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結束,午間歇息之時,柳潭來到張延齡住處求見。張延齡正眯眼打盹,緩解連日來騎馬的疲憊。


    柳潭想了想,還是叫醒了張延齡。


    “公爺,今日談判的事情,卑職越想越覺得蹊蹺,不得不來跟公爺說出心中的想法。打攪了公爺歇息,還望恕罪。”


    張延齡看著眉頭緊皺的柳潭,笑了笑擺手道:“柳將軍坐下說話。我隻是打個盹罷了,一會要跟那迦羅國王上山狩獵,養養精神罷了。”


    柳潭坐在張延齡側首,張延齡命長順上來沏了茶。談長順知道他們有事要談,告退出門,關上了門。


    “公爺,您不覺得今日的談判很蹊蹺很詭異麽?”柳潭沉聲道。


    張延齡端起茶杯,撅著嘴吹著茶沫子,並不說話。


    “公爺提出的那些條約的內容,任意一條都夠他們跳腳的。卑職聽著都覺得過分。結果迦羅國王克利希納居然一口應允了,就連公爺您怕是都感覺到不可思議吧。這迦羅國王怎會如此?這當中有些古怪。絕對有古怪。”柳潭皺眉繼續道。


    張延齡喝了口茶,微笑看著柳潭道:“有沒有可能他們就是想刻意和我們交好?”


    柳潭愣了愣道:“當然也有這種可能,但是不至於滿口答應下來,一點也不提出異議的。既然迦羅國王刻意結交,那他一開始便該主動去見公爺,又為何畏懼咱們,不肯去古裏城,反而大費周章的約公爺來這裏呢?”


    張延齡道:“你的意思是,他這麽做,背地裏是隱藏著什麽陰謀?想於我不利?”


    柳潭道:“卑職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麽主意。若說他們打著什麽壞心思的話,這座城中倒也沒有多少他們的兵馬。隻有數百迦羅士兵。靠著這點兵馬,可休想做些什麽。防人之心不可無,卑職建議,公爺不要跟他去山上狩獵。咱們得抓進催促擬定條約,簽字之後立刻離開這裏。卑職不是膽小,是為了公爺的安全著想。卑職到了這裏之後,總覺得裏裏外外透著些古怪。”


    張延齡微笑點頭,看著柳潭道:“柳將軍,你警惕性很高,心思也很細密,是個獨當一麵的人才。我前幾日在考慮航道各處未來總督的人選。我想任命你做錫蘭總督,領軍駐守錫蘭島,保護庫倫坡港和錫蘭島航線,監督錫蘭國履行他們和我們達成的協議。你覺得如何?”


    柳潭愣了愣,咂嘴道:“公爺,卑職並非是來討要官職的,卑職說的是眼下的事情。也不是為了討好公爺而危言聳聽,故意賣乖。卑職確實是感覺到了危險。”


    張延齡點頭道:“我明白,我隻是突然想起這件事罷了。早些告知你,你也有個心理準備。至於眼下的事情嘛……柳將軍,咱們是走不脫啦,隻能見機行事了。”


    柳潭驚愕道:“走不脫?公爺是何意?”


    張延齡輕歎一聲,端起茶盅咕咚喝了一大口,這才往椅背上一靠,沉聲道:“柳將軍,此刻我們若離開這座德裏城,便是自尋死路。一出此城,便會遭到大批敵軍的圍殺。高原曠野,無所依憑,無險可守,便也無法抵禦眾多敵人四麵八方的進攻。以我們這百餘人,那是屍骨無存。”


    柳潭驚的赫然站起身來,驚愕道:“公爺的意思是,他們埋伏下了天羅地網?要對我們動手?要伏擊咱們?克利希納有這個膽子?”


    張延齡道:“隻有決意翻臉動手的人,才會對對方提出的一切條件不加任何思索的全盤答應。因為他知道,對方已經是個死人了,跟死人有什麽好爭執的?迦羅國王約我們來此,就是要我們來送死的。高原之上,必有大軍埋伏。隻待我們出城,我們便將橫屍荒野。”


    柳潭道:“可是我們來時沒有發現任何敵人的兵馬啊。卑職可是派出了斥候騎兵在方圓三十裏範圍內進行搜索戒備的。加上千裏鏡的望遠距離,方圓四十裏的範圍內都無敵軍的蹤影。公爺所說的敵軍從何而來?”


    張延齡道:“看不見,不等於沒有。你想想,對方是迦羅國王,從數百裏外王城來到此處偏遠小城,隻有兩百兵馬護衛,你相信麽?”


