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結束,一行人走出大殿。

    謝華嚴目光劃過謝清辭,慢下腳步。

    謝清辭看到他在身畔,果然主動走過來:“大哥……”

    眼眸裏滿是依賴欣喜,以往看到時,謝華嚴內心總有暖意,此刻卻隻餘冷笑。

    他不動聲色道:“你臥床了這麽久,傷勢可好些了?”

    按照書中設定,謝清辭定然會誇大傷勢,挑唆自己責罵謝懷尉,從而使二人生分。

    誰知謝清辭卻認真道:“我的傷已經無妨了,哥哥,你莫要再責怪二哥了,他腦子本就不靈光,再被你嚇傻就不妙了。”

    腦子不靈光???

    謝懷尉立刻閃過來,沒好氣道:“說誰不靈光呢,你那是沒見過我在戰場上的模樣!”

    他真的好氣!弟弟對自己在戰場上的威風一無所知!

    還偷偷說他傻!

    看著二人說笑的背影,饒是謝華嚴喜怒不形於色,麵上也閃過驚疑。

    謝清辭的所作所為……怎麽又和夢中不一致了?

    難道他又有旁的陰險圖謀?

    夜色如墨,皇城外荒草淒清,一道身影掠過屋簷,輕疾的閃身進入南邊的屋門,屋內昏暗,矮桌上的燭火閃爍著將熄未熄的光。

    床榻上安靜的趴俯著一個少年,他衣衫破舊,裸露的肩頭滿是猙獰的傷痕,雖被籠罩在燭火中,卻隱隱有拒人千裏的淡漠。

    “主子,您所料想的都沒錯。”來人身著宮廷侍衛的窄袖袍,低沉的聲音隱在暗影中:“一開宴,燕家就對您不依不饒,非要陛下給他們一個說法,安貴妃也的確出麵為您說情了,大約是想讓您侍奉四皇子。”

    蕭棣冷嗤一聲,依然閉著眸:“陛下怎麽說?”

    “陛下卸了您軍中的職位,但也如您所說並未難為,隻令您過幾日去燕家道歉……”嚴晶忽然想起另一樁事兒,猶豫道:“不過……陛下沒立即答應安貴妃,因為三殿下忽然站出來,想讓您過去他那邊兒。”

    蕭棣倏然睜開雙眸,眼底劃過陰戾:“謝清辭?他開口要我?”

    今夜宴會上所發生的事皆在蕭棣料想之中,他知曉燕家不會善罷甘休,皇帝八成也會趁此機會,奪去他手中最後的權柄。

    但按他所想,皇帝定會順水推舟,答應安貴妃的請求,畢竟皇長子有不少軍中舊人威望甚重,讓自己去安貴妃處,既

    可以不動聲色替四皇子拉攏軍中將領,也能表示出皇恩浩蕩——把一個叛賊之子寄養在皇子身邊同吃同住,既能安撫蕭家舊部,還能方便監視他。

    可誰知謝清辭竟然會在此時出麵?

    蕭棣皺皺眉頭。

    “是,三皇子聽說您功夫好,便想帶在身邊。”嚴晶搖搖頭道:“但他心裏究竟怎麽想,屬下也猜不透,皇長子畢竟是他的嫡親哥哥,許是為了皇長子拉攏您……”

    蕭棣不由輕嗤,眯起的眼眸滿溢不屑:“憑他麽?”

    他依稀記得從前的謝清辭清瘦單薄,身影如能讓人隨手攔腰掐斷的細竹,脆弱到毫不設防。

    他被指為叛臣之子後,才發現此人忽然一反常態,主動出麵,拳打腳踢將他欺辱了一番。

    甚至打斷自己的腿也是此人授意。

    蕭棣冷冷勾起唇角,眼底閃過幽暗的戾氣。

    這樣孱弱的人也妄想拉攏驅使他?

    那自己倒也不能辜負——

    “不過殿下素來不問世事,”嚴晶想了想,又覺得謝清辭沒什麽心計:“又從娘胎裏帶了病症,身子骨素來不好,平時走起路來都是要被風吹倒的模樣,前幾日墜馬又昏迷了好幾日——大概是真的想找個人看護周全。”

    蕭棣目光冰冷,他這身嬌體貴的哥哥打斷了他的腿,如今自己隨便活動活動筋骨,也想找人看護?

