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磊去裏麵的臥室拿了毯子,給熟睡的林一寒蓋好。然後坐到茶幾邊,拿出紙筆將自己要說的話一點一點都寫了下來。整個過程中,蘇磊是矛盾的,他希望這些能對林一寒產生作用,讓她真正的走出來,走到現實的衛昊陽身邊來。但是他又想林一寒看了這個,也許就真的長大了,這樣她一直以來所堅持的那份美好和純真也就會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林一寒醒來的時候,天已近蒙蒙亮了。林一寒睡眼迷蒙的巡視四周,房間裏早已沒有了蘇磊的影子。他什麽時候離開的,林一寒居然都一無所知。她掀掉自己身上的毛毯,揉一揉額頭,想起昨天給蘇磊講自己的故事的情形,竟像是一場夢一樣。現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裏又隻剩下她一個人,隻有那被她掀掉在沙發上的毛毯和那被人細心關好的門窗表明著昨晚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發生過的。林一寒看到蘇磊給她留在茶幾上的信,張揚的和辛漸哥哥完全不同的筆跡。已經全無睡意的林一寒拆開了那封信:

    一寒,我可以這樣稱唿你吧?首先,還是要為自己這次的冒昧造訪深表歉意,雖然這個道歉似乎已經太遲了一點,但還是希望你能夠理解。其次,,非常感謝你那麽坦誠的對我講出了你自己的故事。是的,我早已經聽昊陽和你哥哥他們講了許多關於辛漸的事情,對你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說來慚愧,昨天我是撒了謊的,相信聰明的你也能夠感覺得到。是的,一開始我確實是抱著一顆醫者的心來找你的。作為一名專業的心理醫生,從昊陽和你哥哥的講述中我能夠感覺得到你的心理需要一定程度的調試。於是懷著一份醫者的敏感和難以抑製的好奇,昨天我站在了你的門前。

    直到聽完你所有的訴說,我終於被深深地震撼。你的真實、你的坦誠、你的堅持……一切的點點滴滴都讓我覺得自己渺小的簡直是無以複加。我為自己最初的動機感到羞愧和臉紅。本以為自己是以一個醫者的高尚的心來解決問題的,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所謂的‘高尚’是多麽的不值得一提。下麵的這些話,曾幾何時在你講述的過程中,我打算永遠都把它們埋在心裏、再也不說的,因為你的這種對愛的純粹與執著,在這麽日益紛擾的世界上真的是越來越少、越來越珍貴了。我想這個世界上能夠保留這樣一份童話般的美好,讓自己依然可以時不時的有一份夢想和奢望。但是最終我說服了自己,你那麽真誠的把我當做是朋友,說出了你內心最真實的故事,而我怎麽可以因為自私的想要保存一份單純和美好而隱瞞那些該說的話,讓你一個人繼續在思念與痛苦矛盾的漩渦裏掙紮呢?所以作為一個真正的朋友,我決定要說出自己所有的看法,希望有些話你不要太介意,也希望它們能都幫你擺脫一些無謂的痛苦與矛盾。

    一寒,我相信會有很多的人會被你和辛漸的故事深深的感動,會被你的執著和堅持深深的震撼。甚至還會有一些人對你的這種‘堅持’感到不可思議和懷疑。是的,我被感動和震撼了,我也曾對此懷疑對此感到不可思議。我不懷疑你對辛漸的用情至深、思念之切,是你的堅持與固執,起初我不能明白到底是什麽讓你直到辛漸離開十年少後的今天依然無法走出那個思念的漩渦與怪圈。現在我明白了,是,我找到了你心中的那個結,而且我想你自己也早就知道那個結的,隻是你……不肯去解,下麵我要說的這句話,你已經猜到是什麽了,因為這麽多年來,它一直不時地會在你的耳邊、你的心底迴響著,就是那句話——林一寒,你該長大了,放手吧!

