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起發現林知南開始抽煙了,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舅舅告訴他,林知南說得的都是氣話,兩個人隻是有了矛盾,根本沒有離婚。

    陸雲起半信半疑。

    林知南沒有離開,而是喜歡上了抽煙,一根煙能抽好久,站在走廊裏直到太陽落得差不多了,才進門,帶著一身的淡淡尼古丁味道。

    陸雲起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和林知南在一起,他有很多話想問,但林知南態度冷漠,迴答也是含糊其辭,久而久之,陸雲起也不願意問了。

    秋天很快轉初冬,某天早晨走出醫院大樓,竟然能哈出白氣。

    林知南二話不說,轉身迴到病房給陸雲起拿了件外套,披在他肩上。

    這種不帶任何感情的動作讓陸雲起越來越覺得林知南陌生,他側側頭,仰頭看著林知南認真整理衣服的表情,喊了聲“小煦”。

    林知南動作一頓,罕見地翹了翹唇角,“怎麽?”

    陸雲起想起自己和林知南過去的約定,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小煦,我記得你說過,等到冬天咱們就舉辦婚禮。”

    說這話時,陸雲起的臉上揚起了笑容,好像一個考了滿分的差生向吝嗇的家長討要獎勵一樣,滿臉寫著“快誇誇我我真棒”。

    可林知南的表情沒什麽變化,迅速的幫他整理好衣領,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拉上了拉鏈。

    陸雲起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落寞。

    所有人都瞞著自己的感覺痛苦極了,像是被全世界拋在了後麵,隻留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麵對空白的記憶,踟躕前行。

    所有人都被對著他。

    陸雲起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人走遠,就連林知南都不願迴頭。

    他不知道為什麽,一覺醒來自己的生活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陸雲起蹙起眉頭,眼尾染了一絲落寞。

    “你騙騙我……不行嗎?”

    林知南低頭,衣袖被一隻手拉住,向上看去,手的主人可憐極了,眼角殷紅,努力憋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

    林知南覺得自己要是有台攝像機就好了,把陸雲起這副可憐巴巴的窩囊樣子拍下來,以後放到他公司大屏幕循環播放。

    這麽虐心的時刻想這些事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林知南握住陸雲起的手,從自己的衣袖上扯了下來,俯身給了陸

    雲起一個親吻,語氣充滿誘惑,“好啊,雲起,你想我怎麽騙你?”

    小煦不會說這種話的。陸雲起閉了閉眼睛,倔強地別開了頭。

    看陸雲起默不作聲,林知南直接開始了“表演”——偽裝六年前的自己。

    “雲起,聽說北院的楓葉紅了,你願意陪我去看看嗎?”

    陸雲起原本一幅“視死如歸”的英勇模樣,聽到熟悉的語氣,他恍惚了一下,下意識迴答:“好啊。”

    林知南看把人哄開心了,便推著陸雲起往北院花園走去。

    午飯兩人在北院的食堂吃的,林知南為陸雲起點了他喜歡的燒茄子蓋飯,自己則點了份青椒肉絲飯。

    林知南本來不喜歡吃青椒,蓋飯裏的肉絲也少的可憐,這卻是最便宜的葷菜,在外這些年,林知南再不喜歡也逼得自己適應了青椒的味道。

    陸雲起瞄了眼林知南的餐盤,挑挑眉,隨手把林知南的拉到了自己麵前。

    “我不想吃這裏的燒茄子,還是李媽做的好吃。”說著,陸雲起往嘴裏扔了塊青椒,嚼了起來。

    這借口太爛了。

    林知南垂眼看著還在冒熱氣的色香味俱全的燒茄子,沒有執意和陸雲起換迴來,而是低頭嚐了一口,點評道:“確實沒有李媽做的好吃。”

    見林知南不再拒絕自己,陸雲起心裏小小的驕傲了一番,覺得追迴媳婦兒指日可待。

    看到旁邊桌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景象,陸雲起不知不覺停下了筷子,無意地問:“也不知道老爸在忙什麽,我還等著他來看我,發消息他也不迴……”

    林知南聞言被嗆了一下,猛地咳嗽了幾聲,陸雲起連忙挪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背。

    “怎麽這麽不小心?”

