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起,籠罩京郊,新安置在此地的家家戶戶點起了燈,遠遠望去,如螢火點綴在山野之間。

    謝懷尉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準備離去:“本王終於能躺進舒舒服服的馬車,打道迴宮喝點小酒養養精神了……”

    許徽舟望著遠處的燈火,微微出了會兒神,才道:“殿下您先走,臣還有事,再去一戶人家看看。”

    謝懷尉有困有累,臉上有一絲不耐:“在這荒郊野嶺整整帶了三天,還沒呆夠啊你!”

    “殿下先迴。”許徽舟語氣客氣卻堅決:“臣還有未完成的私事。”

    說罷也不理會謝懷尉的表情,一振衣袖,徑直離去了。

    謝懷尉:“……”

    好家夥,這本來他還無甚興趣,這麽一來倒是好,把他的所有好奇都給勾出來了。

    私事?

    他一個眾星捧月,不染塵泥的貴公子,在這種窮鄉僻壤,能有什麽私事如此上心,還要親自辦理?!

    許徽舟憑著印象,徑直來到了聶校尉的新住處。

    這是一間由朝廷撥款建造的山間木屋,這些人配合朝廷種糧繳稅,遷移到了本來是勳貴的私田上,朝廷做為獎勵,特地給他們建造了一排排的木屋,雖不似宅院體麵,但門前流水門後是山,也難得清淨雅致。

    許徽舟進門的時候,這一家人正在一處用晚膳,燭火溫暖,家人圍坐,一個約莫五六歲的男孩紮著雙髻,看到許徽舟進來,雙眼登時亮起:“娘,又來了一個神仙哥哥。”

    小孩子自從見了那三皇子,便整日叫著神仙哥哥長神仙哥哥短的,隻是不知為何再也沒看見那三皇子和那冷戾的手下過來,倒換成了眼下這個溫潤的書生和二皇子一道前來。

    小孩已經知曉了美醜,正用最單純直接的眼神評判著周遭的一切,看到許徽舟,幾乎登時出口了這麽一句話。

    他媽媽慌忙捂住他的嘴,看著許徽舟賠笑道:“你看這……孩子年幼,若有什麽不當之仇衝撞了貴人,貴人罰我便是……”

    誰知來人卻禮貌有加:“夫人不必拘束,我也是您夫君的舊友了。”

    ……舊友?

    夫人狐疑的眼神落在自家丈夫身上,在她的眼裏,他家夫君隻是個沉默的鐵匠,怎麽會認識這樣的貴人?

    誰知他那素來沉默的夫君卻真的開了口:“貴人不必再白

    費心思,您說的前塵往事,小人是真的從不知情,再說既然已是過往,您又何必苦苦追尋?”

    這話說的一點兒都不客氣,讓那夫人直接目瞪口呆。

    他的夫君,竟然以這樣的口吻對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怠慢放肆……最讓她感到吃驚的是,那仙氣飄飄的許公子非但沒走,還含笑道:“不知聶校尉可否願意留某人吃一頓便餐,或是一壺好酒,我們邊喝邊聊……”

    聶校尉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一旁的小兒子已經開始笑嘻嘻起哄:“神仙哥哥留下吃飯!神仙哥哥留下吃飯!”

    唇角一抽的聶校尉:“……”

    “既然令郎也表示了歡迎,我也就卻之不恭了。”許徽舟笑吟吟的輕輕撫摸那可愛孩子的圓腦袋,隨即順勢坐到了位置上:“想必夫人也不介意我這位多年舊友,和聶校尉敘敘舊吧。”

    那夫人連連點頭,慌忙去準備酒菜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再加上許徽舟又如春風般和煦,聶校尉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麽。

    許徽舟也沒急切,隻逗著那孩子玩。

    等那孩子玩累了,吵著困了要去睡覺,許徽舟才開口道:“我知道校尉的顧慮。”

    他看了一眼那可愛的孩子:“我也想了想,如果您實在介意出麵,也不必露麵,寫一下你們不聽從他們的話,還被誣陷得瘟疫的來龍去脈,我做成供狀信……”

    “供狀?遞給誰?”聶校尉這次沒有急著否認,反而勾起唇角冷冷笑了:“遞到當年籌謀此事的人手中麽?”