    不要搖頭也不要否認!還記得我那句話嗎?你可以逃避一切,但是你逃不過你自己的心。總有一天,甚至每時每天,你都要麵對自己心底的那個聲音的。童年是人生最美好的一段黃金時光,那個時候,整個的世界都充滿了新鮮、充滿著單純的美好,但是無論如何,它隻是人生的‘一段時光’而已。人要成長,社會要發展,時間不會永遠的停留在最初的原點,隻有那一點運動變化,延續成一條漫長而曲折迴環的路,隻有我們隨著它的軌跡繼續前進,這樣才能稱之為‘人生’。同樣,也有一種感情,縱使再珍貴再美好,隻是它出現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它隻能陪我們短暫的一程而不可能全程護送的,至少它不可以主宰我們全部的人上之路。也或許正是因為它的這種短暫和無奈,才更顯出了它的珍貴與美好。但是在適當的時候,我們就一定要適應沒有它陪伴守護的日子,我們要學會自己長大、自己去麵對腳下新的旅程。對於那種美好可以有留戀、有迴憶、有懷念,但不可以沉溺,絕對不可以!那樣傷害的就不僅僅是我們自己了,這個道理你要懂,一定要懂!我說過我不懷疑你對辛漸的真情,但是你需要搞明白弄清楚,它不是另外某種感情的影子或是替代,那應該是一段非常真誠的美好的感情,和兒時的那種守護一樣美好,但又完全不一樣的嶄新的感情。千萬不要混淆它們的界限,千萬不可以!

    不要害怕也不要退縮,我們一起向前走!是的……辛漸的那種溫暖、那種寵愛、那種包容像極了曾經的某種欲罷不能但又無可奈何。但是那是一種正常的健康的愛情。辛漸也同樣喜歡你孩子般的純真,那是因為愛,因為辛漸愛你,那是青年男子對心儀的女孩子正常的愛戀。這種愛和童年的那種……是不一樣的,一點兒也不一樣!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子,這一切你都懂也都想到過,也曾為這種混淆的‘錯覺’在心底深深的自責。因為你也喜歡辛漸,你也那麽堅定的深愛著他。隻是既然知道不該有這樣的錯覺,既然有這種濃烈深沉的愛,你為什麽就是戒不掉那個癮呢?對方已經放手,你為什麽還要讓自己一味的沉溺?為什麽還要肆無忌憚的縱容自己的荒唐與胡鬧?你知道他是多麽希望你能戒掉那段‘錯覺’那個癮,他多麽希望你能像其他正常的女孩子一樣健康的成長,享受這人世間種種美好的感情。可是你現在……依然在用這種狀態懲罰他,也在懲罰著你自己,是因為你知道這輩子你吃定他了嗎?可是……小辛都已經五歲了,你不能……不能再這樣荒唐下去了!你這樣對你自己不公平,對他不公平,對死去的辛漸也不公平!辛漸不是你哥哥林一冰的影子!

    醒了嗎?這句罪惡的埋藏在你心底那麽多年的話,現在終於被我掏了出來,就放在你眼前,這樣可以把你給喚醒嗎?足以把你給警醒嗎?林一寒醒醒吧!你該醒了!因為愛,所以堅持。但是不要把這愛當作你逃避長大、逃避清醒的借口。你不能這樣堅持,更不能這樣固執,這樣對所有愛你的人對你自己都是不公平的!

    是的,也許我們可以這樣理解:辛漸的出現是命運對你的一種遷就。或許某個時候看著傷痕累累迷茫無助的你,命運老人忽然的動了一下惻隱之心,於是便派了辛漸來拯救你,讓你不至於在一片茫然混亂中墜入萬丈的深淵。但是後來,他老人家清醒的意識到辛漸的出現,不但沒有拯救你,反而讓你產生了一種嚴重的依賴和錯覺,於是他老人家又收迴了成命,以防你墜的更深。現在辛漸被收迴了,命運老人的意圖也就非常明顯了,他要你自己勇敢地真正的走出來,你已經浪費了十年的時間,到了現在怎麽可以還是這樣孤注一擲一味的固執下去呢?

    現在我們來說一下昊陽:人們常說愛一個人有時可能會成為一種習慣,以至於因為太習慣而忽視了這種愛的存在。但是知道嗎?我頭一次見到像你這樣把拒絕一個人當成了一種習慣的人,每一次麵對昊陽的愛,你都是本能的習慣性的逃避拒絕,根本都不去問自己的心的。或許你是怕聽見自己的心不忍拒絕的聲音吧!昊陽的這種愛和辛漸的愛太不一樣了,一個是你多年來夢寐以求苦苦尋找的,另一個卻是和你本來所堅持和信仰的東西有著那麽遙遠的距離的。你清楚地知道昊陽的愛會讓你一點點的長大、一點點的改變、一點點的失去那份‘童真’,你會像一個正常的女孩子那樣切實的走進這個紛擾的世界,而這恰恰是你最不能接受的……你堅決不肯放手那根近乎天真的單純與美好!盡管它與我們生活的這個現實的世界格格不入,盡管它不被我們生活的世界所接受。但是你以為,隻要你拒絕昊陽、拒絕被‘同化’,即便是在虛幻裏,你也可以一個人堅持那份單純美好的!隻要辛漸哥哥還活在你的世界裏,你就可以永遠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頭,永遠是那個不用長大的小女孩兒!林一寒,你說過誠實是你做人的最基本的原則和底線,因為這個,你從來不曾欺騙過衛昊陽一次,寧肯讓它真真實實的受傷也不肯去欺騙他的。但是你沒有注意到其實你一直都在欺騙你自己嗎?你讓自己在自己的欺騙裏生活了長達十年之久,而且直到現在你依然固步自封不肯給自己機會,不肯讓自己走出來……

