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拐過數個狹長小巷,沒想到鬼族的都城緊密有致,幾乎將每一寸土地都發揮到了極致,每一棟房屋之間緊密依靠。

    最後在無疆一臉不耐的表情下,歡歌停在了一棟小屋舍前——純黑色的石塊搭建而成,造型很是簡單質樸,但每一塊黑石都被打磨得恰到好處,線條圓潤流暢。

    “這是什麽……”

    話還未完全問出口,無疆已經聽到裏麵傳來的“錚錚錚”的琴音,對於任何一個樂氏子弟而言,實在熟悉得很,自然也就不用問了。

    屋內有些暗,僅僅隻有一扇小窗,灑進來點陽光。盡管是大白天,依舊點著蠟燭,影影綽綽的燭光不停跳動。

    “天蠶弦、冰魄弦、羊腸弦、金絲弦……”無疆伸出手指一一從麵前的琴弦劃過,荒謬之感油然而生,“沒想到這裏居然有這麽多琴弦。鬼族莫非是想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哪裏來的丫頭片子,說得什麽胡話?誰讓你亂動的?!”一個中年男子惡聲惡氣地竄出來,身材魁梧,眉目周正,十分不像個鬼族。

    “先生,冒犯了。”歡歌不著痕跡地擋住他的視線,將小殿下藏在身後。

    好在男子並沒有在意一個未曾謀麵的少女,反而一臉驚訝地看著他,“殿下這麽好看的臉,為何之前要藏在麵具之下呢?”

    歡歌也不迴答他,翻手遞過去一塊木板,“先生,這是梧桐木。”

    那先生一見了梧桐木,眼睛都綠了,瞬間把說胡話的“小丫頭片子”連同歡歌的臉一起拋到了腦後。

    指尖激動到顫抖地撫著梧桐木,又對著小窗灑進來的陽光舉起,細細端詳。過了一會似乎還是嫌棄不夠亮堂,眼神半分也不願意離開琴板,隻在嘴上指揮著,“燭火亮一些。”

    歡歌還沒有反應過來,無疆輕聲笑了一下,自顧自上前將每一盞油燈都扒拉了一遍,屋內瞬間亮堂起來。

    “我們樂氏的製琴師也是如此,琴弦琴板雁足……與琴有關的一切,他們都極其癡迷。”無疆怕影響了琴先生,壓著聲音小聲道。

    “很久沒有看到如此上乘的梧桐木了……”先生意猶未盡地放下梧桐木,“殿下確定要我來做這張琴嗎?”

    歡歌:“先生有勞了。”

    “不勞煩,不勞煩!”先生激動地胡子都抖了三抖,“承蒙殿下看得起。”

    說完,他便向裏屋走去,看樣子竟是想直接開始動手

    製琴,留他們二人自便,全然不管什麽待客之道。

    無疆才探出個腦袋,“這就是你在鳳巢偷的梧桐木吧?”

    歡歌挑了挑眉,湊過去低聲耳語:“怎麽?光華殿下想要為鳳氏主持公道拿迴去不成?”

    無疆一把推開他,眨了眨眼,隔著一道竹簾行了個樂氏的禮,大聲道:“先生,麻煩做成連珠式。”

    屋內之人沒有立刻迴答,又走了出來,盯著她看了半晌,稀罕道:“這地方居然有人動琴?”

    “略懂。”無疆說著便伸手撥了兩下桌上的琴,“此琴按音細微悠長,卻不夠豐富,換羊腸線或許可以改善。”

    已至中年的先生眼前一亮,笑容純粹得仿佛年輕十歲的青年,“姑娘言之有理,我今日……不!即刻便換!不知姑娘姓名,師從何處?”

    歡歌開始並不阻攔,到了此刻忽然覺察到不對,牽著無疆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其拉到身後,“隻是我身邊一個侍女罷了,不勞先生掛念。”

    “殿下剛從鳳巢迴來吧?能拿出這樣上乘的梧桐木,費了不少功夫吧?”先生自覺看透了一切,撫掌大笑,“久聞殿下最是厭惡琴聲,如今做到這個地步,怎麽可能是侍女?自然是……“

    歡歌指尖不自覺地帶上了鬼氣,生怕他說出什麽話。

    然後就見先生一臉促狹地繼續道:“自然是心上人!”

    歡歌:“……”

    一時不知是不是該誇他慧眼如炬。

    無疆“撲哧”一聲笑起來,“先生可真有趣,不知叫什麽名字?”

    那先生沒有半分停頓地開口,“我叫……叫……”

    他擰著眉想了許久,“叫什麽來著?我……”

    無疆詫異地看著他,屋裏的琴每一張無不顯露出製琴者技藝之高超,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

    “先生師從何處?”

    “要說我師傅,那可是有名的……有名的……”中年男子又一次語塞,麵露痛苦之色。

    無疆見狀,手指情不自禁地按到琴弦上——他這個樣子,明顯像是三魂混亂,隻要試試《幽魂》或者《引魂渡》……

    “殿下用不了靈力,不要輕舉妄動。”歡歌阻止了她,“況且這是不一樣的。”

    無疆問道:“他怎麽迴事?”

