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繼續,座上眾人議論紛紛,談論著張小宛的做派,迴味著她的歌藝。眼光有意無意往張延齡身上瞟這,眼光中意味深長,豔羨不已。


    再喝幾杯之後,莫大年開始演奏樂曲,定國公府中的舞姬也出場伴隨絲竹跳舞。眾人將注意力轉移到美輪美奐的舞姿上的時候,徐光祚卻起身離席,緩緩踱入後宅而去。


    不久後,徐延德站起身來,向張延齡使了個眼色。張延齡知道是徐光祚要找自己敘話。於是向張侖和朱麟等人打了招唿,起身離席。


    張侖朱麟等人也知道他們丈人女婿必是有話要說,便也裝作並不在意,隻邊喝酒邊欣賞歌舞。


    張侖和徐延德一前一後往後宅徐光祚的書房行去。離開喧鬧的大廳,走在燈光明暗的安靜的長廊之中,一下子感覺透過了氣來。這麽多年過去了,張延齡還是沒能適應這樣的宴飲場合。雖不至於討厭,但終究感覺有些不適。


    兩旁草木花香的氣味撲鼻而來,春夜的空氣中帶著微微的涼意,讓昏脹和醉意熏熏的腦子變得稍微清醒了一些。張延齡伸了個懶腰,大大的吸了口氣。然後,張延齡便感受到了徐延德異樣的眼光。


    “我說,妹夫,你不會真打算去找那個歌妓吧?我可警告你,我妹子可不是好惹的。之前你尋花問柳倒也罷了,現在你可不能這樣。我妹子那點比不上這歌妓?論容貌,論才學,晚意可都是一等一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唱曲兒可也不比這個歌妓差。你可別好日子過著找麻煩。”徐延德甕聲甕氣的道。


    這話他憋了半天了,酒席上自然不能說,這時候卻要說出來了。


    張延齡笑了起來,搖頭道:“兄長,你想多了。我可一直在推搪,並沒有假以顏色。再說了,人家視我為恩公,對我表示感謝而已,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可沒說要去找她。這樣的女子,又怎能跟晚意相比?你這是在貶低你妹子知道麽?她若知道你拿她跟一個歌女相比,還不得氣的罵你。”


    徐延德哎呦一聲道:“對對對,我真是昏頭了,拿我妹子跟這女子比什麽?你可別告訴晚意,我怕她會惱怒。總之,我的話你記著,可別自損聲譽。你現在是國公,身份高貴,女人多的是。可別當真跑去青樓瞎逛,惹人非議。你要納妾,隻要晚意同意,誰也不會反對。犯不著跟朱麟一樣,混跡青樓妓寨之中,沒得丟了身份。朱麟是狗改不了吃屎,破罐子破摔。你可不一樣。”


    張延齡笑道:“沒想到,兄長也有教我做人的一天。你這麽說朱麟,便不怕他知道了跟你打架麽?”


    徐延德道:“我怕什麽?我說錯了麽?朱麟上次領軍輸給外四軍,丟盡了我團營的臉。張侖雖沒說什麽,但是臉上也無光,心裏也不開心。被江斌那廝現在趾高氣昂的嘲笑,團營兄弟們都氣壞了。背後都在罵朱麟廢物。若不是他托大,怎會中江斌圈套?”


    張延齡皺起了眉頭,沉聲道:“兄長,可不能這麽說話。和外四軍比試輸了,怎能怪罪到朱麟頭上?比試輸了,反倒怪起自己人來,這算什麽?這不是窩裏鬥麽?再說了,比試輸了便輸了,這有什麽丟人的?又不是真打仗。我覺得沒什麽了不得。你們若是反倒怪罪自家兄弟,豈不是反而自家生了嫌隙?咱們勳貴內部都不團結,也難怪別人取笑了。要永遠給自家兄弟以支持和信任,而不是怪罪。”


