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影坐在孫清派來接他們的豪華大轎車裏,一隻手撐著搭拉的腦袋,一隻手在大腿上有節奏地輕敲著。他眯眼看著身邊那個戴著墨鏡仰躺著的大明星,有時候還真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什麽?!行為總是出人意料:之前以為尹廣介知道了被騙迴來的真實情況後,會真的如他所說那樣毀約,然後一走了之,誰知道不但沒有走,還真的去醫院了。幾天前父親去世後,尹廣介一直都避不見人。就在陳影琢磨著要不要跟孫清商量換人的時候,他又接到了廣介的電話:問什麽時候開工,希望盡快了事然後走人。唉,陳影的心髒就是這樣被尹廣介突如其來的行為弄得七上八下的。就像今天的這種場合,本來一直都是陳影應酬的,誰知道廣介居然願意一起來。於是越想越納悶的陳影開口問:“喂,其實你今天可以在酒店裏休息的。隻要拍廣告的時候出現就行了。”

    尹廣介隻是簡單地說:“反正肚子也餓了,順便過去吃吃飯也無所謂。”

    “唉,其實我倒希望你大少爺別跟著去。到時候你又拽又酷的,人家多難堪啊?”

    “那就沒辦法了,又不是我答應人家拍這廣告的,我幹嘛要討好別人?這是誰造成的?”

    被尹廣介戳到痛處,陳影頓時啞口無言,隻好拍拍好友的肩膀,陪笑道:“得得得,我的錯,好不好?我也讓你狠狠地揍了好幾拳啊!拜托,別再拐彎抹角罵我了行不行?我這不是……唉,算了,待會兒你愛怎麽著怎麽著吧。”

    沉默了幾分鍾,陳影突然問:“廣介,你……你最近還好吧?”

    尹廣介沒有迴答,隻是別過頭去望向窗外。他哪還會在乎那顆早就麻木的心?爸爸將一切都帶走了,也許這對於他們兩人來說會是最好的結局吧?隻是從醫院離開後,心裏總是被一陣莫名的煩躁纏著,即使一直把自己關在酒店裏喝酒也擺脫不了。所以決定今天和陳影來做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為了迎接貴客,這一天孫清提早到了餐廳。本來他一直是反對用尹廣介的,因為他害怕得罪了尹家,但他又拗不過妻子唐雅貞的一意孤行。有什麽辦法呢?誰讓他疼老婆呢?不過最近從各種小道消息中得知一個讓他為之眼前一亮的訊息,那就是尹家似乎有意要恢複與這個私生子的關係。如果這樣的話,那麽他這次的代言人就不僅僅是一個明星而已了,也許還能借此攀近與那個大家族的關係呢!尹宏在世的時候雖然和他有過一點交情,但也僅僅限於經常碰麵的高爾夫球場上。那個讓人敬畏的精明商人對與孫清合作一點興趣都沒有。即使是現在年輕的繼承人廣裕所實行的多項改革與轉型的計劃中,也沒有向孫清拋出橄欖枝。因此急於拓展事業版圖的孫清將目光轉移到了尹廣介這個大明星身上。他期望能夠在尹廣介身上有所獲得——當然,他也不敢指望著立杆見影的收獲,不過放長線釣大魚的耐心他還是有的。抱著這種想法,孫清對於當天傍晚的晚餐格外重視,他還親自檢查了包房的裝飾和擺設,之後還和廚師反複商量所選用的菜品搭配。連妻子唐雅貞也對他這次的重視程度感到有些吃驚。

    唐雅貞站在餐廳內的玻璃門前不遠處,看著尹廣介朝她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幾乎有些窒息了,忽然間又有些在意今天的打扮夠不夠漂亮,然後竟然又會擔心起自己會不會已經老了……帶著這種焦灼不安的心情,她看著他越來越靠近,像一股旋風般襲來。不,她的心房不再會被他打擾,絕對不能!迎賓小姐把門打開後,孫清熱情地上前打招唿。他一邊緊緊地握著尹廣介的手,一邊殷勤地笑說:“哎呀,要看一眼我們大明星的真人真是難得難得啊!歡迎迴到s城!”

