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贅婿把鄭家少爺打了。


    事情聽來滑稽,但衙役把人押送迴縣衙,縣令大人直唿燙手。


    劉大寶被狠狠地訓斥一頓,說不該管這閑事。


    訓斥歸訓斥,人已經被抓迴了監獄,也就甩不開手了。


    柴縣令在監獄門前來迴踱步,如此已有半柱香時間。


    輪班的差人不敢說話,等了許久。


    有一人不耐問邊上的師爺:“師爺,此事當真有如此為難?一個是林家贅婿,一個是鄭家貨真價實的小少爺。這不明擺著要把那贅婿往死裏判嘛!”


    師爺一笑:“所以你隻能當衙役,而大人能在幽州當這麽多年的縣令。”


    對方嘿嘿一笑:“還請師爺指點指點。”


    “這打人的雖隻是一個贅婿,但也算是代表林家。若是將贅婿給重判了,倒是可以讓鄭家滿意,但卻是打了林家的臉。鄭家來邙縣不過參加小歲評而已,過幾日便會離開。鄭家的人走了,剩下柴大人在邙縣麵對林家,你說以後柴大人的日子會好過嗎?


    但若是判得輕了,得罪了鄭家。隻要鄭家老爺給刺史大人吹吹風,柴大人的日子一樣不好過。況且柴大人剛剛治理好了邙縣的疫症,隻要穩住局勢,靜待皇上的旨意,柴大人就能升遷。這時候出現如此棘手的事情,你說柴大人為難?”


    差人聽了也是眉頭皺起,不再多話。


    師爺上前幾步,在柴大人身後小聲問:“大人,想了這麽久,總該有了打算吧?”


    柴縣令沒有迴答,隻是重重歎息一聲。


    “既然大人難以決斷,不如讓小人替大人做個決斷如何?”


    “說來聽聽。”柴縣令難得說了一句。


    師爺笑著:“兩害取其輕,與其影響升遷,不如得罪林家。反正大人不多時就要升遷,也不會繼續呆在邙縣。何不給鄭家一個麵子,將那贅婿給辦個死罪……”


    言罷,師爺看著柴大人的表情,麵帶笑意。


    柴縣令突然冷笑一聲:“一點不知本官心中所想。”


    “難道大人為難的不是殺不殺的問題?而是……”


    “本官想的是如何保那小子!”


    此話一出,師爺頗為驚訝:“大人,何出此言?您這是要跟鄭家作對?隻是為一小小贅婿?”


    “那是一個好苗子,本官不願見其半路夭折了。”


    “這……如此惹禍精,連鄭家少爺都敢隨意毆打,即便躲過了這次,下次還不知會惹出什麽事來。”


    “正以內他敢做我們不敢做的事情,才是個難得的苗子。”


    柴縣令說著,臉上多了一絲悵然,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攆著胡子小聲說:“遙想當年,本官殿試入三甲之列,本以為能大展拳腳,為朝廷,為天下好好幹一番事業。不想卻因為出生寒門被送到如此偏遠的蠻荒小縣來當一區區縣令。而那些名次遠低於本官的世家子弟,如今都已成了二品大員,每日入朝聽政,與皇上一起指點江山。”


    “大人不是常說當今皇上有意提拔寒士……隻要大人耐住性子,總有一天會得到朝廷重用的。”


    “本官還是想得太簡單,縱然皇上有意提拔寒士,天下士族的首領卻不會袖手旁觀。即便是皇上也不能操之過急,時刻都要考慮到世家的情緒。寒門和士族之間形勢已經僵持了數年,而本官所想的寒門被朝廷重用的時候不知何時才能到來。”


    “此事又與那贅婿何幹?”


    “出身寒門,入贅士族,天下絕無僅有。他有一日若能為官,相較其他寒門子弟受阻更少,或許能在眾多世家之間占據一席之地。現在的士族天下就像緊緊團在一起的蛋,表麵看似堅不可摧,實則隻需要在其表麵叮出一個細小的孔洞,天下格局必將迎來大的變化。說不定本官也能在一次巨大的變革之中乘風而起……梁師爺,你不也一直在等待如此機遇嗎?”


    “話雖如此,但隻是一個贅婿的身份,徒有一身醫術,不見其文采如何,這樣的人,又如何能為官?這天下士族人才輩出,遠比他優秀的人筆筆皆是,大人為何獨獨看重他?”


    “寒門之中,不乏才學之人,卻獨獨少了如那贅婿一般,蔑視士族之人。此前在縣衙,他能站在本官麵前不露懼色,今日有膽當街毆打鄭家少爺,這份膽氣,試問天下有學之士誰有?若本官當年能有此子的決絕之心,便不會落得今日這番田地。有些東西,你不去爭,別人永遠不會把你想要的送到手上。天下寒士亦如老夫一般,缺的不是學識,而是與士族相爭之心。學識不夠,可以慢慢學,若膽氣不足,便不是後天苦修能得來的。”


    師爺若有所思:“要說膽識,此子倒是絕無僅有的。”


    “本官此次有機緣能化解瘟疫,若真有機會升遷,亦或能得見皇上。本官必然要為皇上推薦此子。此子不是本官想要之人,真正需要的他的是當今皇上!此子在皇上之手,必能加快分權,讓天下寒士有更多舞台。所以,無論如何,本官都不能讓此子半路夭折。”


    “既然要保,那大人可有計策?那鄭家可不是隨意能糊弄的。”


    柴縣令搖搖頭:“爭來爭去,還會鄭家和林家之間的掣肘,本官所想,還是等鄭林兩家傳來確切的訊號之後。說不定鄭家真會看在林家的麵子上,饒過這小子一次?”