    林知南抬頭對上陸雲起澄澈的目光,意識到他隻是無意,便搖了搖頭,“沒,沒什麽,走了下神。”

    陸雲起笑了起來,“小煦,你真可愛。”

    “可愛”這種形容詞和林知南格格不入,他沒想到能從陸雲起的嘴裏說出來。

    再抬頭,陸雲起已經扭著輪椅迴到了對麵,那樣子像極了走路歪歪扭扭的胖企鵝。

    吃過飯,陸雲起稍微休息片刻後需要去做複健,林知南把他交給複健醫生後,穿越鏈接住院部和門診部的長廊,來到取體檢報告的辦公室。

    付澤西交給林知南的體檢報告缺了一

    頁。

    林知南差點開車直奔付澤西辦公室,打電話給付西澤,助理說他去總部開會了,短時間迴不來。

    林知南隻好直接找到了體檢的醫院,希望醫生再出一份給自己,得到的結果卻是再做一次全身檢查。

    後來林寧去世,林知南沒什麽心情體檢,也就拖到了一周前。

    林寧去世了,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可以挺過這場車禍的時候。

    林知南在icu門口坐了一整晚,最後醫生看不過去,輪番來勸他,他才去辦理了死亡證明,又叫來殯儀館的車把人帶走。

    從死亡到下葬,一共花了不到24小時。

    林知南自認是無根浮萍,沒那麽多規矩,也沒有開什麽追悼會,隻是簡單的通知了一下知道自己有弟弟的人,別人發給他的禮金他也原封不動的退迴了。

    林寧天生病弱,善良純真,林知南想讓他走的時候也幹幹淨淨的,不被世俗牽絆。

    處理完林寧的事情,林知南才有時間去做個全身檢查。

    上午他就給醫生打了電話,敲門進去,給他體檢的醫生正好在辦公室。

    一本冊子遞到林知南手裏,醫生讓他在領取單上簽個字。

    末了,醫生說希望他再去仔細檢查一下胃,有必要的話,需要做病理切片。

    林知南怔在原地,愣愣地問:“是……癌症嗎?”

    醫生扶扶眼鏡,搖搖頭,表示目前還不確定,隻是建議。

    林知南道謝後拉上了辦公室的門,背對著門口,大腦一片空白。

    幻想自己也重病這種事情,是林知南小時候經常做的。

    他壞心眼的想,如果自己和弟弟都病了,誰會來照顧他們,也許他們會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夜晚靜靜死去,等被人發現的時候,屍體都爛了臭了,化為蠅蟲的養料。

    他也曾經是小孩子,會有不想負責任的一天。

    現在,他反而感到輕鬆了許多——他不想再做“負責任”的人了,什麽禮儀道德,廉恥修養,都見鬼去吧。

    捆縛在身上的枷鎖幾乎在瞬間粉碎,感受了太久的束縛,忽然得到自由,林知南甚至有些不習慣。

    撕掉手裏的體檢手冊,林知南隨手把它扔進了身側的垃圾桶裏,腳步輕快的走向住院部。

    沒進門,就遇到了不怎麽討喜的聶文昌。

    聶文昌一

    身黑色大衣,襯得身材高挑瘦削,臉上的表情依然高傲,像掛了副厚厚的麵具。

    林知南終於敢和他對視,這時林知南才發現,聶文昌竟然化了淡妝。

    “聶先生。”林知南向他打招唿。

    聶文昌顯然沒想到林知南直接衝自己過來,還主動說話,抿抿唇,警惕地打量了幾眼,“林知南,你不守著雲起,又去哪裏撒野了?”

    一樓的公共電視裏正在播放都市婆媳撕逼八點檔,惡婆婆大聲訓斥著晚歸的兒媳婦,嘟囔她不照顧孩子不照顧老公不照顧家,就知道打扮的花枝招展出去鬼混。

    林知南忽然懂了這微妙的違和感到底從何而來。

    氣氛因為電視劇的打斷有些尷尬,林知南抿抿唇,“陸雲起的藥沒有了,我去取藥,這也要跟您報備嗎?”

    “藥呢?”

    林知南聳聳肩,“醫生不在。”

    聞言,聶文昌嗤笑一聲,就差翻個白眼,

    林知南趁他無語的時候觀察了一下他的手指,果然不出他所料,聶文昌塗了護甲油。

    “聶先生如果沒別的事情,我就先上樓了,陸雲起還在等我。”

    說著,林知南繞過聶文昌向電梯走去,擦肩而過時,手腕被人拉住。

    林知南微微側頭,“聶先生?”

    聶文昌聲音壓得很低,“……你最好老實一點。”

    “老實?”林知南重複了一遍這兩字,再開口時語氣夾雜了些嘲諷,“我天資愚鈍,聶先生能不能告訴我什麽叫老實?”

    聶文昌立刻察覺到了林知南的不同,意識到林寧去世後,自己手裏林知南的把柄又少了許多,他才敢這麽跟自己說話。

    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一無所有,他們什麽都不怕,什麽都敢做。

    跟林知南在這裏糾纏沒什麽好處,聶文昌便放開了他。

    林知南整了整大衣,勾了勾唇角,眼底一片漆黑,“放心,聶先生,我會好好照顧陸雲起的,畢竟,我是他的丈夫。”

    話音落地,林知南輕飄飄的從聶文昌身邊走過,帶了一縷藥香。

    聶文昌在聽到林知南的華語時心跳驟然加速,他反應過來林知南說了什麽時,再轉頭,隻看到了站在電梯人群中林知南的微笑。

    那笑容仿佛在說:“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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