    尹廣介對這種習以為常的假惺惺不以為然,他隻是稍微笑了笑:“哦,孫總,初次見麵,真是幸會。”

    “哎喲喲,客氣了!多虧您的大名,我的產品還沒上市就已經很受大家期待了!”

    “哪裏哪裏,這還多虧了我的經紀人陳影。要不是他,我哪有機會迴來,嗬嗬……”說完,重重地拍了拍陳影的肩膀。

    十分明白尹廣介的言外之意,陳影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隻是尷尬地點頭,笑笑。

    這時,孫清也握住了“老朋友”陳影的手,感謝道:“小陳,好久不見呐!這次多虧了你啊!”

    陳影幹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地邊苦笑,邊打趣:“嗬嗬,哪的話!我也就太想家了,所以這次是徇私了。可惜我不夠帥,不然我就想本人直接迴來拍這個廣告,又能看老爸,又能狠撈一筆,一舉兩得啊!”

    不明白個中原由的孫清倒被陳影的幽默逗樂了,哈哈哈地大笑了幾聲。然後想到還有老婆站在一邊,於是趕忙介紹:“這是我妻子,唐雅貞!”

    尹廣介對於孫清口中的這三個字,以及站在麵前的這個女人果然是一點印象也不曾留下:他邊公式化地微笑,邊機械地伸出右手,就像和任何一個他遇到的陌生人一樣打招唿:“你好,孫太太。”

    這場再次相見的場麵早就在唐雅貞的腦海裏預演過無數遍了——自打從私家偵探那裏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後,她就徹底了解到自己在在眼前這個男人的心裏,隻不過是那些從前能給他帶來暫時的安慰與歡樂的女人中的一個而已。她早就不會奢望他還記得她。可是今天,當曾經渴望以久的愛人終於再次站在她的眼前的時候,唐雅貞還是按耐不住內心的期待:原來她還是一廂情願地希望尹廣介會記得自己,哪怕是露出一個熟悉的笑容。很不幸,一切虛幻的盼望換來的是意料之中的敷衍。它殘忍地撕碎了唐雅貞作為一個女人—— 一個曾義無反顧地為了愛幾乎要燃盡生命的女人的高尚自尊。她是絕對不會再次讓自己變得如此卑微的!

    於是,此時這個已經完全被仇恨腐蝕的女人向眼前的“舊情人”展露了一個甜美的笑容,並溫柔大方地迴應:“真的很榮幸能見到您,尹廣介先生。”

    接著又轉向一旁的陳影:“陳先生,這次多虧了您,事情才會這麽順利。真是太感謝了。”

    聽到這裏,陳影心裏又是一陣無奈。

    四個人寒暄了一陣,夏末朝他們走來。她對眼前的尹廣介輕輕的點了一點頭,花瓣一樣的嘴瞬間展開一個標準的甜美微笑,然後緩緩地開口說:“歡迎光臨,尹廣介先生。”

    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這個女孩,他突然有一種衝動想把她抓住揉碎!他恨她!恨她的微笑,恨她的大眼睛,恨她脖子上的項鏈……小義,你既然走了,為什麽現在又要迴來?!他邊緊緊握著拳頭,邊在心裏狂吼。他知道前邊的女孩就要把自己帶進一個巨大的漩渦,不,他不能再跟著她走下去,要迴頭,迴頭!可是他還是心甘情願地被她帶進了泥沼,不然他為什麽不立刻停下腳步呢?

    在尹廣介的眼裏,眼前的這個女孩就像她脖子上的水晶項鏈一樣,在燈光下散發著熟悉的光芒。明明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是另一個女孩——是的,他知道那不過如此而已!可是他還是在見到夏末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她身上那似曾相識的光芒和淡淡的芬芳奪去了理智。但尹廣介還是立刻把浮現在腦海裏的那張臉抹去,微微對夏末笑了笑:“你好。”

    然後夏末轉身,領他們往餐廳裏最豪華的vip套房走去。

    除了冰冷的表情,唐雅貞從尹廣介的臉上得不到任何訊息。不過她知道,此時此刻,這個男人的心裏一定是暴風驟雨般地翻騰著。不然,為什麽眼睛一直看著夏末的背影呢?她在心裏暗笑:嗬嗬嗬,夏末啊,你真是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望啊!不愧是我最最珍視的王牌啊。接下來,要做的隻是順水推舟而已。

    席間,孫清總能滔滔不絕地找出各種話題,而尹廣介也隻是偶爾點點頭,附和著笑笑,大多數時候都是陳影在那打圓場。陳影不禁在心裏暗暗叫苦:唉,真是不來比來的好!

