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徐選撂發輕狂,被人架住推出院外,卻是聲嘶力竭叫喊不斷。


    任誰都知道那狂放的小子是以曹公《短歌行》為底的再作詩文,但詩中怒罵滿場之意再明顯不過。


    無異於當眾打小歲評的耳光,爆發出心中滔天不忿。


    林庭正和幾位家主聽了都氣得站起身來,指著即將遠去的徐選怒道:“讓他閉嘴!讓他閉嘴!如此狂徒,簡直……簡直是……”


    “哈哈哈哈……我借曹公之文,痛罵爾等士族瘟豬,在場士族學子,誰堪與我相提並論!哈哈哈……有種你們就打死我罷了!若叫我活著離去,定讓你們士族顏麵掃地!”


    “站住!叫他站住!”


    鄭太阿也氣得捶胸頓足,這小子太狂了,打死他簡單,但今日之事傳揚出去。


    幽州士族的顏麵何存?


    現在,鄭太阿極其後悔,就不該讓同意這些寒門賤民進來。


    這些寒門賤民根本就是來挑事的!


    徐選的詩文雖然粗鄙,又是借作他人,但在瞬息之間就能改他人之作在罵眼下之人,這也是一種本事。


    在配上剛才被家丁捆綁拖拽時的掙紮,那股子狠勁兒上來,更添了詩作幾分氣勢。


    “好好好!你不服!今日就讓你看看我們士族學子的詩作!”鄭太阿大聲喊著,然後又對在場的年輕一代怒吼,“你們,誰有膽子來與這寒士一爭高低!”


    鄭太阿的表現雖是義正辭嚴,氣勢十足。


    但說話之後,園中諸位士族子弟卻都是鴉雀無聲。


    先前出來解圍的墨非白的萎了。


    年輕人心裏都有底,都知道此事不能強出頭。


    若比得過還好,比不過,豈不是成了笑話?還會成為士族的恥辱。


    隻要不站出來,以後被罵的是整個士族,又不是某一個人。


    這筆賬,任誰來算都很清楚。


    場麵僵住了,鄭家家主很是尷尬。


    “你們……你們……竟無一人敢出來嗎?”


    徐選已被家丁鬆開,見到眼前景象,更是狂放大笑:“哈哈哈……士族子弟,全都是無膽鼠輩!”


    “你……你休要猖狂,我……我有一詩。”


    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突兀的聲音。


    所有人都去找那聲音的主人。


    就看見在林庭正身旁不遠,林尋走了出來。


    林尋!


    林家少爺誰不認識?


    但誰能想到是林家少爺站了出來?


    這不是邙縣的第一大紈絝嗎?


    他……他怎麽……


    “哈哈哈……”


    連一些士族子弟都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這林尋出來是鬧哪樣?他是覺得現在士族還不夠丟人嗎?


    這紈絝少爺都能寫詩了?莫不是在做夢?


    周圍的笑聲此起彼伏,林庭正的眉頭也皺到了一起,迴身低喝道:“下去,這不是你來湊熱鬧的時候!”


    “爹,我真寫了一首詩!”林尋卻是一本正經。


    林庭正慌得要命,除了一身的汗。


    心說自己的兒子確實是會寫詩,不過寫的都是能笑掉人大牙的那種。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讀自己兒子的詩,林庭正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遠處,林香兒也急了:“哎呀,林尋那小子出來湊什麽熱鬧!”


    “小姐,您放心。”


    一個小腦袋忽然從香兒的邊上鑽了出來。


    “小翠,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就剛剛啊!姑爺叫我給了少爺一些東西,少爺肯定沒問題的。”


    ……


    “林家公子是吧?哈哈哈……紈絝之名早有耳聞,卻不知還有作詩之能,今日還真要見識見識。”下方徐選大笑嘲弄。


    眼看著林尋不肯退去,林庭正攔也攔不住,也隻能任由其上來丟人了。


    “哎!”林庭正歎息一聲,無奈地捂住了老臉。


    林尋背過身,再看了看手中紙,然後才上前仰頭吟道: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場麵瞬間沉寂。


    一種無法形容的怪異情緒在小歲評的所有人心間傳遞。


    詩作簡單,隻當眾念了一遍就印在了所有人的心裏。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鄭涼秋緩緩念著,手裏的果脯似乎不香了,從指尖滑落掉在地上也不知曉,不覺間媚眼已經朦朧。


    許久方又小聲問:“香兒,你家弟弟何曾有如此才華?”


    林香兒也在震驚之中,長大了小嘴,不斷地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啊……林尋他……他素來詩詞不通的。”


    所有人的反應都跟這兩位小姐如出一轍。


    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這短短二十來字,無限淒婉,卻又妙在含蓄,短幅中藏無數曲折,卻勝過了千言萬語。誰能想到能在詩文之中讀出那淡淡的醉意,正切和了酒題。極妙之處還是最後的‘綠肥紅瘦’,簡練形象,精準細膩。


    這怎麽可能是一個紈絝少爺能寫出來的詩作?