    如果你真的是弄不清楚搞不明白,如果你覺得我還可以相信,就讓我以一個正常人的觀念來告訴你:你是愛昊陽的,深深的愛著!隻要你肯走出自己編織的那個怪圈,你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和感受到這份美好的愛的!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情投意合,有著同樣的善良和美好,也是因為風風雨雨、泥濘坎坷、天涯海角、無時無刻他們不是在一起的,這麽多年的風雨兼程。其實他們都一起走過。表麵上他們是兩棵相距千裏萬裏之遙各自孤獨的樹,深深的土壤下載,他們的根、他們的心卻是相依相扶緊緊聯結在一起的。任何人都無法分開……

    最後再一次為我所有的唐突和冒昧真誠的道歉!作為一個完美的理想主義者,我希望世界上多一份像你這樣的堅持與美好,但是作為一個朋友,我更加衷心的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看見你在現實的世界裏和大家一起幸福開心的生活,真實的享受這美麗曼妙的人生!

    落款是:一個被震撼的真誠的朋友——蘇磊敬上。

    讀完信後,林一寒整個人早已癱坐在沙發上,一個人在這個旭日即將東升的早晨,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裏默默地發愣。真的不愧是世界級知名的心理醫生,這封信裏的字字句句都像一把把犀利尖銳的錐子,直搗入她心底的最深層,把她隱藏的那些嚴實的秘密一點點的摳挖出來,白紙黑字赫然的呈現在她的眼前,比衛昊陽曾經的任何一次‘直接’都更加咄咄逼人,不要說後退的餘地,此時的林一寒連向後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那些本以為已經被自己隱藏得天衣無縫再也不可能出現的‘兒時’又一次一幕幕跳了出來,呈現在林一寒的腦海裏……(1) 林一寒的病床前:

    林一冰:一一你不要害怕,哥哥會永遠陪著你、守著你好不好?

    林一寒:‘永遠’是多長時間呐?

    林一冰:永遠……就是沒有盡頭的遠,就是就算到了我們都像爺爺奶奶他們那樣白發蒼蒼的時候,哥哥依然會像現在這樣握著一一的手,不分開。

    林一寒:那就是說,哥哥‘永遠’都不會丟下一一一個人了?一一再也不用害怕一個人過馬路、一個人打針了?

    林一冰:嗯,不用!哥哥再也不會丟下一一一個人。

    (林一寒蒼白瘦削的小臉兒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2) 五歲的林一寒屁顛兒屁顛兒跑到客廳裏倒騰著什麽東西的哥哥林一冰身邊:

    寒:哇!哥哥你這是什麽啊?好漂亮啊!

    冰:城堡啊!

    寒:城堡是做什麽的啊?

    冰:城堡是給滅離得公主住的。

    寒:真的好漂亮!這是一一見過的最漂亮的城堡了。哥哥,它是給那個美麗的公主住的啊?

    冰:最漂亮的城堡當然是給最美麗的公主住的嘍!

    寒:那……那……

    冰:最美麗的公主不但要長得像一一這麽漂亮,還要乖乖聽哥哥的話,乖乖吃飯,乖乖打針!

    寒:那一一以後乖乖聽哥哥的話,乖乖吃飯乖乖打針可以嗎?(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裏滿是期待)

    冰:那……那這座城堡就給一一住好了。

    寒:真的嗎?

    冰(笑):當然了!因為隻有一一才是哥哥最美麗最高貴的公主嘛!(林一冰抱起五歲的妹妹在客廳裏旋轉,那個時候林一寒就知道了飛翔的感覺裏滿是幸福的味道!)

    (3) 病房裏,林一寒在做定期治療,哥哥在身邊陪著她:

    寒(趴在病床上,強忍著劇烈的疼痛,不叫一聲。臉上滿是大顆大顆的汗珠):…………

    冰(緊緊握著妹妹的手):一一,一一你要是真的很疼,你就叫出來,哭出來也可以的,哥哥不笑話你!