    唐雅貞會時不時參與他們的話題,其他時間都在悄悄地欣賞著夏末在尹廣介麵前精彩的表演:可愛的夏末,天生就是男人眼中的獵物啊!看著她在尹廣介麵前溫順,柔弱又戰戰兢兢的樣子,唐雅貞暗自在心裏為即將實現的完美計劃提早慶祝。要是夏末隻是其他的普通女孩子,那麽即使她再怎麽純情漂亮,恐怕也無法激起尹廣介的任何興趣——區區一個清純女招待,他怎麽會放在眼裏?可就是因為有了與照片上的女孩同樣的臉蛋,同樣的微笑,同樣清澈的雙眼,同樣的柔弱神情……還有那串同樣閃閃發光的水晶項鏈——因為有了夏末身上流露的這一切,讓她對於尹廣介來說是那麽與眾不同,他又怎能漠視眼前的這個女孩呢?

    想到這裏,唐雅貞朝夏末微微地笑了。她知道照片上的女孩對於尹廣介來說意味著什麽:不僅是從前的摯愛與美好,也代表著痛苦和折磨。就是她的死讓他掉進了無比冰冷絕望的冰窟,也正是她的死讓他想忘卻不敢忘兩人曾經那份遺失的美好。就是這樣,尹廣介一直徘徊在愛與痛苦之間,逃不出來——他時不時注視著夏末的複雜眼神不經意地把這種折磨表露了出來。唐雅貞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她很清楚即將把夏末送進的不是甜蜜幸福的天堂,而是充滿痛苦與折磨的地獄!如果尹廣介對過去早就釋懷了,為什麽還一直以各種借口推辭在s城舉行任何活動呢?這麽久了,除了兩場開過的演唱會,其他的不管s城的電視台或者製作單位開出多麽優厚的條件,他都拒絕了。這就說明他還忘不掉,還在逃避。唐雅貞也在被這種愛與痛苦撕咬著,因此她相信夏末對於尹廣介來說絕對是一種愛的折磨——勾起一切的甜蜜,吞沒一切的陷阱!他到底要怎麽對待夏末呢?一定是將她關進牢籠後,帶著受傷疼痛的心慢慢地欣賞。明明知道一切已經不能迴頭,卻還是寧願讓眼前的替代品啃嗤著鮮血直流的心,就這樣慢慢地被自己的獵物折磨著,永遠沒有盡頭!每每想到這裏就讓她異常興奮!

    她已經等不及要把夏末推進尹廣介的籠子裏了。

    唐雅貞看著尹廣介,裝作滿不在乎地隨口問問:“尹先生好像不常迴自己的家鄉哦?”

    尹廣介喝了一口紅酒,淡淡地迴答:“哦,一直想迴來,就是太忙了。”

    “嗬嗬,那這次趁拍廣告的時間,好好地享受迴家的日子吧!”

    說完,唐雅貞舉起了酒杯示意敬酒,而尹廣介也拿起了杯子與她輕輕碰了一下,然後將紅酒一飲而盡。他就快窒息了!那個女孩來來迴迴的身影讓他的心撕裂般地疼痛,他想把她捏碎毀掉!

    整個用餐期間,夏末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做著每一件從李丹那兒學來的事情。可是她總覺得尹廣介好像在看自己,所以每次幫他撤盤子或換下一道菜的時候,夏末都很緊張,甚至有些害怕。隻要一靠近那個男人,她就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她不明白為什麽小花她們都那麽喜歡他?說不出來原因,她覺得他有些可怕。因此她都不敢抬頭看他,隻希望把最後一道甜點上齊後就不再進這屋子。

    尹廣介突然站起來,借口說要打個電話,就出去了。

    夏末被身後的開門聲嚇了一條。她轉身一看,天,是尹廣介!由於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加上又太緊張,她不知道自己擋住了尹廣介的去路——隻是呆呆地站在他麵前,抬頭望著他。尹廣介很想伸手去觸摸眼前這張熟悉的臉,感受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氣息……

    他想確認這一切是不是在做夢?不然為什麽會那麽真實?但他還是被理智控製住了,於是開口提醒夏末:“小姐,你擋路了,可以讓開嗎?”

