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疆是被一陣車馬顛簸的晃動給震醒的,還不甚清醒,眼睛都沒有睜開,搖晃著腦袋,揉了揉肩膀,“可欣,你怎麽鋪的床啊,好硬,睡得不舒服。”

    歡歌見狀,向她發出一聲狀似無奈的嘲笑,“小殿下果真嬌氣。”

    無疆瞬間睜大了眼眸,“???”

    這是什麽地方?

    細絨軟榻,輕微晃動的木製車廂,點燃的安神香混著淡雅的茶香彌漫——對於一輛行駛過程中的馬車而言,其實已經足夠安逸,隻是遠遠比不得沉香輦,可見無疆的確是個嬌氣的小殿下。

    她隻記得最後被小師兄帶走了,再後來發生了什麽?

    無疆掀開車簾,沒想到正是深夜,漆黑一片什麽都沒有看見,隻有一股潮濕的水汽撲麵而來,“這是什麽地方?”

    “殿下猜不出來?”歡歌慢悠悠地斟了一杯熱茶。

    夜晚猛烈的涼風從車簾吹進來,無疆打了個寒戰,“歸墟海?”

    “殿下聰明。”歡歌靠過去,體貼地將手邊的熱茶遞過去,然後把車簾放下,“夜深風大,有些涼,殿下喝點熱茶緩緩。”

    無疆將信將疑地接過熱茶,“小師兄,你都想起來了?”

    “是啊,小殿下。”歡歌嗓音淡淡的,不緊不慢,也難辨喜怒。

    話音未落,無疆一把將手中的熱茶潑到他臉上,“是你個鬼!”

    歡歌被她這一手茶水潑得有些懵,片刻後才伸手抹了一把臉,淺淡的眼眸暗了暗——小殿下變臉的速度,還真是從未有一絲改變。

    無疆趁他愣神之際,已經翻身到了馬車邊緣,縱身一躍。

    還未及觸地,身後卻猛地冒出一股濃稠的鬼氣,凝成黑色的繩索,纏繞上她的手腕和腳腕,瞬間將她拉迴了車廂內。

    “殿下,跑什麽呢?”

    “放開我!”無疆衝他低吼。

    歡歌的迴應是,直接將她拽到身邊,按著她的手腕強行壓在車廂上,“殿下這樣跳下去,會受傷的。”

    無疆惱怒地連著打了幾次響指,卻沒有喚出一絲業火,“我的業火呢?”

    歡歌完全無視她的怒氣,還誇了她一句,“殿下的業火,我可是見識過的,怎麽不做防備?”

    無疆催動靈力,果然靈脈仿佛被截斷了一般,靈力完全無法流轉,“你對我做了什麽?!”

    歡歌並起兩

    指,點在耳後的花瓣靈印處,黑色的鬼氣緩緩侵入,“殿下的業火靈脈天生能消融鬼氣,所以我隻能每天都給殿下注入新的。”

    無疆隻覺得渾身一冷,漆黑的眼眸在晃動的燭光下顯得波光粼粼,“小師兄,我難受。”

    歡歌看了她好一會,才伸手碰了碰她的眼睫,“殿下這雙眼睛真的特別能騙人,你明明應該很習慣沒有靈力的日子。”

    後麵的幾個字太輕,無疆很難很聽清,更何況她依舊不停地催動靈力衝擊體內的九幽鬼氣。

    歡歌把她緊握成拳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對於殿下的一點一滴,我都很上心。所以不要試了,否則傷到自己可就不好了。”

    無疆氣惱地瞪他一眼,“那你就不怕九幽鬼氣傷到我?”

    “不會的。”

    他這語氣實在太過篤定,無疆一時竟沒想到反駁。

    歡歌忽然問:“殿下方才為何不惜受傷也要逃跑?不信我?”

    “我才不信小師兄會做這種事。”無疆沒好氣地舉起手腕上的鬼氣鏈。

    歡歌隨手一揮,漆黑的鏈子消散了,冷冷地哼了一聲,“我可不像殿下,我從不騙你。”

    ——明明被抓的是她!這人一幅受傷的模樣做給誰看?

    無疆同樣冷哼一聲還給他,“小溪村怎麽樣了,你還做了什麽?”

    “不知道,我什麽也沒做,隻要了殿下一個人。”

    無疆一把推開歡歌,縮到角落裏,“那你要帶我去哪裏?這個你不可能不知道。”

    “都到了歸墟海,自然是去鬼族。”

    “經過歸墟海去鬼族?這裏可是祁氏的領地,帶著我,你能過去?”

    無疆狐疑地看著他,在鳳巢時她便很奇怪——這人究竟憑什麽可以帶著鳳氏的那幾個孩子穿過歸墟海?祁氏的人難不成都是瞎子?

    歡歌似乎完全沒想過隱瞞,“殿下沒發現從來沒有人攔過我們的馬車嗎?”

    無疆蹙眉沉吟半晌,歸墟海與鬼族隻隔了一小片海域,向來是防守最嚴的地方,可為何連個盤問的人都沒有?

