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心中疑慮難消,他並不完全相信陳式一的話。


    “陳式一,咱家銀子多得是,但是卻不能給你。”劉瑾沉聲道。


    “哦?難道劉公公要錢不要命?”陳式一皺眉道。


    “錢算什麽?命隻有一條,咱家豈會不惜命。然而,你自己露了馬腳,你難道不知道麽?”劉瑾微笑道。


    陳式一一愣,旋即記起張延齡的話來:“劉瑾這廝奸詐狡猾,不要被他言語誆騙,更不要被他欺詐。隻記住一條,證據在手,他不給銀子便得死。做好應對,銀子便到手了。”


    “劉公公,看來,這筆生意做不成了。我美夢落空事小,劉公公也莫怪我不客氣了。劉公公還是趕緊想辦法跑路,或者幹脆起兵造反吧。不然,後果自知。”陳式一冷聲道。


    劉瑾皺眉道:“你的話不可信。你若能解釋清楚咱家的兩個疑問,咱家便信你。”


    陳式一道:“請講。”


    劉瑾道:“第一,這件事你又是怎麽察覺的?為何會想起來查勘此事?以你的官職地位,先皇駕崩的時候,你還在錦衣衛南鎮撫司當百戶。焉能想到先皇之死的緣由?還敢暗中調查。你也沒有那麽多的人脈和資源。所以,這件事是張延齡指使的,他已經知道了此事,是也不是?”


    陳式一暗暗讚歎劉瑾心思縝密,確實。以自己的身份,突然想起來要查先皇的死因,著實令人懷疑。


    不過,陳式一更佩服張延齡的先見之明。張延齡來之前便以劉瑾的身份和他做了預演。問了諸多刁鑽問題,以備劉瑾問詢。其中便有這一條。


    陳式一當時確實無法作答。但是張延齡有答案。


    “陳兄弟,這種問題你不能一口否認,也不能迴避。否則劉瑾必然生疑。你要答的合情合理。不妨以退為進,反而更加可信。比如,你這麽答……”


    張延齡的話在腦海中響起,陳式一開口道:“劉公公,先皇駕崩的時候,我確實隻是個南鎮撫司的百戶。但是,護國公那時是鎮撫司鎮撫了。你猜的沒錯,確實是他懷疑先皇死因的,命我去查的。而且,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護國公當時確實懷疑到了你頭上。你莫非忘了,當初提審高廷和徐昊的時候,他們可是招認了,你去過太醫院的事情。隻是沒人肯信罷了。護國公卻是有些疑慮的,所以命我去查此事。”


    劉瑾皺眉思索,雖然說先皇駕崩的時候,張延齡和自己的關係還不錯。他出入東宮之中,和自己以及其他眾人都很融洽,應該不至於懷疑自己。


    但是,張延齡這個人心思艱深,很難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先皇是他的姐夫,對他又寵愛有加。先皇駕崩對他而言不啻晴天霹靂一般,他很有可能背地裏去查這件事。高廷和他們確實供出了自己去太醫院的事情。隻是被眾人認為是胡亂攀誣罷了。但是張延齡恐怕不肯放過這個訊息。暗地裏派人查勘也是有可能的。


    “然則,你查出來了,卻隱瞞不報?”劉瑾沉聲道。


    “當時可沒查出什麽來。直到在寧夏鎮的時候,國公爺命我去監視穀大用。穀大用和身邊人喝醉了酒,說他知道劉公公的大秘密。劉公公對他言聽計從什麽的。說是跟先皇之死有關。我這才想起來這件事。”陳式一道。


    “穀大用?”劉瑾一驚,心中痛罵自己不夠謹慎。


    當初辦了大事之後,自己心神不寧,老是想著找人傾訴些什麽。一日和穀大用喝酒之後,自己模模糊糊的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話。事後自己詢問穀大用,穀大用說他當時喝醉了,記不得自己說了什麽。現在看來他是裝糊塗,他其實是知道了此事了。


    自己一直想找機會滅了他的口,以防不測。但是一直沒有下得狠心。結果,果然事情壞在他手裏了。在寧夏說漏了嘴,被人給偷聽去了。


    劉瑾心中當真是愧恨不迭。就算穀大用已經在迴程路上被他派人溺殺在漲水的汾水裏,卻也是遲了一步。


    “穀大用的話提醒了我,我這才開始再一次暗中查找。時間過去的久了。高廷和的家人本來躲起來找不到他們,但他們露麵了。然後我拿到了高廷和的血書,更是知道了事後高廷和他們詢問兩名院子裏的雜役的事情。這些都在血書上寫著。然後我便去找雜役,找被革職的院判劉文泰,掌事方叔和他們。托宮裏的朋友找到了東宮的物品賬冊。嘿嘿,花了我不少功夫呢。但終於一步步查清楚了此事。真是幸運的很。”陳式一繼續說道。


    劉瑾心中罵道:“你的幸運,卻是我的不幸。但你知道了此事,卻也是你的不幸。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暗殺投毒或者光明正大的襲殺你,總之,你死定了。”


    “原來如此。那麽第二個問題。據我所知,你是張延齡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是他的好兄弟。你一路高升,都是張延齡提拔。你對他也忠心耿耿。甚至你的夫人也是他夫人的婢女,是他賞賜給你的。你既然查出這件事,為何卻要瞞著他呢?你難道不知道,張延齡和咱家已經勢成水。卻要隱瞞他此事,和咱家做交易?這顯然有問題。請你解釋解釋。”劉瑾眯著眼道。


    陳式一冷笑道:“你知道的還不少,天天派人盯著我們是不是?”