    “沒什麽,他隻是想不起來了。”歡歌神色淡漠,

    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先生又忘了嗎?您說自己素來愛琴,願一生以琴為妻,所以是琴先生。”

    男子以手扶額,恍然大悟道:“是的,是的,我是琴先生。”

    歡歌繼續道:“琴先生,梧桐木交給你了,我的琴就拜托了。”

    “這是自然,殿下就放一萬個心,定然做出一張傳世名琴!”說著他還不忘朝兩人拱拱手,“我就在這裏祝願殿下和心上人,長長久久……”

    歡歌簡直聽不下去了,抓起無疆的手腕落荒而逃。

    琴先生在後麵大聲問道:“那琴是否做連珠式?”

    無疆眼前一亮,定定地盯著歡歌。

    沒想到他似是而非地來了句,“就按原先說得那樣做便好。“

    無疆氣結,“原先那樣是哪樣?”

    歡歌拉著她快步走了出去,仍舊是那句似是而非的話,“殿下覺得呢?”

    “原先那樣不就是連珠式嗎?”琴先生小聲地念叨一句,笑著搖搖頭,似乎想起了什麽似的,“歡歌殿下有了心上人,如此好事,笑語殿下若是知道想來也會開心的。”

    “殿下覺得……殿下覺得……我發現自從到了鬼族,你就一直說這句話。”無疆被歡歌抓著手腕,還不依不饒地追問:“你這樣就好像很在意我的想法一樣?”

    “我在意殿下的想法,特別在意。”歡歌不知被哪句話刺激到了,捏著她的後頸逼近,“與殿下可不一樣,像你這樣從來一意孤行的人,當然不會考慮別人的想法,對吧?”

    無疆:“……”他這是在內涵我吧?他一定是想起什麽了!

    歡歌的臉靠的這樣近,唿吸的氣息都打在她的臉上,高山之巔的冷鬆香氣與圖南花香混合,“殿下,你可曾有什麽後悔的事?”

    無疆莫名心虛地吞了下口水。

    歡歌正要說話,忽然眼神一凜,抬頭望向一個地方,而後翻手取出一件連著鬥笠的寬大黑袍,不由分說地朝她兜頭一罩。

    無疆隻覺得眼前一黑,這下整個人都被黑袍遮得嚴嚴實實,“怎麽了?”

    歡歌飛快道:“夜笑語出來了,別說話。“

    ——什麽叫出來了?她去了哪裏?

    一身黑衣的嬌俏女子翩然而至。

    歡歌見她周身鬼氣若有若無地溢出來,忍不住蹙眉道:“九幽鬼氣與你自身的護體鬼氣不同,少下九幽。”

    夜笑語笑眯眯地搭上他的肩,“我的好弟弟這是在關心我嗎?”

    歡歌後退一步,“你知道我說的沒錯。”

    夜笑語揮了揮手,“哎,婆婆說了要走一趟瀛洲,隻能下一趟九幽,我可不像你徒手畫陣。”

    無疆瞬間抬起低垂的腦袋,隔著一層黑色麵紗審視著她。

    夜笑語不知道為何,此刻感知極其敏銳,“你這侍衛新來的?”

    歡歌:“嗯。”

    夜笑語眯了眯眼,“鳳氏那幾個人不是已經分完了?如今還有新來的?”

    “不是鳳氏,迴來的時候,歸墟海海主送的,順手就帶上了。”歡歌麵上一派風輕雲淡,他在外麵一向不動聲色,扯起慌來十分有利。

    “祁氏的啊——”夜笑語拖長了音。

    無疆聽得心驚肉跳,隱隱有了一個猜測,眼下卻不知如何印證,隻能硬著頭皮任她打量。

    “難怪這麽矮。”

    無疆:“……”想打人!

    連歡歌都忍不住笑了一下,還伸手在她頭頂輕輕一拍,“先下去候著吧。”

    無疆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格外紮眼,忍不住捏了捏拳,隨機感覺到了什麽,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還不下去?”歡歌催促道。

    “等等。”夜笑語忽然並起兩指,凝成實質的鬼氣刀橫在無疆身前,“我可從未見過你身邊的侍從有此待遇。

    她看著歡歌的手掌,挑了挑眉,“這人有何特殊之處?”

    “沒有。”歡歌隨意道,甚至大方地移開了腳步。

    “笑語殿下真是愛說笑。”無疆一邊說著,一邊暗自催動業火靈脈抵消逼近的鬼氣。

    “有沒有說笑,摘下麵罩看看。”夜笑語刀尖一轉緩緩逼近。

    無疆小心地後退一步,“我……我臉上受了傷,恐怕會傷了笑語殿下的眼。”

    歡歌適時開口,冷了聲音,“誰給你的膽子吸食鬼族殿下的九幽鬼氣?還不快滾?”

    無疆:“???”

    ——雖然沒聽明白,但這意思是快跑對吧?

    夜笑語的確感覺到刀尖上的鬼氣的確在緩緩流逝,若是那位靈族的小殿下,自然不可能吸食鬼氣。

    她以飽含九幽鬼氣的刀背拍了拍侍從的頭,的確沒有異常,“滾吧。”

    “是,我下次不敢了,殿下厚恩。”

    夜笑語嗤笑一聲,指著先生的房屋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你不是最討厭琴聲?”

    歡歌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沉默片刻後道:“……稍做研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倒是沒有想到。”

    歡歌:“你不如擔心自己的瀛洲之行?要在那裏刻下九幽陣法可並不容易。”

    “能不能有這一趟尚且不可知呢。”夜笑語輕聲自語,望著那黑袍罩身的侍從離開的方向——你最好不要是那位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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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節快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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