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明顯接觸不良的吊燈不停閃著,有點詭異。

    空氣瞬間變得靜默。

    兩張身份證和一把鑰匙就這樣靜靜地躺在蟑螂的墳墓上,誰都沒有動。

    冷漠的前台變得有點不耐煩,她揮了揮那鮮紅的指甲:“你們去旁邊,下一位下一位。”

    暗黃的燈光襯得顏詞臉色有點黑,他將身份證重新遞給前台:“麻煩幫我再開一間。”

    前台愣了一瞬,她來迴掃了顏詞和許星幾眼,似乎是明白了什麽,她笑盈盈開口:“不好意思,今晚房間訂滿了。”

    “不過,”前台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輕輕搭在顏詞手上:“我的房間裏還剩了一個床位......”

    她話還沒說完,顏詞就將手抽了出去,他唇角緊緊抿著,臉色很不好看,似乎已經在暴怒的邊緣來迴試探。

    “這位姐姐,”許星想了想開口:“如果我們出雙倍價格可以騰出來一個房間麽?”

    她的聲音輕柔,像是融進了這漫山霧靄中,溫柔好聽。

    “不好意思,”對上那一雙清淩淩的像是含了春水的雙眸,前台的語氣也不自覺軟了下來:“今天晚上有流星雨,床位是真的特別緊張,實在挪不出來。”

    “三倍價格。”顏詞將身份證推過去。

    “聽不懂人話麽,說了......”

    “五倍。”

    前台有點動搖。

    “十倍。”顏詞淡淡說。

    前台徹底被說動,她撇撇嘴:“好吧,那我幫你安排一個另外的床位,六人間的可以麽。”

    顏詞皺眉:“單間的,跟剛訂的大床房一樣就可以。”

    “這位客人,”前台語氣算不上特別好:“我們家酒店就一間大床房,其他都是四人間、六人間、八人間。”

    顏詞剛想再說些什麽,就感覺到衣擺被人扯住向下拉。

    他垂眸,看見從白色大衣袖口露出的那一點白皙指尖扯著他黑色的衣擺,白和黑的極致反差,他的手輕輕顫了下。

    許星仰臉,輕輕搖了搖頭。

    她的那頂紅色鴨舌帽還沒摘,蓬鬆的黑發被壓下垂在腰際。帽簷很長,掩下了她半張臉,隻能看見一截雪白的下頜。

    “訂不訂啊?”前台拍了下桌子,手掌和桌子接觸發出清脆響聲。手掌移開,又是一隻死去的蟑螂。

    顏詞伸手將許星的帽簷又往下壓了一截,連雪白的下頜都消失在視野裏。他淡淡瞥了眼前台:“不訂。”

    說完,他抬腿走向樓梯:“許星,走吧。”

    身後傳來前台炸毛的聲音:“在我這裏裝闊?這麽摳怪不得泡不到女朋友!”

    她說的是南方這邊的方言,顏詞有點聽不懂,但並不妨礙他揣摩出這是在罵他。

    許星從小在南方長大,自然是聽得懂的,她聽見顏詞問:“那前台在罵什麽?好像是南方這邊的口音。”

    “唔,”許星想了想,說:“說你長得帥。”

    唇邊的笑怎麽壓也壓不下來。

    “真的?”顏詞停下腳步,語氣疑惑,顯然是不相信。

    許星將頭上的鴨舌帽取下來,唇角的笑消失,可眸中還是泛著細碎的笑意:“真的,我不騙你。”

    語氣極為真誠。

    說完,她抬腿走在木質樓梯上。

    樓梯經年未修,一踩便有嘎吱嘎吱的聲音。每走一步,塵土便飛揚,彌散在空氣中。

    快走到轉角處,她聽見顏詞的喃喃說話聲:“沒想到啊,這酒店不行,前台眼光還可以。”

    許星:“......”

    --

    大床房的門還是最古樸的木門,顏詞將鑰匙插/進鎖孔裏,左轉右轉門就是不開,鑰匙和鎖孔摩擦著,發出難聽的哢擦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顏詞的耐心快被磨沒了,他用力地將鑰匙往左邊擰了一下,鎖沒開,他的手反倒被勒出一道紅痕。

    “要不還是我來吧。”許星小心翼翼地說。

    顏詞臉色有些黑,他抬腿輕輕踢了一下門,隨著“砰”的一聲,門瞬間聽話地開了,灰塵順著風吹進來。

    門順著風左右搖擺。

    許星愣了下,顏詞拿起旁邊的登山包,挑了挑眉:“進來啊,愣著做什麽?”

    房間內的設施也是很有90年代的風格,雕花木床被層層疊疊的白色紗幔纏著,梳妝台上還立著一個古樸的黃銅鏡。

    掀開層層紗幔,露出白色床品,枕頭上麵有一小縷黑色頭發。

    “你晚上睡這兒。”顏詞將登山包放在床邊的木椅上,又將漏風的窗戶一一關好。

    近乎是下意識的,許星開口:“那你呢?”

    顏詞聞言勾了

    勾唇角,他邁腿一步步走到許星身邊,傾身,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耳畔,言語曖昧:

    “你希望我睡在哪兒?”

