要出來看看的。”


    “誒?怎麽不見白公子?”


    “我家相公今夜受陳家家主之邀去頭號花船賞景,可是沒空陪咱家一群女流了。”


    東方白聽了麵露驚色:“啊?白公子竟是受邀去了頭號花船?如此年紀便登頭號花船,幽州古今還是頭一次呢!林夫人,恭喜了。”


    香兒一臉喜氣,相公長臉,全家沾光,笑彎了眸子應酬著。


    王小花不知從何處鑽出,提著一個精致的月宮花燈,獻寶似的遞到白柔麵前,有些羞澀地說:“小白姐姐,送你。”


    白柔上下打量,這花燈雖是精致,卻是大了些,早早拿著花燈逛街實在不方便。


    白柔搖搖頭:“不要了,待會兒迴去的時候我自己選。”


    王小花僵在原地,好不失落。


    正巧被一邊的幾位姑娘認出來,立刻被其餘的姑娘給團團圍住,左一句小花先生,又一句花公子。


    王小花在花叢中急得麵紅耳赤,生怕小白姐姐誤會。


    可白柔已經去了別處,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街上熱鬧非凡,貼臉說話都要扯著嗓子喊,根本沒人注意到漆黑的河麵上,一個黑影貼著水麵一掠而過,一下從水麵跳到水中緩行的花船頂上,又從一個花船跳到另一個花船,一下就沒了影子。


    白宋在河對岸看不到香兒她們,隻是忽然感覺後背一陣涼意,人群中迴頭一瞧,什麽都沒發現,隻看到倒映著對岸燈火光影的水麵起了一片漣漪。


    這時候,身後一陣鐵甲的聲音傳來,不知從何處冒出一支邊防小隊穿入人群。


    百姓們紛紛閃躲,唯恐當了士兵的道路。


    白宋知道今日白天突然來了突厥人,驚動了邊軍。


    邊防士兵抵達薊縣,但突厥人又安定下來。


    這時候出現邊防軍隊並不稀奇,看樣子是來維持秩序的。


    這樣的解釋很合理,但看到這些士兵們各個神色嚴肅,顯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越是繁華的景象背後,也越容易出現預料之外的事情。


    這會兒,白宋才想起了晴兒一早來的提醒,說什麽不宜出行……


    難道今夜真的會發生什麽?


    很多事情白宋不願意去想,但時至今日,晴兒姑娘所表現出來的種種實在是令人起疑。


    之前兩個書生為她散盡家財,白宋認定是那些書生一廂情願,與晴兒無關。


    可之前見到那麽屏風後的影子,又答應了別家參演燈會上的節目。


    白宋隱隱覺得,晴兒還藏著不為人知的一麵。


    再想到最近聖蓮教在薊縣用各種方法斂財,似乎所有的證據都在證明一點。


    晴兒和聖蓮教有著密切的聯係。


    想到這裏,白宋表情變得不自然起來,想著今夜過後,一定要去找晴兒問明白,看她如何給自己一個解釋。


    白宋思緒有點兒亂,搖了搖頭,再看前麵擁擠的人流,也不知何時才能趕到頭號花船的地方。


    ……


    今夜,花街是整個燈會最熱鬧的地段,賞花賞燈賞女人。


    花街花樓的客人不單單多,而且出手大方,賞錢不少。


    各家姑娘都忙得不可開交,生怕錯過了一位貴客。


    但宜春院卻關門歇業,似乎這場難得的狂歡與他們家無關。


    裏麵人去樓空,隻有樓上一間房還點著燈。


    晴兒姑娘端坐梳妝台前,認真地梳妝打扮著。


    隻是今夜的妝容有變,不為自己更加漂亮惹眼,而是讓自己五官更顯英武,配上一身男裝,一條方巾,轉眼就成了的一位風流倜儻的年輕公子。


    窗外一個黑影落下,踩在外麵的瓦片上沒有絲毫聲響。


    隻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外傳來:“聖使大人,錢已收到,正在裝貨,隨時準備出城。”


    “不急,今夜還不到最熱鬧的時候。朝廷的人全部注意力都在白公子身上,等到夜裏亂局起,各處城防必定鬆懈,那時候叫人將銀兩轉入糞車混出城去。”


    “聖使大人果真好手段,今夜的金蟬脫殼之計令人佩服。”


    “待我離開,尋個機會把此樓燒了。然後還有最後一件事交你去辦。”


    “是要保護白公子安全?”


    “正好相反,我要你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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