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張忠前來磕頭拜見。


    兩人落座喝茶。張忠換了一套幹淨衣衫,顯得精神奕奕。


    “張公公昨晚睡得可好?看起來氣色不錯。”張延齡笑道。


    “何止是好?這是我一個多月來睡得最舒服最踏實的一覺了。見到國公爺,奴婢便什麽心都放下了。”張忠笑道。


    這倒不是假話,昨晚確實是張忠等人睡的最踏實的一夜。見到張延齡,馬上國公爺便會同他一起迴程平叛,有護國公出馬,何愁叛亂不平?


    張延齡笑道:“那就好,可惜你不能長呆,我也不能留你久住。不然你倒是可以在這裏多睡幾個好覺。”


    張忠笑道:“那也沒法子,總得先辦了大事才可。國公爺,咱們什麽時候動身?”


    張延齡道:“我已然安排好了,午後便動身。一會我讓人帶著你在這城裏轉一轉,也算是來了南洋一趟。我呢,寫封奏折給你帶迴去呈給皇上。中午給你設宴踐行。讓你嚐嚐本地的風味。這裏的海產滋味不錯,”


    張忠聽著話音不對,訝異道:“國公爺,您寫什麽奏折?不是能見到皇上麽?您該不會不跟奴婢迴國平叛吧?”


    張延齡嗬嗬笑道:“張忠,我恐怕不能親自迴國平叛了。我這裏馬上要攻打古裏港了。那應該是打通商道的最後一戰。最後關頭,不能半途而廢。”


    張忠呆若木雞,站起身來驚愕道:“我的祖宗哎,皇上可是翹首盼望著您迴去力挽狂瀾呢。您要是不迴去平叛,朱宸濠那廝豈不是無人能擋?那可如何是好?再說了,皇上的旨意……您要是違抗……這怕不好吧。”


    張延齡皺眉道:“張忠,我大明人才濟濟,能平叛的人多得是。皇上隻是先入為主,認為唯有我才能平叛,其實不然。我會在奏折上寫明的。我會建議皇上任命王守仁領軍平叛,據我對他的了解,他一定能完成這個重任,他有這個能力。”


    張忠呆呆無語,幾乎要哭出來了。


    “張忠,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你想想,我率大明艦隊征戰年餘,好不容易到了最後關頭,怎能前功盡棄?皇上要我迴國平叛,我固然該即刻迴援,但是我若一走,占領的眾多港口都將被佛郎機人奪迴。而且,朱宸濠叛亂這件事,其實在我看來並不嚴重。並不能威脅我大明江山社稷。隻要朝廷兵馬調集圍剿,有能人指揮調度,很快便能平息。完全不必讓我趕迴去。皇上是心中慌了,所以才認為我迴去最為穩妥。我會在奏折上跟他說清楚的。你不必擔心。”張延齡沉聲道。


    張忠歎道:“奴婢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奴婢隻知道,朱宸濠氣勢洶洶,朝廷大臣們都說,被他奪了南京之後,大明半壁江山不保。皇上心急如焚。這種時候,國公爺不肯迴去平叛,皇上……皇上肯定會怪罪您的。奴婢不明白,這南洋的事情,難道比我大明平叛更重要麽?後院起火了,還不迴去救麽?”


    張延齡臉色沉了下來,冷聲喝道:“大膽。張忠,你是在斥責我麽?”


    張忠連忙跪下磕頭,連聲道:“奴婢不敢,奴婢豈敢。奴婢對國公爺敬佩仰慕,奴婢有今日,都是國公爺所賜,怎敢對國公爺無禮?奴婢隻是有些想不通,擔心這件事會給國公爺惹來麻煩。”


    張延齡沉聲道:“張忠,有些事情,跟你解釋了你也未必能懂。我隻能告訴你,眼下這裏的事情,比迴大明平叛更重要。我自然想兩全其美,但可惜我無分身之術,事情隻能一件一件的辦。至於皇上那裏,我自會解釋清楚。”


    張忠磕頭唉聲道:“既如此,奴婢也無話說,國公爺考慮的事情自然是對的。”


    張延齡皺眉道:“你起來吧。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空手而歸的。我已經下令張隱率遼遠號鐵甲戰船隨你迴國。張隱跟隨我征戰多年,有他和王守仁聯手,必能解決叛亂之事。三艘鐵甲戰船,配合其他船隻,足可在長江上同朱宸濠的水軍決戰。我也會調動一些私人的力量,供給火器火炮炮彈給平叛兵馬。我相信,朱宸濠的叛亂不用我迴去,也能很快平息。張忠,你也不必過於擔心。是我不會去,而非你的失職。皇上也不會把我怎麽樣的,皇上會理解我的安排的。”