    “殿下看著就是了,我不瞞你。”

    鳳巢已經有人與鬼族勾結了,難不成歸墟海……

    無疆簡直不敢再深想下去,仿佛山雨欲來的陰沉天幕,先響起了轟鳴的雷聲,很快便要風雨齊至。

    不多時

    ,馬車停下。

    歡歌十分隨意地下了車,又將小殿下抱下來。

    正值深夜,皎潔的圓月灑下明亮的月光,波光粼粼的海麵上銀白色一片,反倒有些亮堂堂的。

    他們兩人站在海邊,身後的影子被拉的很長,簡直暴露無遺。

    無疆忍不住再一次四處張望,然而這個與鬼族隔海相望的地方,竟然真的沒有任何人,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祁氏的人呢?”

    歡歌:“殿下覺得呢?”

    “你不會是想說祁氏為了你調開了防守的人?我不信,這太荒唐了,倘若祁氏背叛了靈界,那你們直接反攻侵占靈界就好了。”

    無疆冷笑一聲,手腕一翻,一個小巧的銅鈴出現在手中,一陣陣清脆悅耳的銅鈴碰撞聲,隨著上麵刻著的精巧靈術陣法遠遠地擴散出去。

    “小師兄還記得這個嗎?”

    ——還真是個讓人不得不耿耿於懷的銅鈴。

    歡歌麵上不動聲色,內心咬牙切齒,周身已經有一絲一縷的鬼氣無法抑製地冒了頭。

    “何人在此?”

    一小隊身著輕鎧的侍衛終於姍姍來遲,顯然是被銅鈴聲引來的。

    還不等無疆有任何動作,歡歌又化出漆黑的九幽鎖鏈鎖上了她的手腕,輕輕一拽,便將人帶到了身前,輕聲耳語,“對付殿下還真是一點都放鬆不得。”

    無疆心中一急,低喝道:“都瞎了不成?本殿乃是光華少主,這人是鬼族!還不給本殿拿下?!”

    一眾侍衛麵麵相覷,立刻擺出陣法,運起靈力。

    這一番動作快速又利落,讓無疆心下稍安,至少祁氏並沒有真的叛變。

    然而下一刻,一道熟悉的溫柔女聲讓她一顆心如墜冰窖。

    “都給我退下。”

    那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容顏清雋秀麗,漂亮卻並不豔麗,沒有絲毫攻擊性的美,溫婉如水,正是歸墟海海主,祁日安——傳聞中一笑退敵三千裏的美人。

    無疆低喝道:“安姨?!你在說什麽?他是鬼族之人!快拿下他!”

    因為“紈絝子弟”祁逢兒的關係,無疆從前便時常見這位海主,光華殿至今還擺著歸墟海底拳頭大小的珍珠。

    甚至連當年她牽著祁逢兒的手來到瀛洲的模樣還曆曆在目,她蹲下身對小殿下說話時,笑意宴宴——我們家逢兒很

    好玩的,小殿下不要嫌棄呀。

    可是這樣的海主,為何會變成歸墟海的叛徒?

    祁日安完全沒有理她,隻是厲聲道:“退下!還愣著做什麽?!”

    “可……她是光華少主……”

    祁日安盯著說話的那個侍衛,柳眉倒豎,“怎麽?你在質疑我?什麽時候在歸墟海,我都做不了主了?”

    “不,不敢。”

    盡管海主大人看起來溫溫柔柔如水一般,但歸墟海中人無不言聽計從的。

    ——在前任海主大人病故後,一個弱女子帶著幼子強勢鎮壓所有反對的聲音,坐上了那個位置,直至今日,自然沒有人敢懷疑她的手段。

    “歸墟海要叛出靈界不成?!”無疆怒斥道。

    “你不是靈界光華少主。”祁日安斬釘截鐵。

    “你……!”

    施展了一半的陣法戛然而止,一邊是自稱光華少主的少女,一邊是歸墟海海主,如何選擇似乎顯而易見。

    眨眼間,一眾侍衛全部消失不見。

    無疆頗有些氣急敗壞,“我是不是光華少主,海主大人當真不清楚嗎?若不清楚,把祁逢兒叫出來認一認!”

    “逢兒……他不在。”

    “好一個海主大人!好得很!”無疆怒極反笑,盯著她問,“安姨,你勾結鬼族的事,逢兒知道嗎?”

    祁日安淡淡道:“我沒有。”

    “那你給本殿把他抓了!”

    海主大人不再與她多費口舌,轉而向歡歌道:“你要將她帶迴鬼族?”

    歡歌點點頭。

    祁日安對他倒是沒有什麽恭謹之意,躊躇片刻,隻是催促道:“那你快些。”

    無疆對他麵露兇光,“盛歡歌,你敢!”

    歡歌嗓音低沉隱含怒意,“銅鈴拿來。”

    “我不給!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於是歡歌直接動手將銅鈴奪了過來,以行動告訴了她有何關係。

    “還給我!還有碎音鈴也還我!”無疆眼眶都氣紅了,“盛歡歌!你要是真把我帶進鬼族,我們一刀……”

    歡歌不等她說完,直接一掌劈暈了她,像是怕極了她說出什麽話來。

    海主大人立於原地看著他們漸行漸遠,躊躇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道:“不要傷害她。”

    歡歌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她可是我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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