    說話間,一個熟悉的姑娘提著小籃子被差人攔下。


    師爺見了,笑了笑:“那不是曲家的姑娘嗎?”


    柴縣令點頭:“該是來探監的。”


    師爺拱手,告辭去見桑桑。


    不遠處,差人正厲聲嗬斥:“說了,不能探監!趕緊閃開,否則把你也……”


    “好了好了……”師爺出言打斷,“別為難小姑娘,讓人進去看看也好。”


    師爺一改常態,必然是授意柴大人,差人趕緊放人。


    桑桑心裏著急,顧不得說什麽,提著籃子就進去了。


    林家贅婿毆打鄭家少爺的消息已然傳遍全城,不出幾日就會傳遍幽州。


    消息自然傳到了桑桑耳中。


    得知白大哥被抓後,桑桑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試著能不能探監,看有沒有能幫到白大哥的地方。


    進了牢房,桑桑先擦幹了眼淚,一路問著牢頭打聽白大哥的情況。


    牢頭倒是個簡單人,雖嫌麻煩,卻也一五一十地說著:“放心好了,這個案子誰心裏沒個數?再沒有判決之前,沒人會傻到去折騰他。林家的贅婿也是林家人,關的是最好的一間,沒人騷擾。”


    “那就好。”桑桑鬆了一口氣,掏出一粒碎銀子,“牢頭大哥……”


    牢頭連連搖頭:“嘿嘿,小姑娘,這案子誰都不敢動手腳,你可別拿這東西害我。趕緊去看你的白大哥吧,抓緊時間。”


    桑桑連連點頭,走了一路在最裏麵的牢房裏見到了白宋。


    “白大哥……嗚嗚……”


    忍了一路,在見到白大哥的一瞬間,桑桑還是忍不住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


    白宋還在打盹兒,忽然聽到桑桑的聲音,從木板床上坐起,正看見小妮子在牢房外麵哭得梨花帶雨。


    “桑桑,你怎麽來了?”


    “白大哥,我來看你,給……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雞湯,我照著你的法子給你燉的。”


    白宋不客氣,也真有些餓了,立刻接過一碗雞湯,專心地吃起來。


    桑桑默默看著,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別哭了,你白大哥不會有事的。”


    桑桑吸了吸鼻子:“可他們都說白大哥打了鄭家的公子,得罪了鄭家,會沒命的。”


    “放心吧,我好歹也是林家女婿,雖然是入贅的,也是林家的人。邙縣是林家的地界,若是在邙縣內林家都不能保住自己姑爺,林家可就丟人了。而且,鄭家少爺在邙縣橫行,也會引起邙縣百姓不滿,就算考慮到邙縣的穩定,鄭家也不會落井下石。


    這件事,鄭林兩家必然要為大局化解,我呢,估計也就挨一頓板子,要不了兩天就會的把我遞給放了。”


    “真的?”


    “白大哥的話你還不信?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嗯!”


    桑桑真的相信了,趕緊擦了眼淚,又給白大哥盛湯。


    話雖如此,但最後的結果會怎樣,誰又能說清楚呢?


    不過嘛,白宋並不後悔,若今日能活著出去,看邙縣之中還有誰敢在背後議論自己。


    白宋可是個連鄭家少爺都敢打的人!


    “桑桑,給隔壁間的人送一碗過去。”


    牛大也被抓了,被關在白宋隔壁一間。


    牛大傷得很重,但生命頑強,在牢裏休息了一陣,好了許多。


    見了雞湯,不管不顧,大吃起來。


    桑桑探監時間短暫,很快就被牢頭給叫走了。


    看著桑桑的背影,白宋對牛大說道:“若我出不去了,你幫我照顧好桑桑一家。”


    “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出去……”


    “你沒有打人,你是被打,絕不會給你定罪。”


    “恩人你呢?”


    “我?我根本不在乎,反正這輩子都是賺來的。”


    牛大不明白此話意思,愣了許久,然後一聲長歎:“哎,恩人為何如此莽撞?那鄭家的人豈是隨便能打的?”


    “在我眼裏,誰家之人都是人,他能隨意大人,老子就能打他!等老子出去了,總有一日要讓姓鄭的一家人跪在麵前跟我求饒!倒是你牛大!也算是邙縣響當當的狠角色,原來隻是個欺負弱小的孬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唐風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狗尾巴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狗尾巴狼並收藏盛唐風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