    許星一瞬間臉便漲得通紅,跟熟透的蝦一般。

    “不逗你了,”顏詞走著,黑色褲鏈晃動發出清脆響聲,他懶散的聲音帶著笑意:“睡外麵,租個帳篷。”

    --

    走到酒店外,顏詞從口袋裏取出電話,麵無表情地撥出一個號碼,電話響了三聲,那邊有人接了。

    完全按捺不住心裏的火氣,顏詞語氣有些不善:“江嶺,你腦子是不是灌水了?做什麽定一間房?”

    江嶺還在沙灘上,他笑著說:“那不是為顏少爺省點錢麽?顏少爺賺的每一分都是辛苦錢啊。”

    顏詞嗤笑了聲,他用肩膀夾住電話,將剛租的帳篷袋子打開:“我差這點兒?”

    “哎呀,”江嶺還在笑嘻嘻的:“兄弟明人不說暗話,你在哪裏,是不是和許星住在一起了?”

    顏詞看了看袋子裏一根根散散的帳杆,眉頭輕輕皺起:“在外邊搭帳篷。”

    江嶺倒吸了一口氣:“你不是人,這麽好的機會都不把握。”

    “你也知道要當個人啊,”顏詞拿了根帳杆出來,聲音散在風裏:“這樣搞你讓人姑娘怎麽想我?行了,掛了,我忙著裝帳篷。”

    說完,顏詞果斷地將電話掛了。

    裝帳篷到一半,顏詞有些熱,他將黑色夾克脫下,隻剩下一件白色體恤,小臂線條緊實流暢。體恤被風吹得鼓起來,黑發也變得淩亂。

    搭完帳篷後,他抬眸,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

    他將嘴裏咬的煙拿下,碾在旁邊的垃圾桶裏。

    許星走到他身邊,溫涼的月光落下,拉長了他們的身影。遠處有漫天繁星,在無盡黑夜裏熠熠生輝。

    “怎麽不穿外套?不冷?”顏詞看著隻穿著一件單薄白毛衣的許星,輕輕地皺了皺眉。

    白色毛衣像是奶油,配上淡粉色的羊毛裙,溫柔又可愛。

    “不冷。”

    許星仰臉看他,清淩淩的眸子黑白分明,一眼便望到了底。漫天星辰落下來,映在她的眸子裏,閃著細碎的光。

    顏詞撞進她的眸子,心輕輕顫了下。下一秒,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怎麽不待房裏?”

    “房子隔音太差了,太

    吵了。”

    這是真話,許星在屋子裏的那兩個小時,感覺聽遍了世間所有的聲音。媽媽罵小孩的聲音,情侶的悄悄話......

    一陣冷風吹過來,許星戰栗了下,皮膚上湧起一陣疙瘩。

    方才剛從暖氣屋裏出來是不冷,但出來吹了點風的確是有些冷了。

    “衣服穿上。”

    一件黑色夾克落在了許星的頭頂,淡淡的檀香和煙草味揉進了她烏黑的長發裏。

    許星將外套從頭頂扒拉下來,慢吞吞地套上。

    白鬆木混著檀香的香味瞬間包裹了她。

    外套下擺落在了臀線下方,袖子很長,隻有一點白皙纖細的指尖落在黑色袖口外。

    顏詞笑了聲,站在她麵前。

    他垂眸,將過長的衣袖一截一截為她卷起,神情認真,像是在做極重要的事。溫涼月光落了些在他臉上,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

    離得太近,連唿吸都交纏在一起。

    應該要感謝黑夜。

    遮住了泛著紅的臉。

    應該要怨惱黑夜。

    實在太靜了,能清晰地聽到自己頻率完全紊亂的心跳和唿吸聲。

    許星垂著眸,顏詞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她光潔的手腕,滾燙的溫度順著皮膚傳進血液,她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別動。”

    顏詞一下攥住她的手腕。

    許星不動彈了。

    時間流速仿佛就在這一刻減緩,一分一秒都好像過了一整個世紀。

    “行了。”

    顏詞向後退了一步,聲音有點啞。

    “你在帳篷裏呆著,”顏詞開口,原先懶散的聲音有些不穩:“我出去轉轉。”

    “等等。”許星下意識拉住了他白色體恤的下擺。

    “做什麽。”他迴頭看她。

    像是碰了什麽不該碰的東西,許星猛地一下收迴手,她輕聲說:“我們一起吧,我也想去轉轉。”

    “成。”顏詞唇角微微上揚。

    許星和顏詞並排走著,腳下是一塊塊崎嶇的山石,兩人都不說話,星月泛出的光拉長了兩人的影子。

    影子交疊在一起,像是牽著手。

    許星意識有些飄散,漫不經心地走著。剛巧踩到一塊輪廓奇異的山石,她整個人

    不受控製地向右邊倒下去,而右邊是山坡。

    一切都在刹那之間。

    她整個人都處在懵的狀態,仿佛靈魂和肉體分離。她沒有一點力氣,她看到自己滾下了山坡,坡上全是枯黃的落葉,細碎的小石子,尖銳的小樹枝。

    她聽到尖銳樹枝劃破布料的“刺啦”聲。

    她沒聽到顏詞的聲音。

    她看見顏詞也順著山坡滑下來,不過沒她下落得快。

    幸好下麵是一圈盤山公路,許星重重地落在公路上,疼,她想用手腕撐著地爬起來,手腕發麻,完全撐不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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