    張忠聽張延齡說了這番話,知道護國公昨晚定然已經考慮的很清楚了。否則不可能安排的如此細致。雖然他還是認為,隻有張延齡迴國才能平叛,因為他知道朱宸濠的實力,他見到過長江上朱宸濠的戰船帆桅林立,綿延十餘裏的情形。他也知道皇上的焦慮和恐懼。


    但是,張延齡既然已經決定了,他也隻能接受這個結果。況且張延齡還分了一艘戰船,派了張隱跟他迴去。還說會有其他的措施。但願這些措施都有用吧。


    至於啟用王守仁領軍,張忠是完全不能理解。王守仁是個讀書人,也沒什麽名氣。憑什麽他能平叛?國公爺也不知道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


    ……


    上午,有人領著張忠去庫倫坡港中轉悠了一會,張忠哪有心情去欣賞什麽本地風物。轉了一會便要求迴來。在住處坐了坐,想想還是去見張延齡,看看能不能有什麽別的辦法。


    一進張延齡居住的院子,便聽到屋子裏傳來張隱的大聲說話之聲。


    “國公爺,卑職絕不同意這麽做。卑職不能走。大敵當前,古裏港和果阿港佛郎機人戰船二十多艘,外加迦羅帝國的船隻。這兩處港口炮台眾多,城池也堅固無比。對方總兵力恐達數萬。我們總共才有三千作戰兵力,戰船七艘而已。本來就已經是劣勢。遼遠號再一走,豈非更是劣勢?卑職堅決不同意您這麽做。”


    張忠聽得心中一驚,此刻他才明白,國公爺麵臨的是怎樣的敵人。他們要麵對的敵人數量恐有十倍之多。在這種情況下,國公爺還撥出一艘戰船跟自己迴國平叛,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這豈不是要害了國公爺。自己居然還心中懷有不滿,真是不應該啊。


    “張隱兄弟,皇上既然讓張公公來傳旨,定是心中焦慮。我們不能不顧皇上的感受。不能讓張忠空手而歸。否則他也不好交代。你迴去和王守仁一起平叛,我心裏也放心。屆時你負責水路進攻,王大人負責陸上圍剿。我相信你們能夠將朱宸濠趕迴南昌,趕迴鄱陽湖。你跟我多年,我對你是絕對信任的。這對你也是一次機會。”張延齡的聲音傳來。


    張隱道:“卑職不要這個機會。倘若卑職離去,國公爺這裏出了岔子,卑職將後悔終身。國公爺大可不必理會朝廷的要求。連個聖旨都沒有,國公爺就算一兵一卒也不派,朝廷也不能說什麽,誰知道是不是假傳聖旨?就算不是假傳聖旨,沒有聖旨,光憑一張嘴麽?這對國公爺沒有半點影響。”


    張忠臉色發白,身上瞬間癱軟無力。


    張延齡的聲音傳來道:“哎,話雖如此,若是那麽做,不是坑了張忠麽?他將不得不承擔丟失聖旨的罪責。搞不好要掉腦袋的。我不能那麽做。我昨晚想了半宿,不能以此理由推脫。我會在奏折中和皇上說清楚,皇上應該會理解我的。倘若皇上當真以為我抗旨不遵,心中不快的話,那也隻能由得他了。”


    “公爺!可是……”


    “不必說了,我知道你擔心和佛郎機人接下來的決戰。我們本就已經在兵力上有劣勢,少一艘戰船影響確實很大,但無非便是劣勢更大些罷了。事已至此,隻能接受現實。無非是要更加的謹慎小心,謀劃的更加的細致罷了。張隱兄弟,你放心,我也不是愣頭青。事可為便為,事若不可為,我還能把頭往鐵板上撞不成。總之,這裏的事情我自會斟酌。倒是你,身兼重任,不能有差池。你若能迅速和王守仁平息朱宸濠的叛亂,皇上也自不會怪我不遵聖旨。明白麽?”


    “哎!國公爺,你這是何苦?”


    “張隱兄弟,莫說了。趕緊傳達命令,裝載物資,午後便動身。對了,你迴到大明之後便通知徐大人,還有幼棠他們,西山莊園的火器重炮優先供應平叛兵馬,不必吝嗇。確保平叛成功。保證迅速平叛為要。”張延齡道。


    張隱沉默半晌,歎息道:“卑職……遵命便是。”


    在院子裏聽著這對話的張忠飛奔進屋,噗通跪在張延齡麵前,嚎啕道:“國公爺,我的親祖宗。我張忠從今往後,給國公爺當牛做馬,忠心耿耿。國公爺對奴婢如此愛護,奴婢萬死難報您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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