    劉瑾冷聲道:“彼此彼此。”


    陳式一道:“我承認,護國公於我有恩。但我這樣的人,出身草莽,並無根基,能到今日,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況且,以我今日官職,想要活的自在卻是不能。每月俸祿若幹,還不夠我去幾趟青樓花銷的。再說,跟著護國公身邊,固然有些好處,但是叫我效忠他一輩子,卻也不能。”


    劉瑾嗬嗬笑道:“他對你那麽好,賞賜了婢女給你,讓你升了這麽大的官,你還說他不好?”


    陳式一怒道:“休提賞賜婢女的事情。那不過是在拉攏我罷了。這是羞辱,在護國公眼中,我隻是他的一條狗罷了。我堂堂四品武官,他將婢女賞賜給我做正妻,這算什麽?我娶不得名門大戶的官家小姐麽?”


    劉瑾愣了愣,旋即嗬嗬笑了起來。


    “確實……確實有些侮辱人的意思。不過那是他夫人的婢女,定國公府出來的,身份自然不同。”


    “婢女就是婢女,有什麽不同?況且……況且……”陳式一咬著牙齒欲言又止。


    劉瑾忙道:“況且什麽?”


    “罷了,跟你說了也自無妨。大丈夫能屈能伸,也不在乎說出來。況且,畫意嫁給我時,已非完璧。那是被他玩剩下的。他娘的,我陳式一堂堂七尺男兒,便該吃些他吃剩下的殘羹冷炙?在他心裏,我算什麽?”陳式一神情激憤的嚷嚷了起來。


    劉瑾瞪大眼睛,旋即嗬嗬笑了起來。他完全相信了陳式一的話。一個男人,連這種事都說出來了,還有什麽不可信的?


    這是關乎男人尊嚴的事情,陳式一想必心裏一直有著這個塊壘,本來他是對張延齡忠心耿耿的,但哪個男人受得了這個?他瞞著張延齡搞銀子,想要遠走高飛,那也情有可原了。


    “陳大人,想開些。女人就那麽迴事。想想咱家,你便知足了。”劉瑾笑道。


    陳式一籲了口氣,看著劉瑾道:“跟你怎好比?你又沒有那東西,也沒有那方麵的煩惱。”


    劉瑾啐道:“怎麽說話呢?我是說,你瞧瞧我如今的境地?被你捏著命門。我劉瑾是什麽人?卻也要對你低聲下氣。”


    陳式一道:“劉公公,我可不是要對你如何。我聽說你撈了不少銀子,隻想弄些銀子遠走高飛,過逍遙日子罷了。並非是想要為難你。若我想要為難公公,證據遞上去便完事了,也不必冒險來此見你。”


    劉瑾點頭。陳式一的理由合情合理合人性。這件事沒什麽好懷疑的。現在看來,張延齡確實不知情。隻要張延齡不知情,一切便好辦了。銀子?沒問題。


    “說吧,要多少銀子?你才肯將證據交給我?”劉瑾緩緩道。


    “這個數。”陳式一伸出三個手指。


    “三千兩?三萬兩?”劉瑾笑了,這陳式一沒見過世麵,這點銀子算什麽?當場便給了。


    “當然不是。你劉公公的命便值三萬兩?”陳式一道。


    “三十萬兩?你這胃口也太大了,我可沒那麽多銀子。”劉瑾皺眉道。


    “不,劉公公,不是三十萬兩。是……三百萬兩。你劉公公的命金貴,值這個價。”陳式一沉聲道。


    “什麽?”劉瑾尖叫起來,像個被踩了尾巴的貓跳了起來。屁股上的傷口掙的疼痛難忍,又哎呦哎呦的呻吟起來。


    外邊侍衛和太監聽到動靜,忙大聲問道:“公公,何事?”


    劉瑾大聲罵道:“滾開,沒你們的事。”


    侍衛和太監們珊珊無語,翻了翻白眼走開。


    “陳式一,胃口這麽大,你會被撐死的。三百萬兩銀子咱家是絕對拿不出來的。你還是稟報上去吧,咱家丟了命便是了。”劉瑾沉聲道。


    “劉公公,莫要哭窮。你撈了多少銀子,自己心裏清楚。這樣吧,三百萬有些多。二百五十萬兩,算是給你劉公公一個折扣,咱們做這場交易,皆大歡喜。”陳式一道。


    劉瑾擺手道:“五十萬兩,夠你花十輩子。這是我全部家當。否則一拍兩散。”


    陳式一冷笑一聲道:“二百萬兩,一文不少。三天後,東山亂葬崗,你交銀子,我給物證人證給你。公平交易。這三天裏,你若有什麽異動,想對我不利,我立刻稟報護國公。劉公公,奉勸你一句,你搞銀子就像是池塘裏舀水那麽簡單。留著命在,一年便賺迴來了。可我,是要隱姓埋名,準備去南洋躲著的。銀子少了,我可不幹。言盡於此,告辭。”


    陳式一轉身便走。留下劉瑾雙目噴火的站在原地,氣的連連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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