    徐延德被張延齡這麽一說,倒是一時愣住,說不出話來。


    此刻,便聽長廊之側有人緩緩道:“延齡說的極是,延德,你目光太短淺了,也不懂得寬容和團結自己人。延齡說的都是至理,你好好的聽著。可別不放在心上。”


    張延齡和徐延德都一愣,轉頭看去。隻見迴廊之側的假山旁的花壇旁,一個人影站在那裏。燈籠的光線雖然昏暗,但徐光祚的麵孔卻清晰可變。


    “爹?你怎麽站在這裏?”徐延德忙問道。


    兩人從長廊出來,來到假山之側。


    “這裏裏前廳近,張侖他們都在廳中,我們離開太久不太禮貌。就這裏說幾句話便迴去。免得讓英國公他們感到受到了冷落。”徐光祚沉聲道。


    張延齡微微點頭,徐光祚終究是老辣,待人出事考慮的還是周全的很。細枝末節也考慮到了。客人在席,主人離開,終究是失禮的行為。


    況且座上可是英國公張侖。雖然張侖的聲望跟之前的張懋不能比,在勳貴集團之中的威信也不足,但他畢竟是英國公,是團營總督,是勳貴首腦。資曆不足,但是身份卻是極高的。


    “延齡,陪老夫走走。延德,你迴席上去,陪英國公他們喝酒去。”徐光祚道。


    徐延德無奈,隻得答應了,轉身往前廳去。


    徐光祚看著徐延德的身影在長廊上走遠,歎了口氣道:“延德還是粗陋了些,三十多歲的人了,考慮事情總是不讓人放心。延齡,他說的那些話,你可別放在心上。不用管他說什麽。”


    張延齡笑道:“嶽父大人,兄長隻不過是愛惜團營的臉麵罷了。說到底,還是在乎勳貴的名譽。比試輸給江斌的外四軍,確實有些說不過去。這也給了皇上調外四軍入外城駐紮的理由,今後更可能成為外廷削減團營兵馬或者是預算的借口。”


    徐光祚點頭道:“延齡果然心如明鏡,確實如此。輸了比試沒有什麽,隻是給人以團營無能,無力保護京城的印象,那便是麻煩事了。皇上心裏一旦這麽想,便很容易被人說服,有外四軍便會有外八軍,外十軍。我勳貴的地位便堪憂了。”


    張延齡嗬嗬笑道:“那倒不至於。皇上是明白人,勳貴是我大明朝對皇上最忠心的人,是一個碗裏吃飯的人,皇上不會讓皇城拱衛的兵權落入他人之手的。最多是被江斌這樣的人鑽空子,再弄些兵馬進京罷了。數量上也不會失去控製。”


    徐光祚嗬嗬笑道:“說的也是,有延齡這樣的人,我勳貴集團當不至於沒落,隻會更加的光大。皇上倚重於你,豈是江斌所能比?”


    張延齡道:“嶽父大人過獎了。”


    徐光祚負手緩緩在小徑上走著,張延齡跟在身後。徐光祚聲音低沉的道:“延齡,江斌這廝實在有些過了,本來以為他不過是又一弄臣,但現在發現,他越來越不像話了。對於此人,你是怎麽想的?”


    張延齡笑道:“嶽父便是要跟我談江斌的事麽?”


    徐光祚道:“不光是他,你想說說你對他是怎麽想的。”


    張延齡沉吟片刻道:“在我看來,江斌不足為慮,我可沒把他放在眼裏。”


    徐光祚搖頭道:“延齡,不可輕視,以免養虎為患。這廝現在權勢愈發的鼎盛,手握近衛兵馬,還有外四軍和錦衣衛人手,頗有一步登天之勢。野心似乎也不小。況且,你這次似乎逼著皇上懲罰了他,這便已經結下了梁子。那廝天天在皇上身邊,難保皇上不會被他迷惑。這對你頗為不利。對我勳戚之家更是一種潛在的威脅。老夫這幾天一直在想,是否該解決了此人,一了百了。”


    張延齡笑道:“嶽父大人原來是這麽想的,嶽父大人打算怎麽解決他呢?”