    寒:不……不疼!哥哥……在……一……一不……不怕!一一……是個……堅……堅強的孩子!

    冰:好,哥哥知道,一一是天底下最堅強最勇敢的孩子,是哥哥最美麗高貴的公主!你不要在說話,哥會陪著你,不會離開,哥會一直這樣陪著你。你再堅持一下,馬上……馬上就好了!

    十五歲的林一冰緊緊握著妹妹瘦弱纖細的小手,看著妹妹承受著這巨大的痛苦,他的眼睛裏一樣是淚光盈盈,但是卻不敢讓淚水六下來,他需要用自己的堅強給妹妹更大的勇氣!)

    (4) 餐桌上,林一寒作文比賽‘奪冠’迴來的慶功會上:

    冰:一一,祝賀你又一次光榮奪冠!

    寒:謝謝哥哥!

    冰:一一你知道嗎?哥哥多麽感謝上蒼把你派到哥哥的身旁。你是那麽優秀又是那麽美麗善良!就像一個掉落到人間讓哥哥永遠都引以自豪的小天使!

    寒:是真的嗎,哥?

    冰:是!你是哥哥最美麗高貴的小公主,哥願意用一切來守護你單純的幸福!

    寒:有哥哥在身邊,一一就是最幸福最幸福的公主!

    (5) 書房裏:

    冰:一一不許這樣胡說,我是你哥哥!

    寒:為什麽是‘胡說’?你忘了你說過一一永遠是你最美麗最高貴的公主?你說過你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守護一一的幸福,你說過你會永遠陪著一一永遠不會丟下一一一個人的。你說的所有這些話都是假的嗎?都是騙一一的嗎?

    冰:不是,當然不是!

    寒:那是什麽?你害怕?你不敢愛我?就因為你是我的哥哥?

    冰:一一不要再這樣胡鬧了,好不好?我們是兄妹,親兄妹!這輩子我們都隻能做兄妹,我們血管裏流著一樣的血……

    寒:我不聽,我不要聽!我不要做你的妹妹,不要……

    (林一寒滿臉的淚水和絕望)

    (6) 林一冰入伍前,在妹妹緊閉的房門口:

    冰:一一,哥哥走了!以後你要一個人學會長大,要好好聽爸爸媽媽的話,好好照顧自己。哥哥以前給你說的所有的話都是真的,哥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騙你,你永遠都是哥哥最美麗高貴的公主,隻是……你要明白,要記住,我是哥哥,永遠都是哥哥!

    哥哥真的走了。沒有了哥哥的寵愛、嗬護的林一寒一個人在沉默中一點點的長大,她以為這個世界再也不會有像哥哥那樣疼愛自己、遷就自己的人了,所以她在沉默裏將自己的心一點點關閉,兒時那種近乎畸形的依賴與愛戀被她深深地鎖在了心底。她逐漸開始像正常的女孩子一樣生活,一個人堅強的麵對生活裏種種的喜怒哀樂,隻是那種感情成了她心底永遠無法觸碰的一道疤。直到辛漸哥哥的出現,他對她的寵愛和嗬護與她兒時的那種渴望與期盼是那樣的如出一轍。在辛漸的麵前,林一寒仿佛又迴到了那溫馨美好、無憂無慮的童年,而且這種嗬護與愛憐是正常的,是被這個世界所允許的。辛漸哥哥是真實的可以陪伴自己守護自己一輩子的,就像他的那個承諾、那個約定一樣。終於林一寒可以卸下所有的負罪感,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去愛了,多少次她在心底默默感謝上天如此慷慨的恩賜,讓她可以再一次擁有這種近乎完美的深愛!

    然而不知道是因為上天沒有聽到她虔誠的感恩,還是真的就像蘇磊所說的那樣,命運要她自己真正的走出那種沉溺?反正就在十年前的那一個夏天,辛漸哥哥連同他的愛一齊被收迴了,林一寒真的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衛昊陽!衛昊陽!蘇磊說的都是對的,對於衛昊陽的愛,林一寒一直都在逃避,因為她自己也知道衛昊陽那份愛將會把她引領入現實的世界,她這麽多年來苦苦堅持的一切都會成為泡影。接受了衛昊陽就意味著她自己就這真的要長大了,要麵對周圍所有的現實。所以這麽多年來,她一直把通向那條路的門關得死死的,從不允許自己邁出一步。可是可是,還有蘇磊那句話呢:這樣對周圍任何一個愛自己關心自己的人都是不公平的!

    林一寒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前所未有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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