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起吳聽寒往外走,腦海裏迴蕩著王先生的問題。


    說實話,他的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想過,不過現在聽王先生這麽一說,覺得好像還真是這麽個道理。


    畢竟躲在暗處的那些匠人不敢現身的話,就沒辦法突破王先生在階沿前麵立下的隱刀門神,自然也就沒辦法進堂屋去破壞那登天青燈了。


    即便是有那麽一兩個漏網之魚跑進了堂屋,那裏麵還有吳聽寒畫下的六道輪迴等著它們,到時候依舊沒辦法對青燈做出任何實質性的破壞。


    所以除非那些匠人現身,親自去搞破壞,否則的話,他們根本沒辦法促使百裏屍碑的順利進行。而要他們現身的話,他們顯然又沒這份膽量。


    所以隻要青燈一直燃著,村裏的老鄉們就萬無一失,甚至等到井水燒掉一大半後,鄉親們都很可能中午都不用對著後山下跪了。


    如此一來,那些躲在暗處一直沒對我出手,不過是為了等我得到百裏屍碑的氣運後再下手的匠人們,見到百裏屍碑無望之後,自然就會把目標對準現在的我。


    相比較王先生的擔憂,我在知道當下的情況後反而輕鬆了不少。


    我從一開始就無所謂自己身上的氣運,發生了這麽多事後,也看淡了自己的生死。隻要鄉親們和王先生吳聽寒他們沒事,我其實怎麽樣都行。


    但王先生卻冷哼一聲,講,你以為你死咯,我們這些人就能活?


    我反問,難道不是邁?


    他講,你莫忘咯,你爺爺雖然是那個老木匠滴棋子,但他也是布局人之一。要是你無緣無故死咯,你覺得他會不會從墳裏爬出來,把我們這些人都搞死?


    我講,應該不可能吧?畢竟你活埋‘我’滴時候,我爺爺也沒鬧出麽子幺蛾子啊。


    王先生講,那是因為一切都是按照你爺爺滴布局在走,他自然不會有麽子意見。再講咯,就算你爺爺不會出來,那那個躲到暗處滴老木匠呢?你覺得他會放過原本已經到手滴鴨子?


    是哦,怎麽把那個老木匠給忘了。就算其它的匠人會放過我們村的村民,但那位老木匠,可是自始至終都要完成這百裏屍碑的。


    所以如果不能揪出那個老木匠的話,我死或不死,對挽救鄉親們的性命並沒有太大的意義----畢竟就算我死了,那個老木匠完全可以再換一個人去承接我爺爺的氣運,然後照樣百裏屍碑。


    至於他怎麽去換人承接我爺爺的氣運,我想以他的本事,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


    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我突然有些喪氣,覺得就算自己豁出去一條命不要,似乎也依舊不能挽迴當前的局麵,這種無奈和無力感,著實讓人心煩意亂。


    王先生伸手拍了拍我肩膀,講,小夥子,莫想啷個多,你這才哪到哪兒,我們這些匠人,哪一個不是從無奈和絕望中走過來滴?你現在遇到滴事,跟我們以前比起來,屁都不算!


    我不知道王先生說的是真事,還是故意說這話來安慰我,但不管是哪種,我覺得還是有一定效果的。


    把吳聽寒放在我爺爺生前的房間後,王先生就招唿我出來。


    等他拉上房門後,順手就把房門上的門神給撕掉,然後在門檻上插了三炷香,抽出斧頭就開始對著門板一陣眼花繚亂的亂砍亂劃。


    我知道,這是他在施展隱刀門神的匠術,但我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麽在這裏也要弄一個隱刀門神,難道吳聽寒會有危險?


    王先生歎息一聲,講,莫問啷個多,這都是我們匠人滴命。


    弄好了之後,王先生就對我講,你先睡,我過一會兒就要去陳穀子屋裏給門神續上三柱清香。我會把院門鎖好,你莫栓門,這樣我迴來滴時候就不得敲門,直接開鎖進來。


    我點點頭,對王先生豎了個大拇指,表示還是王先生想的周到,連晚上敲門這一點都給想到了。


    王先生講,莫拍馬屁,好生睡你滴覺去。


    看著王先生臉上的皺紋,我有些不忍,講,要不你晚上就到陳穀子屋裏守到,免得登天青燈出問題。你來迴跑的話,怕是一晚上都睡不好覺。


    他搖頭,講,你們兩個一個暈死,一個蠢死,我要是不轉來守到你們,我啷個放得心?少睡一覺不會死人,要是沒招唿好,死滴就不是一個兩個咯。


    我……


    我知道王先生後麵說的是事實,但我還是很想罵人,畢竟沒人會喜歡別人說自己蠢。不過一想到王先生一晚上都要來來迴迴的跑,我就忍住了。


    於是我又提議,講,要不我們都去陳穀子家睡一晚?這樣你就不用來迴跑了撒。


    王先生沒好氣的看了我一眼,講,要是能到他屋裏睡,我剛剛哈要你把吳前輩背迴來搞麽子?大晚上滴走夜路,好玩邁?


