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片雨外,鄉野夕陽邊,不見畫落孤煙,徒留空老長恨。


    那一片金黃灑落,縣民驚聲四寂,暫留孤母哭聲迴蕩,還有畫邊老道揚眉。


    自震驚始,自沉寂末,直至民婦哭著累了,柴縣令自帶一臉震撼從屋棚出來。


    “道長,真乃神人也!”


    “大人,此時此刻,且問這神仙水究竟為誰人所製?”


    言罷,白宋目光一轉,瞥一眼小姑娘,最終落在薛神醫臉上。


    白宋不屑以穿越者之身份裝逼打臉,但若有人把臉送到了麵前……


    該打照打!


    這算哪門子神醫?


    分明就是個神棍!


    此等品性,哪有資格稱之為大夫?


    隻是白宋低估此老臉皮之厚度,直至此時此刻,數百人目光所具,竟還保持麵色不變,仰著頭,好似先前一切皆未發生。


    柴縣令略有尷尬,對方乃當世名醫,名聲猶在。


    況且今日比試用於斷案尚不能服眾。


    盡管白宋在醫術上更勝一籌,卻不能證明神仙水的配方就是白宋所製。


    隻能證明白宋的神仙水比薛神醫的神仙水功效更好。


    果不其然,薛神醫早就發現比試問題所在,對白宋一拱手:“道長醫術,老朽佩服,但這隻能證明道長的藥方藥效更強。”


    言罷,百姓之中多有皺眉。


    薛神醫此言不假,但以神醫之名,到此刻任不認輸,極損體麵。


    於先前大義凜然公布藥方之姿態,判若兩人。


    白宋也是不緊不慢,到了“專業打假”的旗子麵前,笑了笑:“即為專業,便要專業。既然你還不承認,那我還有一位證人。”


    “證人?”柴縣令疑問。


    白宋拍拍手,從人群中忽然擠出來一個衣著華麗的孩子,長得白白胖胖,年紀雖小,衣冠錦帶,一樣不少,無人知其名,卻知是非凡人家。


    “哎哎!終於到我了!”


    胖小子出來就抱怨一聲,理了理衣裳,很講究地抖了抖衣袖。


    “我可以作證,昨日辰時三刻,就是這個老頭子從西郊曲家鬼鬼祟祟出來。他說是給曲家嬸子治病,但在昨日,曲家嬸子的病早就好了。他根本不是去治病,而是去買了神仙水。”


    昨日曲家開始售賣神仙水,辰時之前,知道的百姓不多,少有人關注過曲家家門來過誰。


    若薛神醫真是在昨日辰時去了曲家,自與薛神醫之證詞相矛盾。


    這一下,人群又議論起來了。


    “等等!”薛神醫難得提高幾分音調,“一乳臭未幹的小子,他的話如何能信?”


    “老東西,你說誰乳臭未幹?!”


    胖小子一聽就惱了,甚至想要打人,好在被官差阻攔。


    “一言不合便要打人,好大的痞氣!”官差大怒,“今日就替你家人好好教訓一下……”


    “且慢!”柴縣令高聲喝止。


    “大人,這小子太過無禮……”


    柴縣令難得著急,一把將官差推開,對著那小子居然客氣問道:“敢為是鄭公子嗎?”


    “哼!有禮了。”胖小子一拱手,對縣令居然有幾分不屑。


    百姓見之,更是好奇。


    “這小子是誰啊?年紀輕輕居然如此狂妄?”


    “關鍵是柴大人沒有絲毫不悅,反而盡是恭敬之色。”


    “鄭公子?邙縣有什麽姓鄭的貴公子嗎?”


    這一問,議論眾人盡皆搖頭。


    忽然,有一人插嘴說道:“邙縣沒有姓鄭的大族,但在首府薊縣卻有一家姓鄭的大族。”


    “薊縣鄭氏!”


    這四個字一出,眾人恍然大悟。


    鄭氏可非同一般,乃幽州第一名門,放眼大唐也是赫赫有名,即便是邙縣林家也不可與之相提並論。


    鄭氏祖上可追溯自周宣王分封之鄭國,自鄭國滅亡後,家族任以鄭為姓。在東漢、隋時期都是北方著名的名望之家。


    若這小胖子乃鄭氏子弟,一個小城縣令,是萬萬招惹不起的。


    隻是這鄭氏的小子為何會出現在邙縣?


    倒是未得可知。


    百姓一時不知鄭氏,但薛神醫一聽“鄭公子”,又見柴縣令畢恭畢敬,當下知道對方身份,臉色也為之一變。


    薛神醫為求保全家族,數年前邊來訪幽州,於薊縣想要結交鄭家家主,不想連鄭家的門都進不去。


    若能得鄭家的舉薦信,根本無需名聲,隻因鄭家便是坐鎮北方的大山,即便皇上也要給鄭家幾分薄麵。


    換做尋常時,薛神醫必然上去好言幾句,但此刻已無迴頭之路,自當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鄭公子遊曆至本縣有何貴幹?”柴縣令笑著又問。


    “我就問你,我鄭行知的話當不當得信?我來作證,算不算數!”