    許徽舟一滯:“這怎麽會……”

    “哼。”聶校尉淡淡的看向許徽舟:“那我問你,你可知此事究竟是誰在背後指使?”

    許徽舟默然。

    他也隻是撞見了有人在議論此事,但誰是在背後布局的人,他卻如霧裏開花,始終沒有摸清。

    聶校尉哼笑了一聲:“連誰是背後指使之人都不清楚,又談何伸張正義?我又何必冒著一家老小性命不保的風險,去成全公子你所謂的大義!”

    “公子口口聲聲大義,又可曾想過我們的性命安危?”

    一番話說得許徽舟麵紅耳赤,又偏偏無法反駁。

    聶校尉擺擺手道:“夜深露重,公子還是早些迴去吧。”

    許徽舟沉默片刻,卻沒再像從前那樣堅決遊說,隻站起身拱了拱手,隨即走出去門。

    門在身後吱呀一聲關上。

    京郊地勢開闊,放眼望去,遠方重疊的遠山依稀可見,初秋時節的湛藍夜空下,星子明亮可見。

    許徽舟在月光下緩緩前行,遙望夜色,眉心輕輕皺起。

    他出身清貴,十幾年來和友人縱情山水,過的悠遊自在,父親讓他去軍中,也是為了曆練他的心智,可誰知卻撞上了這麽一場陰謀。

    這一夜他隻覺得駭人聽聞,可他未想到,如此荒誕的事情,竟然一步一步真的做成了。

    論功該有半壁江山的蕭家,就這麽迅疾的倒下,淪落成人人痛罵的叛賊階下囚……

    這麽一想,的確是有雙翻雲覆雨的手,在背後一步步的操縱推動……

    也是他太過莽撞,太過青澀了……

    他並不埋怨聶校尉,反而在細細思量著此事。

    這幾個躲在後頭準備放火的人,早就按捺不住,看到許徽舟走出去,終於鬆了口氣。

    先是點了手頭的線香,悄悄伸入窗子,估摸著有了藥效,才拿起手中的火折子和鬆脂,輕輕一點,悄然扔在木屋周遭。

    木頭本就是易燃品,火勢先是吞沒了一個角,隨即趁著風,迅速吞噬。

    這些人對視一眼,隨即快速離開。

    空氣中本來彌漫著若有似無的桂花香,此刻卻夾雜著燒灼的味道,許徽舟迴頭,隻見方才還招待自己的木屋已快被火勢吞沒。

    他顧不得許多,迴頭狂奔,不管不顧的推門而入。

    濃煙滾滾,火焰氣勢囂張,迅速吞沒了他衣衫的一角,許徽舟顧不得,跌跌撞撞去尋離門口較近的聶校尉。

    他身上有功夫,但此刻不知為何,幾乎失去意識的躺在桌畔,周遭火焰滾滾,許徽舟被濃煙嗆的直咳,推了推雙眼迷離的聶校尉:“校尉,咳咳,快起來,我們一道出去。”

    聶校尉本已失去神智,被許徽舟推了一把,雙眸才緩緩迴焦:“許公子不必管我,隻是……隻是內人和犬子還在內室……”

    “別說了……”許徽舟的嗓音低啞卻堅決:“我去救。”

    話音一落,他就迅速起身,跑向烈焰濃烈的內臥室。

    隔著簇簇燃燒的火苗,隻見素來清雅的許徽舟,衣袍淩亂,臉頰上滿是黑汙,眼眶卻紅紅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

    畢竟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聶校

    尉咬牙想要站起,卻仍是四肢無力,如被抽空一般無助。

    隻是這烈焰中的畫麵,卻深深烙印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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