    張延齡心裏有句話沒說出口:“你當這位迦羅國王跟咱們大明正德皇帝那般胡來?朱厚照當初偷偷出巡,帶的也不止兩百兵馬。”


    柳潭眉頭緊皺,沉吟不語。


    張延齡沉聲道:“我是無兵可用,若我有大量兵馬在手,也不會隻率一百名兄弟來此涉險。他可不是沒兵可用,迦羅國十萬大軍,都城兵馬起碼三五萬拱衛,隻率兩百餘騎兵前來,那是為何?一則是以此迷惑我們,讓我們以為沒有威脅,便可不加防備的鑽進陷阱。二則便必是大軍並未在周邊暴露行跡,以防被我們偵查得知,暴露了他們的企圖。所以,城外平原上必有大批兵馬。而且經過昨夜和今日一上午,他們必定已經抵達城外左近。我們一旦出城離開,便會被他們圍困。”


    柳潭額頭微微見汗,心情緊張無比。國公爺這番分析合情合理。對方若有不良企圖,怎會一開始便暴露行跡。等自己這些人進入德裏城中之後,他們的兵馬便會趕來。昨夜到現在,已經八九個時辰過去了。便是在數十裏之外的大軍也趕到德裏城外的荒野上了。或許他們此刻已經封鎖了南下的道路,守株待兔呢。


    “公爺既然洞悉了他們的陰謀,為何還要進城啊?這不是自投羅網麽?”柳潭歎息道。


    張延齡苦笑道:“我也是不久前才想明白這一點。適才談判之後,我才明白克利希納是想要對咱們動手。正如你所言,他一口答應我們的條件,那便是壓根沒打算和我們談條約,而是早已圖謀不軌。我想明白了這些,卻已經遲了。我本以為,此人就算居心不良,起碼也要和我討價還價,談崩了再動手。殊不知,他們是壓根沒有和我們交好的心思。隻能說,是我魯莽了,我太急於一廂情願的和他們達成合約了。確實是我的錯。”


    柳潭低聲道:“卑職並非責怪公爺。既然局麵如此,咱們如何脫身?公爺已然知道兇險,怎沒有任何的吩咐?還下令我們準備出城去跟敵人去狩獵?卑職認為,莫如以雷霆手段動手,擒獲克利希納這老賊。以他為人質,為我們開路,平安迴到古裏城。”


    張延齡緩緩搖頭道:“不可。”


    柳潭道:“為何?咱們一百兄弟懼為精銳,火器兇猛,他的兩百人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為何不先下手為強?”


    張延齡站起身來,走了幾步,輕聲道:“因為那樣做會徹底撕破臉,簽訂條約之事便徹底泡湯了。”


    柳潭呆呆看著張延齡,心道:這種時候,你還想著和他們簽訂條約?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張延齡沉聲道:“有些事需要忍耐。我們先動手,就算逼迫他就範,今後也是麻煩不斷。就算抓到他,我們能夠離開這裏,但今後再無商談的可能了。既然他不動手,我們也不宜動手。”


    柳潭沉聲道:“國公爺,這種時候,可不能猶豫不決,婦人……之仁……。大不了一刀宰了他。”


    張延齡搖頭道:“絕對不可。殺了他便從此再無和平可言。除非我們從大明調兵前來,徹底占領迦羅國。但那樣一來,整個南亞大陸諸國都將對我們生出戒備之心。我們有能力占領整個南亞大陸麽?就算占領了,我們能立足麽?那得需要花多少時間,多少兵馬?不成,絕對不成。必須由經由本地人管理這裏,我們不能泥足深陷,否則那非我們能力所及,最終也是得不償失。”


    柳潭皺眉思索,知道張延齡說的是對的。但是眼下的情形,國公爺居然在考慮那麽長遠的事情。眼下自己安全受到威脅,還能想那麽多?


    “迦羅國為眾國之敵,它的存在對我們最為有利。殺了他們的國王,迦羅國一旦分崩離析,便打破了這種平衡,後果難料。必須保持此處分裂敵對的局麵,對我們才最有利。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殺了克利希納。當年諸葛亮七擒孟獲,令其終於歸順,倘若一刀殺了,則邊境亂局紛紛,反而是心腹之患。雖然二者並無太大可比性,但我寧願試一試讓克利希納明白,我們的到來,對他並非威脅。反而是利好。”


    “公爺,卑職不明白您的謀劃,但眼下公爺的安危怎麽辦?咱們如何脫身?他邀請您去狩獵,這肯定也是陰謀。是想騙您出城,在山裏對咱們圍殺。山勢地形複雜,我們到時候想逃都逃不掉。”柳潭焦急道。


    “你錯了,柳將軍。我們若要離開這裏,如今隻能從山裏走,往東去往海岸平原。陳將軍率領星辰號在海邊接應,那才是我們最佳的逃生路線。迦羅人不想大張旗鼓的動手,想以狩獵為名在山裏動手。嘿嘿!峽穀裏也許也藏著他們的兵馬。但那又如何?隻要不是平原之地,他們便會知道我們的厲害。”張延齡微笑道。


    “況且……迦羅人怕是不知道我張延齡的行事。他們以為我是自投羅網,焉知我不是洞若觀火,早有防備。柳將軍,不要皺著眉頭。越是此刻,越需要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保持戒備之心,但無需顯露出來,不要被人察言觀色看清了底細。一切有我,你自管去安排事宜,準備出城便是。我們一路經曆了多少危險,怎還經不住事呢?不要叫我失望。”


    張延齡看著柳潭沉聲說道。柳潭籲了口氣,拱手道:“卑職……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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