    我問,為麽子不能到他屋裏睡?有隱刀門神,還有六道輪迴守著,不比我家安全?


    王先生冷哼一聲,講,人睡覺滴時候,魂魄最是不穩,陳穀子堂屋裏就是六道輪迴,你就不怕你睡瞌睡滴時候,魂魄不小心被吸進去咯?


    一想到睡一覺人就沒了,我嚇得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然後對他講,我可以不睡。


    王先生指了指身後的房間,講,難道她也可以不睡?哈是講你有辦法把她喊醒?


    好吧,我沒轍了,隻能接受眼前的事實,閉嘴不言。


    王先生陪著我坐了一會兒,又在門口聽了一會兒,確定吳聽寒還沒醒過來之後,就打發我去睡覺,而他自己則是出門往陳穀子家走了去。


    我推開我房間的門,習慣性的朝著床尾看去,確定沒人之後,才走進去躺下。


    但一時半會兒根本睡不著,腦子裏昏昏沉沉的,全是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隻知道我是被一陣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敲門聲給吵醒的。


    我下意識以為是王先生迴來了,正準備起身去開門,但剛坐起來,我就想到了王先生臨走時說的話,心裏立刻咯噔一下,腦子也瞬間清醒過來。


    王先生特地交代過,不用我開門,也說過不會敲門,那這敲門聲是什麽?


    夜半鬼敲門?!


    我下意識的就往床裏麵躲了躲,生怕自己發出聲音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院外卻傳來了王先生的聲音,他講,我鑰匙搞丟咯,你來幫我開哈門,我進不來咯。


    聲音是王先生的聲音沒錯,但我不確定說這話的人,就是王先生。


    於是我按照吳聽寒之前教我的,衝著房外大喊了一句‘是誰’?


    很快外麵就傳來王先生的迴應,他講,你個狗日滴,除咯老子哈能是哪個?趕緊拿備用鑰匙給老子開門!


    聽到這裏,我就再沒有懷疑了,起身朝著院子走去----我感覺我是不是有受虐傾向,非要被罵幾句心裏才舒服。


    剛走出房間,我就看見院門完好的緊閉著,天上的月亮出奇的亮,我甚至都能看見院子中央處有一道反光正好照進堂屋裏,也不知道是誰在哪裏倒了一灘水。


    我急著去給王先生開門,便跨出堂屋門檻,朝著院門走去。


    可沒走出幾步,我就被院子裏的那道反光給刺得有些睜不開眼。


    這時我才突然意識到,院子裏不可能有鏡子,大夏天的更不可能還有水灘,至少王先生離開的時候,院子裏可沒有這玩意兒反光。


    那這東西到底是什麽?


    我伸手擋在眼睛前麵,微微低著頭朝著那反光麵處走去,還沒走近,我就看見是一塊圓形的東西,看上去像是一麵鏡子。


    就在我疑惑間,又朝前走了幾步,然後僅僅隻是一眼,我就被嚇得呆在當場,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明亮的月光下,我清楚地看見,那反光的圓形東西,竟然是一張慘白的人臉!我看過去的時候,它也正斜著眼睛在看我!


    而它的嘴角,竟然還勾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這,不就是王先生踩扁的那顆紙人腦袋嗎?!


    它不是已經被王先生帶走了嗎?不是已經被帶到河邊燒了嗎?


    為什麽還會出現在院子裏?


    難道……是那顆紙人腦袋又自己跑迴來了?


    我感覺我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天地間都變得靜謐起來。


    “砰…砰…砰……”


    微弱的敲門聲傳來,讓我宕機的大腦恢複思維。


    王先生在門外!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繞過那張微笑著的紙人臉,瘋狂的朝著院門跑去。


    我們村院門的鎖,都是那種老式門鎖,兩側門一邊一個銅環,然後用一把鎖把兩個銅環給鎖在一起,隻要用力拉或者推,就能把銅環拉直,中間空出一個大縫來。


    小時候的我,甚至能夠從這縫隙裏鑽進鑽出。


    我原以為隻要拉開院門,把鑰匙遞給王先生,這一切就都結束了。畢竟王先生肯定知道這被踩扁的紙人腦袋是怎麽迴事,也肯定知道該怎麽處理。


    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當我拉開院門,從院門中間看出去,門口站著的,根本不是王先生,而是一個滿臉慘白,雙頰畫著腮紅,瞪著一雙圓鼓鼓眼睛看著我的紙人!


    它將一隻手穿過門縫伸到我麵前,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發出跟王先生一模一樣的聲音:狗日滴陳寺青……開門……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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