    徐光祚撫須道:“老夫初步的想法是,我勳戚一起上奏朝廷,彈劾江斌。勳戚一起發力,當可讓皇上不得不處置他。”


    張延齡道:“理由呢?”


    徐光祚道:“理由還不簡單?隨便一抓便一大把。別說他差點坑了你們出海的艦隊的事情。便是現在開始查,也能查出不知多少紕漏來。比如什麽克扣兵餉,吃空餉什麽的。再不成便查他貪汙受賄,我不信他屁股那麽幹淨。總之,想查的話,理由多得是。”


    張延齡搖頭道:“嶽父大人,這件事還是不要做的好。”


    徐光祚皺眉道:“為何?”


    張延齡道:“因為憑借這些理由,根本扳不倒他。這些理由彈劾,皇上自會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大事化小。最後,動不了他半根毫毛。”


    徐光祚道:“你怎知會如此?”


    張延齡道:“因為小婿已經試過了。在九江府,小婿便以重罪試探皇上對江斌的袒護程度。結果,皇上還不是隻打了他廷杖,罰了些俸祿便敷衍了我。嶽父大人當知道我和皇上鬧得不歡而散的事情吧。便是因為此事。”


    徐光祚緊皺眉頭道:“那豈非正說明,江斌已成禍害,不得不除之。皇上如此袒護,甚至你出麵都不成,那更令人擔憂了。”


    張延齡微笑道:“嶽父大人,要解決江斌,必須要用雷霆手段,決不可通過什麽彈劾之類的事情。更不必去查他什麽貪汙之類的雞毛蒜皮的小事。若是要除他,便要冠以必須誅殺的理由,比如意圖謀反。也不用什麽真憑實據,想要什麽證據直接造出來安在他身上便是。調動京營兵馬將他和外四軍一網打盡,抓住他直接誅殺,不給皇上半點姑息的餘地才成。這才是對付他的辦法。”


    徐光祚嚇了一跳,怔怔的瞪著張延齡。


    “嶽父大人覺得這手段太激烈了些是不是?”張延齡微笑道。


    “何止是激烈,這麽一來,皇上會如何看我們?我勳戚之家這豈不是要做亂臣賊子?皇上或許當時不會有什麽動作,但必對我們生出警惕之心。我勳貴和皇上之間的關係豈非要徹底破裂?”徐光祚道。


    張延齡心想:這便是勳貴集團的軟弱性了。一旦要動真格的,便瞻前顧後,猶猶豫豫起來。又想當表子,又想立牌坊,哪有那麽好的事。


    “所以,這件事便需要權衡了。這便是小婿不讚成動江斌的原因之一。不用雷霆手段弄不死他,反加深矛盾。用激烈手段又會讓皇上生出不滿。那可難了。”張延齡沉聲道。


    徐光祚沉吟不語。


    張延齡道:“小婿不讚成現在動他,主要是還有比這件事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比江斌要重要的多。”


    徐光祚道:“何事?”


    張延齡道:“小婿打通了海上商道,接下來還有大量的事情要做。頒布鼓勵海貿的旨意,鼓勵蠶桑的政策,鼓勵陶瓷紡織等手工業發展的政策,以及海外購置莊園種植貿易,緩解國內土地矛盾的一係列措施。還有,海外駐軍的增兵。這些都需要皇上的首肯,外廷的配合。這些對大明至關重要。我不想因為一個江斌,激起皇上的不滿,搞砸了這些事情。對我而言,這些事情才是頭等大事。必須順利的推進,否則海貿通商帶來的效果有限。”


    徐光祚皺眉沉吟,半晌道:“延齡,你真的覺得這麽做會對我大明產生巨大的改觀麽?”


    張延齡甚是無語,事到如今,徐光祚還有此一問,那說明在大明朝中,恐怕很少有官員認為海外擴張對大明有重大意義。這些目光短淺之輩,實在是不相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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