    這怎麽可能?


    徐選也傻眼了,狠狠地掐了掐大腿,感覺不是很真實。


    後麵的幾位長輩如同看怪物一般看著林尋。


    “尋兒,這……這當真是你所作詩文?”


    林尋這輩子沒享受過被人仰望的感覺,看著這些凡人敬仰的模樣,心裏有些飄飄然。


    一仰頭,傲然道:“區區一首小令而已,何足掛齒。”


    “奇才!奇才啊!”鄭太阿忍不住讚歎,“林家出了個奇才!”


    卻在此時,下方徐選怒吼一聲:“不可能!這詩不是你作的!這詩字句婉轉,分明出自女子之手,怎麽可能是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寫的?”


    徐選這一聲質疑也是所有人心中執意。


    剛才的詩作雖美,卻過於婉轉,像極了女子作品。


    從一男子口中傳出,總覺得有些怪異。


    但林尋是士族子弟,即便有所懷疑,也沒人敢在當麵指出。


    林庭正雖然心中也是懷疑,但當下絕不會揭穿兒子,趕緊嗬斥:“可笑,這便是你們寒門的氣度?先前無人敢應的時候何其猖狂?現在見有人的詩作更好,便就懷疑是別人所作?”


    “我……”徐選語塞,不知如何迴答。


    但林尋卻自得意滿,上前兩步:“作詩而已,何其簡單,我再給你寫兩首男人的詩罷了。你聽好了!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龜龜……


    一群人又傻了。


    先前一首小令已足夠驚豔。


    隨後有一首長詩無異於在證明自己不單會寫短句,也能寫長文。


    不單能寫女人詞,也能寫男人詩。


    這還是那個紈絝少爺嗎?


    簡直太不真實了。


    徐選早已是眼神沒落,自詡文采出眾,居然被一個紈絝少爺虐的體無完膚。


    如此詩作,究其一生也難成一句。


    徐選羞愧難當,對著林尋深深鞠躬,高喊了一聲:“我輸了!但寒門不輸!”


    說完,嘴角溢血,竟然暈死過去。


    林尋從未如此振奮,心潮澎湃間,大喊一聲:“誒誒誒……你別急著暈啊!我這兒還有!我還有詩沒念呢!”


    還有?!


    所有人後背一涼,心說今兒個的林少爺是詩神下凡?


    林尋激動得要命,從來沒有做過一次主角,這感受太爽了!


    正要再念詩,忽然有些記不清了,悄悄地迴頭,又把那些紙翻了出來,想要再迴味迴味。


    林尋還沒來得及看,手中的秘密武器已被父親一把搶了過去。


    “爹……”


    林庭正立即把紙張藏起,瞪了林尋一眼:“適可而止!待稍後與我細說!”


    ……


    邙縣沸騰了。


    白宋還在牢裏就聽到有獄卒在念李清照姐姐的《如夢令》和李白哥哥的《月下獨酌》。


    白宋笑了,知道是林家少爺在小歲評的第二日大放異彩,在關鍵時刻為士族保了顏麵。


    貞觀年間,是詩文興起的年代。


    一首好詩給民間帶來的議論超乎想象。


    就是幾個獄友都在發表自己的看法,都說以前是小瞧了林家少爺。


    沒想到林家少爺一身才華,當世無雙。


    黃昏時分,小翠飛快地衝進了牢裏。


    老遠都扯著嗓子在喊:“姑爺,姑爺……”


    “噓,這是什麽地方?你大唿小叫地喊什麽?”


    小翠興奮得俏臉通紅:“姑爺,你看誰來了。”


    在小翠身後,一個念想著的人兒緩緩行來。


    白宋立即站到了門口:“香兒?!你來了?”


    林香兒隨著牢頭,滿臉喜悅,低聲說:“你呀你!可別再闖禍了!”


    白宋一時還沒明白,就見牢頭打開了門,拍拍白宋肩膀:“白公子,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了?”白宋有些不敢相信,這比預計的時間要短,小歲評還沒有結束呢。


    香兒小聲說:“哼,別人不知道,父親心裏清楚。你可好生想想,迴去如何跟父親解釋。”


    “解釋?解釋什麽?”


    “當然是那些詩從何而來的。”


    “啊?”白宋一驚,“小翠,你這麽快就把我賣了?”


    小翠縮了縮脖子:“姑爺,是少爺不小心被老爺發現了,被老爺逼問,小翠不敢不說嘛。不過,姑爺不必緊張,這一次是姑爺給林家立了大功,老爺才不會怪罪呢。不然也不會頂著鄭家的壓力,讓姑爺提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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