    也是……

    謝清辭如白玉般光潔瑩潤的臉頰在腦海中一閃而逝,蕭棣想,那樣的人,是要找個人護著。

    可惜偏偏找到了他這個煞神。

    蕭棣緩緩思索著,他本想去安貴妃處,此刻卻忽然換了念頭。

    以近幾日來看,謝清辭為人惡毒,是個空有好皮囊的病秧子,且背靠謝華嚴等人,若是能拿捏好,定然大有可為。

    “三哥想讓我護著他?”蕭棣輕勾唇角,冷戾之意盡顯:“那我這做弟弟的,也不能辜負了心意。”

    嚴晶微微一怔,意外道:“主子想去三殿下處?陛下似乎也有此意,隻是如今這情形,終究不是由我們說了算……”

    “明日我不是要去燕家道歉麽?”蕭棣眯眸道:“讓他幫我一把就是。”

    嚴晶望著蕭棣,嘴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

    他是蕭家的親衛,雖在舊主戰亡後跟隨謝家,但在心底依然把蕭棣當小主子看。

    小主子明明才十五歲的年紀,卻沒有半絲少年人的明亮快活,整個人跟林中深處的小崽似的,藏著一股幽暗的殺意。

    他不想看小主子這模樣……可眼下如此處境,他又能說什麽呢?

    後日一早,蕭棣咬著牙起身洗漱。

    他頂著戰俘的屈辱被拉進京,挨著鞭子兩三日水米都沒打牙,又被燕銘打斷左腿拖拽於馬後,稍稍一動劇痛便湧上全身。

    看守他的侍衛皆幸災樂禍的望著他拖著殘腿步履蹣跚,眼神裏都是不屑和輕蔑。

    蕭棣冷汗涔涔,卻自嘲的翹起唇角。

    成則為神,敗則為寇,他早已習慣了人情冷暖,也從未期盼過誰會向他伸出援手。

    燕家坐落在皇城之內最繁華的街巷,蕭棣帶傷一路步行至此地,腳步虛浮雙唇蒼白。

    燕家看門的守衛早已知曉了聖旨,直接將人引去正廳。

    路過正廳時,有人恰從迴廊外的花窗匆匆走過,側臉望去有幾分眼熟——

    似乎是謝清辭身畔的太監,蕭棣眸光一凝。

    燕家父子坐在廳上,看到蕭棣來家中奉旨道歉,也並未如何難為,隻不鹹不淡的接過了茶。

    蕭棣在心底冷然一笑。

    燕家父子突然溫良恭儉讓,背後的原因很簡單。

    皇帝登基,鎮守疆土的將軍重臣們都要來朝慶賀,這些將軍剛為謝家打下江山,且不少出身蕭家,在這個節骨眼上,燕家自然也沒辦法明著為難自己。

    今日奉旨登門倒茶磕頭,這一關就算過了。

    盡管被父親囑咐過,燕銘望著眼前比他高出一個頭的倨傲少年,仍是止不住的想嘲諷:“蕭棣,不都說你身手很好麽?怎麽就被我拖在馬後幾個時辰而已,到現在還晃晃悠悠站不穩呢?”

    “比不得燕世子。”蕭棣凝視他,緩緩道:“前兩日在馬背上命都快沒了,今日說話倒中氣十足。”

    少年黑瞳沉沉,一眼望去有肅殺的震懾,燕銘立時想起當日的驚悸,咬牙道:“你……”

    燕父強按著想拍案而起的兒子:“糊塗!陛下登基在即,什麽事兒不能放放?以後時日長著呢!”

    等大典禮成,那些將軍們走了,蕭棣在京城還不是孑然一身?

    到時折磨他的手段還多的是。

    他們也犯不著非要在這兩日給他難堪。

    “是啊。”蕭棣忽然輕抬唇角,淡淡道:“以後時日長著呢,一同侍奉四皇子時,還望提點一二。”

    “四皇子!?”燕銘登時露出嫌惡的表情:“你少做夢了!貴妃娘娘怎麽會要你這樣卑賤的白眼狼伺候四皇子?四皇子金尊玉貴,豈是你能侍奉的?”

    “貴妃曾派人遞話,說等事情平息了便讓我去教四皇子騎射功夫。你難道不曉得?”蕭棣不卑不亢的輕勾唇角:“你是四皇子侍讀,我侍奉他騎射功夫,豈不是一起伺候?”

    說罷也不多逗留,寒暄兩句便緩緩離府。

    燕銘盯著他的背影胸口起伏:“一個拖著廢腿的白眼狼也想吃天鵝屁!賤命都差點沒了,還想當皇子近臣?”

    燕父亦冷道:“可笑,叛賊之子,也妄想進宮和我兒一同侍奉皇子?”