    “鄭行知……”柴縣令聽到對方名諱,趕緊擦了擦汗。


    柴縣令雖不見其人,其名卻早有耳聞,薊縣有名的紈絝,在薊縣鬧出的風雲事跡都已經傳到邙縣了,可見其人究竟是何貨色。


    但對方是鄭家嫡孫,身份尊貴,幽州無人敢說三道四。


    這小子的話能不能信?


    柴縣令的第一感是信不得。


    但心中所想哪能出口?


    說不定這小子撒潑起來連縣官都要打。


    到時候真不知如何收場。


    “縣官,你倒是說啊!我的話能不能信?”


    柴縣令訕訕笑著:“能信能信,鄭公子出身名門,說的話當然能信。”


    “好!”鄭行知一拍手,“既然你個縣官都說了可信,那還不趕緊把這老騙子給抓起來?小爺我昨日親眼所見,是他去了曲家,然後又鬼鬼祟祟離開。他的證詞裏麵可沒有說昨日去過曲家,很明顯,他在撒謊!”


    柴縣令摸不準這小子的話是真是假,隻能去問薛神醫:“可有此事?”


    薛神醫豈能認罪,一本正經迴答道:“絕無此事!鄭公子,凡事皆要求證據,即便你是鄭家之人,也不能單憑一張嘴,虧了鄭家名聲!”


    “老東西,你什麽意思?小爺我敢對天賭咒發誓,小爺我是親眼所見!絕無虛假,你是說我鄭家會汙蔑你嗎?!”


    這可不是鄭行知說謊,他的確是親眼所見。


    也是天意,薛神醫偷偷買藥的時候人很少,但不代表沒有人。


    鄭行知就是其中一個!


    一件鄭行知鬧起來,人群之中又有幾個微弱的聲音傳來,說是他們也在昨日清晨見到薛神醫去了曲家,但隻是遠遠看著,背影很像,不能確定。


    事情有所變故。


    如隻鄭行知一人指認,柴縣令本心不太相信,但若還有多人指認,按此事就有待懷疑了。


    人群之中,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多。


    薛神醫的臉上也變得緊張起來。


    “你看,那麽多人都能作證,你還有什麽好辯解的。”


    這時,白宋也出言:“如果薛神醫昨日去過曲家買藥,那事情就很明顯了。這薛神醫分明就是自己買了一副神仙水,自己嚐過之後,靠著自己的醫學經驗,硬生生仿製出一份神仙水來。


    先前的比試並非為了分出醫術高低,隻是為了給大家證明,正因此人不知藥方,故而私下配置的神仙水不如真正的神仙水藥效好。而且此人根本不懂如何治療疫症,卻為了名聲想要奪取他人之功,真正的盜竊者是這老家夥才對!”


    目光再次匯聚。


    逐漸昏沉的天色下以不見薛神醫臉色。


    各人心中,自有公道。


    從正午開始,眼前的一幕幕都記錄在心,到了此刻,即便薛神醫不承認,他們內心的天平已悄然發生了翻轉。


    柴縣令深吸一口氣:“薛神醫,你還有什麽話說?”


    沒有定罪,但此話語境無異於定罪。


    “你們胡說!我爺爺才不會……”小孫女見眾人目光不善,卻不信心中最偉大的爺爺會作出這樣的事情,大聲喊著。


    “珊兒,不用再說了,事已至此,爺爺也不必隱瞞了。”


    “爺爺……”小姑娘仰起頭,不可思議,“難道……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不可能……爺爺不可能作出那樣的事情!”


    薛神醫歎了口氣,落幕餘暉留下他最後一絲無奈。


    柴縣令沉聲道:“薛神醫,你誣告他人雖不是什麽重罪,但卻毀了自己一生盛名!”


    “大人,老朽如此也是有苦衷的。”


    白宋樂了:“可笑至極,誣告他人,散播謠言,欺騙百姓,如此惡行,還能有什麽苦衷?”


    “道長的確是有才之人,道長所配神仙水能治疫症,是邙縣百姓的救星。隻是道長不肯將藥方公之於眾,卻以昂貴的價格於坊間販賣。老朽看了痛心疾首,若非如此,邙縣百姓如何能得知神仙水的藥方?


    老朽的神仙水雖是假的,但今日在縣衙當著眾人製藥,百姓們都親眼看到了製作神仙水的全部過程。老朽雖是騙了人,但也為邙縣百姓騙出了藥方!老朽所作的一切,隻是為了讓神仙水被世人所知。大人,老朽之罪,按律當如何處置,盡管發落!


    但老朽……無悔!”


    “爺爺……”


    聽完薛神醫這一番“苦衷”,小孫女已經眼泛淚光,原來爺爺是如此偉大,為了一方百姓,竟棄自己名聲而不顧!


    爺爺雖然騙了人,卻也為邙縣百姓偏出了神仙水的配方。


    不僅是小姑娘身心俱顫,百姓們也被薛神醫這一番話給震懾。


    這是何等胸襟,何等心懷?


    薛神醫救人是為民生。


    這道長救人卻是生意!


    這位道長雖有大才,卻無德行。


    薛神醫才是心懷天下,醫者仁心!


    “有才無德!”


    人群中一聲傳出,白宋差點兒被這老東西給氣得背過氣去。


    “這老東西也太不要臉了!按照傳統穿越小說的套路,裝逼打臉滅掉小嘍囉的劇情早就該結束了,老子遇到的反派龍套為何如此強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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