    夏末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往後退。但是她太急了,忘了身上的和服包得太緊,步子又邁得太過用力,因此沒掌握好平衡,往身後倒下去。見狀,尹廣介本能地拉住了夏末的手,而她又從後向前摔進了他的懷裏。天啊,好狼狽!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怎麽辦?夏末為自己的笨拙感到尷尬極了,她想尹廣介一定覺得自己是個大笨蛋。看著眼前這個無助的小東西,尹廣介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激起了對她的興趣。感覺好像小義又站在眼前,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再也不會放手了。突然,他不自覺地把夏末頭上的百合花拿了下來,笑了笑說:“可以把它送給我嗎?”

    夏末先是搖頭,然後又點頭。她想到自己還在尹廣介的懷裏,於是馬上小心地向後退了一步,好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好讓自己恢複正常的心跳。她的慌亂和不知所措不是出於像其他少女對於偶像的崇拜,而是因為尹廣介的壓迫感讓她感到害怕。她連連對眼前注視著自己的男人鞠躬,並抱歉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時不小心,真不好意思!我……我……總之真的很抱歉!”

    “你叫什麽名字?”

    “嗯?哦,我……我……我叫夏末。”

    忽然夏末想起了小花拜托的事情,她又很懇切地說:“嗯……我………我很崇拜您,您可以幫我簽名嗎?”

    尹廣介微笑著點點頭:“可以,給我紙和筆吧。”

    完蛋!忘了紙和筆!怎麽辦?機不可失……哦!一時又想到了腰帶裏的手機,於是夏末慌慌張張地掏出來,請求著:“那個,我沒有紙和筆。您可以跟我合照嗎?我……嗯……我真的非常非常崇拜您!”

    “是嗎?那你最喜歡我的哪首歌?”

    哪首?沒有想到尹廣介會這麽問——夏末平常隻聽到過小花整天哼哼,具體是哪首她也不清楚啊!什麽崇拜,什麽非常非常崇拜,那都是幫著小花還有店裏的其他女孩抒發的情感。這下好了……等等,小花經常哼的那首,而且早上還有哼過的那首,她說超喜歡的那首,哦,想起來了!

    “我最喜歡 ‘義’!”

    聽到那個字,尹廣介突然笑了。他走上前,搭著夏末的肩,從她手裏拿過手機,將鏡頭對著他們兩人,然後按下了“確定”的按鍵。把手機還給夏末後,他就走了。

    迴到凱西酒店後,尹廣介躺在床上,一邊看著手裏那朵純潔又脆弱的百合花,一邊嘴裏念著“夏末”兩個字。他不知道對於那個叫作“夏末”的女孩是出於怎樣複雜和矛盾的情感:她就像一個甜蜜的陷阱,是的,尹廣介很清楚那是一個陷阱!那張與小義一模一樣的臉現在不斷地浮現在他的眼前,不對,他也搞不清楚那是誰的臉。煩躁和憤怒又來了,明知道那是不能再去靠近的漩渦,為什麽自己還一直向危險走過去?要是跳進去,就真的迴不了頭了!好不容易埋掉的過去似乎又瞬間衝破心底的防線,像洪水猛獸一樣向他襲來。他知道夏末不過是個替代品,是幻覺,是夢,可是她又那麽真實地存在。就在剛才,他還把她摟在懷裏:聞到了她的氣息,看到了她的眼神,聽到了她說話,摸到了她的頭發……那是真的,卻又不是真的。現在,他既想抓住她,又想放走她;既渴望她,又恨她!想著與小義重疊的那張臉,尹廣介把手裏的那朵百合越抓越緊,直到花瓣變形,折斷……他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即使是視作第二生命的音樂也隻是空虛的幻覺,那是唯一能守護他和小義的東西。可是沒有永無止境的旋律,當一曲結束,他又被無情地拋迴現實。而在現實裏,他的雙手竟抓不住一點實在的、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他曾以為擁有小義,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不,他至少要得到些什麽,牢牢地握住些什麽!不是為了迴到過去,而是要擁有現在。想到要擁有,尹廣介又突然感到很害怕,害怕再度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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