    燕銘卻著急了:“但是貴妃娘娘想要他啊,若是貴妃娘娘非要他那該怎麽辦?”

    即使是燕銘也能看出來,以後的朝局定然會分不同陣營,皇長子的陣營兵多將廣,他家融不進去。但好在燕家是安貴妃在軍中的頭號勢力,皇帝偏寵貴妃,四皇子謝榮也頗受寵愛,而皇長子卻是個殘疾……就算現在迫於形勢立皇長子為太子,以後早晚有儲位爭鬥……若是貴妃拉攏了尚有餘威的蕭棣,定然不會像從前那般事事倚重燕家……

    況且蕭棣身手那麽好,若是貴妃有意提拔,自己豈不是要被他比下去?

    “慌什麽?”燕父冷冷訓斥兒子:“扒著我還想望著別人,嗬,我燕家也不是好相與的!”

    他若是激烈反對,安貴妃也需忌憚幾分。

    “那個謝清辭不是也出麵想要蕭棣麽!”燕父哼道:“一個病鬼一個叛賊,倒正好湊成一對兒!”

    沒過幾日,安貴妃抵不住燕家話裏話外的警告,忽然放棄拉攏蕭棣,並不忘做出大度的姿勢,說是謝清辭年幼體弱,不如就讓蕭棣去謝清辭處照應。

    皇帝早有此意,立刻順勢下旨,將蕭棣安置在謝清辭處。

    謝清辭接旨後,輕輕垂眸。

    上輩子翻雲覆雨的人如今孤影伶仃,又恰好落在了自己手中,近水樓台,他可以有無數種方式除掉蕭棣。

    但他從未殺過人,尚不知如何下手。

    春陽甚好,輕柔的落在謝清辭單薄的肩上。

    他站在窗畔,探出頭半晌,終於察覺出哪裏不對:“春柳,簷下的燕巢怎麽沒了?

    ”

    “啊……”春柳噘嘴道:“您不是說燕子吵了您午睡,讓奴才全都打殺了麽?”

    他記得小殿下素來心軟,甭管什麽鳥啊雀啊飛過來,都說是一份親緣,留出地方給它們築巢,用輕柔的柳枝做擋板遮雨,還偶爾去逗弄一陣。

    可不知為何前幾日性情大變,竟“六親不認”讓他把燕子都打殺了。

    謝清辭心裏覆上一層寒意,他輕咳一陣,蒼白的唇瓣透出緋色。

    他從未下過命令,是有人來過。

    那本書中記載的惡事,也許隻是冰山一角。

    真不知他上一世摧毀了多少美好。

    謝清辭望向遠方,輕聲道:“春陽尚好,燕雀何辜?”

    春柳一怔:“殿下說什麽?”

    “無事。”謝清辭勉強勾勾唇角:“把從前那片屋簷再留出來吧——”

    隻是不知那燕子還願不願意來?

    “害,我弟弟的心腸還真是棉花做的。”謝懷尉挑挑眉,往椅子上一坐:“哎,今日那小白眼狼真要來你這兒住?”

    謝清辭嗯了一聲:“不是已經有旨意了麽?”

    謝懷尉不置可否:“你敢和他住一個屋簷下?”

    “……”謝清辭一頓,也不知是迴答哥哥的話還是說給自己聽:“他如今才十五歲。”

    “你小心些,他可不是寄人籬下的燕雀兒,任你疼寵打殺,我見過他在漠北戰場的模樣,很是兇煞……”謝懷尉心有餘悸,囑托弟弟道:“他手上沾過血腥,你該提防還是要防著。”

    弟弟懵懂脆弱得讓人心疼,蕭棣卻為人陰戾,謝懷尉想起他飛身勒住燕銘時的眼神,怎麽都有點放心不下。

    “過兩日會有分發王府宅邸的旨意下來。”謝清辭蹙了一下眉心道:“到那時我們便隔得遠了。”

    謝清辭心裏已有計劃,隻等著那些將軍離了京城便要動手,若是順利,等不到去王府,便能除去蕭棣這個心腹大患。

    謝清辭溫柔的撫摸膝上的長毛貓,心裏盤算著殺人計。

    兩個人正在說話,忽聽廊下一陣腳步,春柳推門,悄聲道:“殿下,照著聖旨,蕭棣來我們府侍奉了,如今人就在門外。”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的棣棣:如此孱弱之人也妄想拉攏我!嗬!

    之後的棣棣:老婆不必拉攏!我來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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